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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天夜里,将近十一点钟时,他们被门外的马蹄声吵醒了。一个仆人来请医生,身上带了一封信。包法利家的女用人娜塔西打着哆嗦,下楼打开了门。

这封信用一小块蓝蜡封了口,信中请包法利先生立即前往贝尔托田庄给人医治一条断腿。可是从托斯特到贝尔托田庄有足足十八英里的路程。夜里很黑,小包法利夫人担心他路上出事,所以决定先让一个用人前往,夏尔再过三个小时,等月亮升起来时再动身。那边要派个孩子来接他,给他带路,为他开门。

凌晨四点左右,夏尔披上披风,裹得严严实实出发了。经过瓦松镇时,他看到沟渠边的草地上坐着一个小男孩。

“你是医生吗?”小孩问道。

一听到夏尔回答“是”,男孩就提起他的木鞋,跑在前面。路上,医生从带路的孩子那儿得知卢奥先生是个非常富裕的农民。他前天晚上从邻居家的宴会回来时,摔断了腿。卢奥夫人两年前就去世了。卢奥先生身边只有他的女儿帮他料理家务。

庄园看起来相当不错,从马厩开着的门上望去,你可以看到高大的马安静地吃着草料。一个穿着蓝色裙服的年轻女子来到门口迎接包法利先生,把他带进了厨房。炉灶里的火烧得正旺,旁边放着大大小小的罐子,里面正在煮用人们的早餐。

夏尔上楼去看病人,只见他躺在床上,蒙着被子发汗。他五十来岁,又矮又胖,但皮肤白净,眼睛澄蓝。

处理骨折伤势很简单,一点都不复杂。夏尔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医治。想起老师在床边安慰病人的情形,他说了各种好话安慰病人。用人把一些被单撕成绷带,爱玛小姐也在试着缝几个垫子。夏尔感到惊讶,她的指甲非常白净,指甲的尖端光亮且精致。但她真正的美还是在于她的眼睛;虽说眼眸是褐色的,但在睫毛的衬托下,看上去乌黑发亮。她朝你望过来时,既不害羞,也不害怕。

包扎结束后,卢奥先生亲自邀请医生在走之前吃顿饭。夏尔来到楼下房间,一张小桌子上放了刀、叉和银杯子,供两人使用。夏尔和爱玛小姐先谈到病人,然后谈到天气,谈到寒冬。

夏尔临行前上楼与卢奥老爹告了别,离开前又回到了客厅,看见爱玛小姐站在那里,额头贴着窗户,望着花园。她转身问道:“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对不起,我在找我的马鞭。”他答道。

他在房间里四处寻找。鞭子掉在靠近墙的地上。爱玛小姐看见了,俯身去捡。夏尔出于礼貌,也跑了过去,他伸出手臂,这时他感到自己的胸脯蹭到了这个在他身下俯身的年轻姑娘的后背。她直起身,一脸窘色,回头看了他一眼,把鞭子递给了他。

他原本答应三天之后再来贝尔托田庄,可是第二天他就来了,后来一个星期通常来两次,还没有算上他偶尔假装偶然路过的来访。

其实一切进展顺利,病人恢复得很快,大约四十六天后,卢奥老爹就开始试着一个人走路。至于夏尔,他没想过作为一名医生,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往田庄跑,要是想到了,他毫无疑问会把自己的热忱归结于这一病例的重要性,或者说自己想挣钱。然而,难道就是因为这个使得他去田庄看病成了他平日索然无味的工作中一个令人愉快的例外吗?在这些日子里,他喜欢走进园子的感觉,喜欢让门随着自己的肩膀转开,喜欢看到伙计们跑出来迎接他。他喜欢爱玛小姐的小木鞋,当她走在他前面时,木鞋底总是快速抬起。她总是陪他走到第一级台阶,要是马还没牵过来,她就等着。告别之后,他们不再说话。阳光透过丝绸遮阳伞,照亮了她白皙的脸庞。她面带微笑,沐浴在柔和的温暖中。

夏尔头几次去贝尔托田庄,小包法利夫人免不了要询问病人的情况。当她得知卢奥先生有个女儿后,便四处打听。她很快就了解到爱玛小姐曾在一所有名的女子学校上过学,受过“良好的教育”,跳舞、地理、绘画、音乐、刺绣样样拿手。

“怪不得,”她暗自嘀咕,“他每次去看她时总是满面春风,还换上新衣服,也不怕被雨淋坏。啊,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她本能地讨厌爱玛小姐。既然卢奥先生的病已经好了,而且连诊疗费也没付,他为什么还去贝尔托田庄?啊!原来是因为那里有个年轻小姐,能说会道,聪明机智。这就是他所在意的,他想要的是城里姑娘。

夏尔总是因为这件事与妻子吵架,他十分厌烦,便不去贝尔托田庄了。他的妻子让他发誓再也不去那里了。她又哭又吻,好像爱情爆发了。他表面依顺,但内心的强烈欲望使他充满叛逆。

夏尔的母亲时常过来看他们,但不出几天工夫,媳妇的尖嘴薄舌似乎把婆婆的刃口磨快了,于是,她俩犹如两把利刃,都对夏尔百般挑剔:他吃那么多,不成体统!为什么随便来个人,都要以酒款待?

开春,听说杜比克遗孀的财产保管人带着事务所全部的钱款潜逃了。她撒谎了,这个臭婆娘!她婚前告诉她丈夫,除了巨额财富,还有不少财产,但实际上她根本没有。包法利的父母来到了托斯特。稍做辩解后,双方吵了起来,夏尔的妻子哭了,抱住她的丈夫,求他不要让他的父母欺负她。夏尔设法帮她说了几句话,父母一生气就回去了。

一个星期过后,她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猛地咯出一口血来。第二天,夏尔转身去拉窗帘,她说了句“哦,我的上帝”,叹了口气,便昏了过去。她死了!真叫人吃惊!葬礼结束后,夏尔回到家里。他在楼下没见到人影,便上楼进了卧室,她的衣服还挂在床脚边。于是他倚靠在书桌上,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直到天黑。毕竟她爱过他呀! jx24+dfBil7pzV3XZBhEuNZFeMYmTNRM1ryqJUGk2G4n9dYZS0w1P0vBvPfKFt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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