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当于连又碰到德·莱纳夫人的时候,他决定今天晚上,一定要牵到她的手,这是绝对必要的。
夜幕降临了。最后,他们坐了下来。德·莱纳夫人坐在于连旁边,她另一边是德尔维夫人。一心想着他马上要做的尝试,于连想不出话说;谈话了无生气。
他不得不尽最大的努力来克制自己,但是这种克制太强烈了,他的声音完全变了。一会儿,德·莱纳夫人的声音也颤抖起来,但是于连根本没有注意到。城堡的时钟刚刚敲过了九点三刻。于连对自己的懦弱感到羞愧,对自己说:“十点的钟声一响,我就实施计划,否则我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脑袋打开花。”
在最后的紧张和焦虑时刻过去之后,头顶上十点的钟声敲响了。每一记要命的钟声都会在他胸中回响一次。
终于,当最后一记钟声还回荡在空中时,他伸出手,抓住了德·莱纳夫人的手。她马上把手缩了回去。于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又重新抓住了她的手。他用力按住她的手。她最后一次努力地想要收回自己的手,但最终还是留在了于连的手中。
他的心中充满了欢乐,不是因为他爱德·莱纳夫人,而是因为可怕的折磨终于到了尽头。他觉得自己必须讲话,那样德尔维夫人才不会注意到。他的声音现在变得洪亮而又干脆。而另一方面,德·莱纳夫人的声音却不正常,她的朋友以为她肯定是生病了,建议他们回屋去。
德·莱纳夫人准备起身,但又重新坐下了,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实际上,我确实有点不舒服,但是新鲜的空气对我有好处。”
这些话使于连的幸福感加强了,此时此刻,这种感觉到达了顶峰。他侃侃而谈,向这两个听众展现了男人最有魅力的一面。幸运的是,那天晚上,他那些感人而有力的演讲博得了德尔维夫人的欢心。对德·莱纳夫人来说,她的手一直被于连抓在手里。她没有想任何事情,顺其自然。对她而言,他们一起在那棵大酸橙树下度过的几个小时是一段幸福的时光!
那天晚上,幸福使德·莱纳夫人难以入眠。而于连却睡得很熟,胆怯和自尊在他心中交战了整整一天,使他筋疲力尽。
第二天,他读了一上午书,把德·莱纳夫人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有在午饭时间和走路经过的时候,他才有了一个草率的想法:“我必须告诉这个女人我爱她。”
他原以为会看到含情脉脉的目光,但是不料迎接他的却是德·莱纳先生那张严肃的脸。他几个小时之前刚从维里埃回来,发现于连一上午都没有照顾孩子们,毫不掩饰他对于连的不满。于连还沉浸在刚才在书中读到的那些伟大事件之中,几乎没法注意听德·莱纳先生说的话。
“我不舒服。”最后他冷冷地回答。
此时此刻,市长没有辞退他的唯一原因就是他认为瓦勒诺先生会雇佣他,或者于连会跟爱丽莎结婚,不管是哪种情况,他都会从心底嘲笑他。
饭一吃完,德·莱纳夫人就要于连挽着她去散步,她友好地靠着他。德·莱纳先生紧紧地走在他们边上。德·莱纳先生的在场使于连更为愤怒。于连突然注意到德·莱纳夫人靠在他胳膊上的样子非常做作,这样的行为使他厌恶,他猛地推开了她,把胳膊抽了回来。
幸亏德·莱纳先生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德尔维夫人看到了这一幕,德·莱纳夫人泪如泉涌。这个时候,德·莱纳先生开始朝一个乡下小姑娘扔石头,那个姑娘抄了条近路,正从他的果园一角穿过。
“于连先生,请你克制一下自己。”德尔维夫人急切地说。
于连冷冰冰地看着她,眼睛里写满蔑视。这种目光使德尔维夫人很惊讶,如果她猜到了这目光中的全部含义,她会更加惊讶。她本来可以读出这目光中闪烁着进行最残忍的报复的模糊希望的。
“你的于连太凶暴了,他让我感到害怕。”德尔维夫人低声对她朋友说。
“他完全有理由生气。”德·莱纳夫人回答。
德·莱纳先生叫来了园丁,剩余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忙着和园丁整理果园。德·莱纳先生一走,这两个夫人就借口说累了,每人挽了于连一只胳膊。
他被夹着走在这两个女人中间。她们由于不好意思而双颊通红,露出窘色,这恰巧和于连淡漠、坚定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鄙视这些女人,以及所有温柔的情感。
那天晚些时候,当于连在孩子们的房间里时,正在每个房间视察的德·莱纳先生出现在孩子们的房间里,陪同的佣人们还拿来了一些刚装好的床垫。德·莱纳先生的突然闯入让于连忍无可忍。他从这个干扰中感觉到了对他的不尊重和不满。于连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更加严肃,他朝德·莱纳先生走了过去。
“先生,”于连开口说道,“您是不是认为您的孩子们跟别的家庭教师学习和跟着我学习会取得同样的进步?如果您的答案是不能的话,”他继续说,不给德·莱纳先生开口的机会,“您怎么敢冒昧地指责我没有管好您的孩子们?”
德·莱纳先生几乎没有从惊恐中恢复过来,从这个年轻乡下人的奇怪口吻中,他断定于连有了更诱人的机会,打算离开他家了。
“先生,很好。”他叹了口气说,神情仿佛一个男人请求外科医生给他做一个最痛苦的手术,“后天是下个月的第一天,从那时起,我每个月给你五十法郎。”
于连想笑,但他没有吭声,满腔怒火消失得无影无踪。“毫无疑问,这就是卑鄙的人所能表示出的最‘充分'的歉意了。”他心里想。
“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跟谢朗先生商量,需要离开几个小时。”
“啊,我亲爱的于连,”德·莱纳先生假惺惺地笑着说,“如果你需要,那就一整天吧,我亲爱的朋友,明天一整天也行!骑上园丁的马到维里埃去吧。”
“他去那里,”德·莱纳先生自言自语道,“肯定是去给瓦勒诺一个回话,他还没有对我做出任何许诺,但是我们必须让这个急性子的年轻人冷静下来。”
于连迅速离开了,他走进一片丛林,穿过这里,就可以从维尼到维里埃了。
“我已经赢了一场战斗,”他一发现自己隐蔽在丛林之中,没人看见时,就自言自语道,“我真的赢了一场战斗。现在我一个月有五十法郎的薪水了。德·莱纳先生肯定吓死了。但是他害怕什么呢?”
一个小时之前,自己还对他大发雷霆,可是这样一个权贵显赫的有钱人,是什么使他害怕呢?于连冥思苦想,心情又完全恢复了平静。
“我不知道如何就迫使他做出了最大的牺牲。我必须设法找出原因。但是我们可以把这个问题留到明天。”
于连望了望天空。他看到,时不时地就会有一只鹰从他头顶上光秃秃的峭壁间飞出来,静静地盘旋着,划着很大的圆圈。那种宁静、有力的动作深深地打动了于连,他羡慕这样的力量,羡慕这样的孤独。
这曾经是拿破仑的命运。有一天,这也将是他的命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