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歌剧院经理——德比埃纳先生与勃利涅先生为纪念自己退休而举办了一场告别演出。主要舞蹈演员之一——苏芮勒夫人的化妆室里突然涌入了六七个芭蕾舞演员,她们慌慌张张地冲进来,有的在神经质般地笑,有的则害怕地哭了起来。苏芮勒本打算单独待一会儿,浏览一遍为纪念两位经理退休而准备的欢送辞,可现在只能气愤地看着这群疯疯癫癫、吵吵闹闹的姑娘。小嘉米丝哆哆嗦嗦地解释道:“有鬼啊!”随后她赶快把门锁上了。
苏芮勒是个很迷信的人。一听小嘉米丝说有鬼,吓得苏芮勒哆嗦起来,张口骂她“小傻瓜”。由于她也信鬼神,尤其相信歌剧院里有幽灵,便立即追问详情。
姑娘们说,那幽灵是变成一个身着礼服的绅士在她们面前显形的。它突然在过道里出现在她们面前,大家根本不知道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那幽灵似乎是直接从墙里钻出来的。“啊!”一个多少还算镇定点的姑娘叫道,“那幽灵真是无处不在啊!”
这话倒也不假。连着好几个月,剧院里上上下下都在谈论这个身着礼服、出没在剧院上下的幽灵。它如影随形,不与任何人讲话,当然也没人敢跟它讲话。只要人们稍稍看见这幽灵的一点儿行踪,它便随即消失。没人知道它是怎么消失的,也没人知道它到底去了哪里。
主要换幕员约瑟夫·布盖特声称自己曾在通往“地下室”的小楼梯上碰见过这个幽灵。对所有愿意听听细节的人,他都是这样形容的:“那幽灵瘦得出奇,身上的礼服看起来像是挂在一副骨头架子上。他的眼窝极深,几乎看不到瞳仁。你只能看见两个黑窟窿,就像死人头盖骨上的两个眼洞一样。他的皮肤好像是罩在骨头上的鼓面,不是白色的,而是令人恶心的黄色。他的鼻子没什么好说的,因为从侧面你根本看不见鼻子的轮廓。这一缺了鼻子可真是不堪入目。”
人们都是满怀兴趣、惊愕不已地听完约瑟夫的讲述。很快就又有些人说自己也看见了那个身穿礼服、肩膀托着个死人头的幽灵。一些理智的人风闻了这些事后,认为约瑟夫可能是被他的一个助手恶搞了。可过了不久,又出了一连串的怪事,极不寻常且无法解释,这么一来,即便是那些最有见识的人都有些惶然了。
比如说,曾有一名消防员到地下室进行例行检查,他那天似乎是走得有点儿太远了,突然间他冲到舞台上,脸色惨白,大惊失色,哆哆嗦嗦,两眼圆睁,眼珠几乎要凸出来,随后便昏倒在小嘉米丝妈妈怀里。为什么呢?就是因为他在地下室看见一个冒着火的脑袋冲他走了过来!
芭蕾舞演员们当即慌作一团。的确,这冒着火的脑袋和约瑟夫·布盖特所说的幽灵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可她们很快就相信那幽灵有好几个可以随意更换的头。当然,她们也立刻认为自己身处最凶险的处境中。
现在,再回到这天晚上……
“是幽灵啊!”小嘉米丝喊道。化妆室里是使人痛苦的寂静,只能听见姑娘们急促的呼吸声。最后,小嘉米丝扑到离大家最远的墙角处,大惊失色,悄声道:“听!”
大家似乎都听到了门外有沙沙的声响,就好像轻柔的丝绸在门板上拂过一样,却又听不见什么脚步声。随后,又是死寂般的安静。
苏芮勒走到门旁,用颤抖的声音问:“谁在那里?”但没人应声。见大家都盯着自己,等着自己的最后行动,她便鼓足勇气,大声道:“门后有人吗?”
苏芮勒拔出从不离身的短刀,转动钥匙,慢慢把门拉开,姑娘们都退到了化妆室里。苏芮勒壮着胆子看了看过道——没人。随后她赶快将门关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没人,”她说,“那里没人。来吧,姑娘们,振作起来!我敢说没人见过那幽灵。”“不对,不对,我们看见了,刚才看见了!”姑娘们喊道,“他顶着个死人脑袋,穿着件礼服,就像约瑟夫看见的那样!”
之后又是一阵沉默,小吉里打破沉默,说道:“约瑟夫·布盖特不该到处乱说啊。我妈妈说那幽灵是不愿被人说起的。”
“你妈妈为什么这么说啊?”
“我发过誓绝对不能说!”麦格吓得喘着粗气说。
可大家却缠着她问,答应绝对不说出去,最后麦格的眼睛盯着门,决定把一切都说出来:
“啊,就是因为那幽灵的私人包厢。”
“幽灵还有包厢?啊,快说,说啊!”
“小声点!”麦格说道,“就是五号包厢,知道吗?就是紧挨着舞台包厢左侧的那个。我妈妈负责管理那个包厢。已经有一个多月没人使用这个包厢了,除了幽灵。现在幽灵要求这包厢的票永远不能对外售卖。”
姑娘们互换了一下眼色。
“可没人看见幽灵坐在那包厢里啊,吉里。”一个姑娘说。
“这就对了!那幽灵是看不见的啊。他也没什么礼服和脑袋!说他有死人头和冒火的脑袋纯粹是瞎编!这些东西他都没有。他坐在包厢里的时候,你只能听见他的声音。我妈妈从没看见过他,只是听见过他的声音。妈妈知道的,因为她曾交给幽灵一份合同。”
接着,小吉里哭了起来。“我不该说的。要是妈妈知道了……!可我是对的,约瑟夫·布盖特没有资格说与自己无关的事。这会让他大祸临头的。妈妈昨晚就是这么说的……”
过道上又传来急促而又沉重的脚步声,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喊道:“瑟希尔!瑟希尔!你在这里吗?”
“是妈妈的声音,”嘉米丝说道,“怎么啦?”
她打开门。一位端庄体面的女子快步冲进化妆室,一屁股坐在摇椅上,痛苦地低声叹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怎么啦?怎么啦?”
“约瑟夫·布盖特死啦!”
姑娘们的惊呼声、哭叫声和恐惧的询问声顿时在房间里不绝于耳。
“是啊,有人发现他吊死在地下室第三层里啦!”
苏芮勒脸色惨白地说:“我是永远都背不过我的台词了。”
桌上正巧有杯威士忌,嘉米丝夫人说完便一把抓了起来,一饮而尽,然后发表了她的看法:这事肯定与那幽灵有关。
没人知道约瑟夫·布盖特到底是怎么死的。警方草草调查的结论是“纯属自杀”。德比埃纳先生与勃利涅先生的继任者——芒查玟先生——在自己担任歌剧院经理的回忆录里是如此描述这桩命案的:
“一起严重事故毁掉了德比埃纳先生与勃利涅先生为纪念自己退休而举办的小型晚会。我当时正在经理办公室,演出部经理麦希尔先生突然闯了进来,样子近乎疯狂,他告诉我有人看见一个换幕员被吊在地下室第三层。我喊道:‘快割断绳子把他放下来!’”
“过了一会儿,麦希尔回来了,叫道:‘等我拿着雅哥布的梯子跑下楼梯时,发现那尸体已经不挂在绳子上了!’”
“不瞒您说,我认为这是一起很离奇的命案。我猜想一定有人已经对看到那绳子把人吊死之后又神秘消失感兴趣了。时间将会证明我这句话是否正确。”
由于剧院里的人都和约瑟夫·布盖特很熟,所以这可怕的消息顿时人人皆知。芭蕾姑娘们如同一群胆怯的小绵羊围着牧羊女一样,紧围着苏芮勒离开了化妆室,她们迈开柔美白嫩的双腿拼命快跑,跌跌撞撞地经过昏暗的过道和楼梯,来到舞蹈大厅,化妆室随即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