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伊后来并没有一步步顺势大红大紫起来，其中的玄机我后面自会讲到。在那场著名的音乐晚会之后，她又到祖雷敕公爵夫人家献艺，这便成了她的最后一次非公开演出。后来她拒绝参加一场慈善音乐会，尽管她事先已答应届时到场献艺，她的拒绝没有一点儿正当的理由。她就像是无法主宰自己的一言一行，就像是害怕再次成功。

实际上，我相信克丽丝汀·妲伊此时正因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而恐慌不已。我有她的一封信（“波斯人”的收藏之一），里面讲到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字里行间充满了绝对的惊愕。那可怜的姑娘写道：“我唱歌时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她从此深居简出，尚涅子爵总是无法见到她。他给她写信，说要拜访她，却在一个早晨收到了她的一封令人失望的回信，原文如下：

先生：

我从没忘记那个跳下海把我的披肩捞上来的小男孩。今天我觉得我必须给你写信，之后我就要去佩罗斯，履行一项神圣的职责。明天是我父亲的忌日，你认识他的，当年他很喜欢你。他如今已经和他的小提琴一起葬在小教堂的墓地里了。那教堂就在你我儿时一起玩耍的斜坡路下，也就是在那里，咱们分手道别了。”

尚涅子爵赶快叫马车前去佩罗斯-吉雷克。他是那车上唯一的乘客。他询问了驾车人并从他那里得知昨晚有个看起来像巴黎人的年轻姑娘去了佩罗斯，投宿在日落客栈。

行在路上，他离她越近，就越甜蜜地想起那小瑞典歌手的故事：

妲伊出生在一个离厄普萨拉城不远的小集镇。她的父亲是位伟大的音乐家。整个斯堪的纳维亚没有一个小提琴家的演奏能出其右。克丽丝汀快六岁时，妈妈就去世了。然后这个心里只有女儿和音乐的父亲就变卖了自己的小块田地，来到厄普萨拉城寻求成名获利的机会。

他教会了女儿音乐，这样父女两人就可以一起演奏些小曲子。一次，在集市上卖艺时，一位名叫瓦雷瑞斯的教授听了他们的演奏，认为这位父亲是世界顶级的小提琴演奏家，而他的女儿则有成为伟大艺术家的天赋，便把他们带到了哥德堡，请老师教克丽丝汀各种知识。

瓦雷瑞斯夫妇后来携妲伊父女移居法国。瓦雷瑞斯“嬷嬷”视克丽丝汀如己出。可妲伊先生却因思乡身体日渐消瘦虚弱。于是他们把家搬到布列塔尼边区的佩罗斯吉雷克，那里的大海与妲伊祖国的大海有着同样的蓝色。到了夏天，妲伊先生似乎逐渐康复了，父女俩便在一起奏唱家乡的歌曲。

一天，一个小男孩硬要家庭女教师领他走了很远的路来看克丽丝汀，因为小姑娘纯净甜美的声音使他不能忘怀。这时突然刮来一阵大风把克丽丝汀的披肩吹到海里去了。

只见那小男孩顾不得脱衣服，就冲进海里把披肩捞上来还给她。看见小男孩和自己的披肩都湿透了，克丽丝汀不禁快活地笑了起来，并吻了那男孩一下。这个小男孩不是别人，就是跟姑妈住在拉尼翁的拉乌尔·德·尚涅子爵。

整个夏天，两个孩子几乎形影不离。经尚涅姑妈要求和瓦雷瑞斯的劝说，妲伊先生同意教小子爵拉小提琴。这样，拉乌尔便开始理解并喜爱让克丽丝汀的成长得到熏陶的音乐氛围了。

每天晚上，两个孩子都会一起听妲伊先生讲北欧的神话传说，其中他们最喜欢的就是音乐天使的故事。故事说的是那天使会下凡来看望一些人，并赋予他们非凡的音乐天赋。

“没有人见过这位天使，”妲伊先生说，“只有那些有意要听见他声音的人才会听到他的声音。当人们自强不息，不再希冀他，或是沉浸在悲哀与失望中时，音乐天使才会降临。”

小克丽丝汀问父亲是否听过音乐天使的声音，父亲伤心地摇摇头，可他随即眼睛一亮，说道：“有一天你会听到的，孩子！当我在天国时，我会叫他来看你的！”说到这里，父亲便开始咳嗽了。

随着孩子们年龄的增长，彼此的爱慕之情也在加深。可后来拉乌尔开始明白贵族阶层的人是不可能迎娶像克丽丝汀这样社会底层的人的，于是两人便不得不分开了。

克丽丝汀从此竭力不去想念拉乌尔，全身心投入音乐中。她进步神速，听过她唱歌的人都说她会成为世上最伟大的歌手。就在这时她的父亲去世了，随后克丽丝汀似乎也猛然失去了自己的歌喉、灵魂与天赋。

拉乌尔在歌剧院一见克丽丝汀，就迷醉于这姑娘的美貌与往日两小无猜的情愫中，但同时也对她过于痴迷歌艺而惊讶不已。他回来听她唱歌，跟随她走过舞台侧道，竭力想引起她的注意。他还不止一次跟她来到化妆室门口，可她却没看见他。她似乎什么人都没有看见，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看见克丽丝汀明艳动人，而自己却异常羞怯，甚至都不敢在心里想想对她的爱慕，拉乌尔很是心痛。很快，就到了小说开始所讲的盛大演出那天。

一到佩罗斯，拉乌尔就直奔日落客栈，一进烟雾弥漫的休息室，他就看见克丽丝汀站在自己面前，笑意盈盈，没有一点儿惊奇的表情。

“你还是来了，”她说，“弥撒之后我就觉得我会在这里找到你。在教堂里，就有人告诉我你来了。”

“谁？”拉乌尔问道，他把她的小手握在自己手中。

“啊，就是我可怜的父亲啊，他已经去世了。”

两人沉默无语，然后拉乌尔又问：“那你父亲告诉过你，我爱你吗？克丽丝汀，他告诉过你，离开你，我就无法生活吗？”

克丽丝汀满脸通红，把头转到一边，声音颤抖着，语气沉重地说：“我没有让你来跟我说这些事，也许我就不该给你写信。今天是我父亲的忌日，还有那晚你突然来到我的化妆室，不禁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事，这就让我像当年那个小姑娘一样给你写了信。”

在拉乌尔看来，克丽丝汀的态度很反常，不过他也没觉察出她有什么敌意。正相反，从她的眼睛里，拉乌尔能看出她内心压抑的爱，这也说明了她没什么敌意。可她为什么要压抑自己的爱呢？

“可是，既然那天你看见我到了你屋里，让你想起我曾经到海里把你的披肩捞上来，可回答我的时候，为什么装得好像根本不认识我？还有当时你为什么又要笑呢？”

拉乌尔这几个问题问得十分粗暴，克丽丝汀愣愣地盯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还不说！”拉乌尔愤怒地说，“好啊，我来替你说。就是因为那个在你房间里面对你的人妨碍了你，克丽丝汀，是不是？就是那个当你对别人有好感后，就不愿再结识的人！”

“你在说什么啊，先生？”姑娘激动地问，“你说的是谁啊？”

“就是那个说‘克丽丝汀，你必须爱我’的人！”

一听到这些，克丽丝汀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双手捂着胸口，显然内心充斥了某种不可言表的心绪，眼睛则像个疯女人一样愣愣在凝视着什么。拉乌尔吓坏了。突然间两颗珍珠般大的泪珠簌簌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听我说，拉乌尔。我要告诉你一件非常严肃的事。你还记得音乐天使的传说吗？”

“当然记得，”他说，“我记得你爸爸就是在这里第一次告诉我们这个故事的。”

“而且也就是在这里，他说：‘等我升入天堂后，我的孩子，我会叫他来看你的。’是啊，拉乌尔，我父亲现在已经在天堂了，那音乐天使也就来看我了。”

“我完全相信，”小伙子沉着脸说，“要是没什么奇迹发生，你那天晚上又怎能唱得无与伦比呢？”

“是啊，”她严肃地说，“就是在我的化妆室里，他每天都来给我上音乐课。你躲在门后听见的就是他在说话。也就是他说：‘你必须爱我。’可当时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听见他的声音了呢。”

拉乌尔放声大笑，克丽丝汀不禁充满敌意地看着他。她那平日温柔的眼睛如今却充满了怒火。

“你笑什么？当时你要是推开门，就会发现里面压根儿就没人！”

“哦，克丽丝汀，我倒觉得是有人在耍你。”

克丽丝汀哭了一声，扭头便跑。拉乌尔从后面追去，可她却怒气冲冲地叫道：“走开！走开！”然后便跑出了拉乌尔的视线。

拉乌尔突然觉得身体疲倦得厉害，灰心丧气，心情很是悲伤。当天晚饭时，他得知克丽丝汀去了卧室，还说自己不下来吃饭了。拉乌尔独自吃了饭，心情非常不好。之后回房读了点书，书看烦了，便上床睡觉。隔壁房间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时间过得很慢。到了十一点半左右，他清楚地听见克丽丝汀的门“吱呀”一声被慢慢推开了。在这个时候——佩罗斯所有的人都睡下的深夜，她要去哪里呢？轻轻推开自己的门，拉乌尔看见克丽丝汀在月光下身穿一袭白衣，从走廊里悄然跑过，然后下楼，出了客栈的门。随后四周又是一片寂静。拉乌尔当即跟着她跑了出去。

第二天早晨，拉乌尔冻得半死，被人抬了回来。那位救他回来的人告诉老板娘，他发现拉乌尔仰面躺在一个小教堂的台阶上。老板娘赶快去通知克丽丝汀，克丽丝汀急忙下楼，在老板娘的帮助下，想尽办法让拉乌尔苏醒过来。拉乌尔很快睁开了眼睛，当看见克丽丝汀朝他倾过来的美丽面孔时，他竟很快恢复了过来。

几周后，警方来调查剧院里的人命案，密弗德探长就拉乌尔在佩罗斯城那一夜进行了问话。现在我把官方的问答记录援引如下：

问：妲伊小姐没发现你在跟踪她吗？

拉：没有，先生。尽管我在后面跟着她，可当时由于我走起来能很轻易地压住声音，所以她好像没发现我。她一直走到教堂那里。

问：教堂墓地里一个人都没有吗？

拉：我一个人也没看见，而且要是有人的话，我肯定会看见的。因为当时月光照在雪地上，相当亮。

问：你当时心情如何？

拉：我向您保证，我当时心情非常平稳、非常平和。我看见她跪在父亲墓前，手画十字，开始祈祷。过了一会儿，到了午夜，等钟敲到最后一下时，我看见她抬眼看着天空，张开了双臂。我正纳闷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一阵音乐飘过，我抬起头来，整个人似乎都被那无形的乐声吸引过去！克丽丝汀和我都识得那乐声，因为当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听过了。可此时这段音乐演奏得如此缥缈空灵，哪怕是妲伊先生在世，都不可能达到这种境界。我当即就想起克丽丝汀跟我说起的音乐天使了。

问：那你当时有没有想到演奏音乐的人可能藏在某个地方呢？

拉：先生，我当时的确也这么想过，所以当妲伊小姐走后，我就没有再跟着她离开。

问：那又发生了什么事，让你第二天被人发现躺在教堂台阶上，差点儿死掉呢？

拉：哦，教堂门口堆了一堆人的头骨，您也知道这在那地区没什么稀奇。一开始有一个头骨向我滚来……然后又一个……然后又一个……突然间我看见一个黑影顺着墙滑过，我便去追。那黑影已推开门进了教堂，可我的动作比他快，猛地紧紧抓住了他斗篷的一角。这时月光直照在我们身上，我拽住斗篷不松手，那黑影转过身来，我便看见一个可怕的死人脑袋，那双凶残的眼睛正狠狠瞪着我。我当即觉得自己和恶魔面对面了，把我吓得灵魂出窍，一点儿勇气也没有了……后来我在日落客栈醒过来，中间的事就一点儿也记不得了。 c8SEPIahBdsN85MAEdJFfhoLZo5loYRm/H2bGFFTE0JIZqbY6797Af0UE8X4hm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