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大厅,苏芮勒就碰上了正要上楼的尚涅伯爵。伯爵平时为人稳重,此时看起来却十分亢奋。
“我正要去找你呢,”他摘下帽子说,“啊,苏芮勒,今晚可真精彩!克丽丝汀·妲伊真是太成功了!”
“不可能!”麦格·吉里说道,“六个月前,打死她也唱不了啊!但是,快让我们过去吧,亲爱的伯爵。我们要去问问那个上吊的可怜人怎么样了。”
正巧演出部经理心烦意乱地走了过来,一听这话就停了下来。
“什么!”他粗声粗气地嚷道,“姑娘们,你们都听说了?喔,今晚就先别提这事吧。最要紧的是别叫德比埃纳先生与勃利涅先生听见。今晚是他们退休的日子,这事会让他们非常不安的。”
大家都来到已经坐满了人的芭蕾舞大厅。尚涅伯爵是对的,这场晚会精彩得无与伦比。当时所有伟大的作曲家都到场一一演奏了自己的作品。然而真正的胜利却属于克丽丝汀·妲伊,此时她已唱完歌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几段。那些听完她演唱的人都说她的歌声好比天籁之音。可这晚的演唱若是比起她在古诺作曲的《浮士德》中监狱一幕的歌声来,简直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当时她是代替生病的女主角卡洛塔演唱的,那时她的表演可谓有绝世之美。
这天晚上,妲伊演绎了一个全新的玛格丽塔,所有的观众都为之疯狂,纷纷站起身来,大声叫好,掌声雷动。克丽丝汀激动得抽泣起来,后来竟晕倒在身旁的歌手怀里,被人搀回了化妆室。一些剧院的观众却大为不满,抱怨为什么如此有才华的瑰宝竟被瞒起来,而他们却不知道。德比埃纳先生与勃利涅先生知道克丽丝汀隐藏的天赋吗?要是他们知道,为什么又一直让它不为人所知呢?她本人又为何要隐瞒呢?一切都是谜团。
尚涅伯爵在自己的包厢里站起身来,听着如雷的欢呼声,也不禁用力鼓起掌来。菲利普·德·尚涅伯爵时年41岁,地位极尊,仪表堂堂。尚涅家族的族谱可上溯到14世纪,伯爵的父亲去世后,伯爵便成为法国这一最古老、最高贵家族的族长。
老尚涅伯爵夫人在生下菲利普伯爵二十年后,又生一子,取名拉乌尔。但老夫人却不幸产后死去。老伯爵去世时,拉乌尔只有12岁。由于菲利普对小弟学业的关心与奔走,拉乌尔先是完成了海军学校的学业,以优异成绩毕业后,又悄然开始了周游世界的旅行。凭借显赫的家世,他加入官方探险队,被派往北冰洋海域寻找三年前遇难失踪的探险队里的幸存者。同时,他也在享受一次长达六个多月的休假,可圣·格曼·弗伯格的老太太们却为这外表英俊而文弱的年轻人要承担如此漫长的苦差事而心疼不已。
这一年,拉乌尔刚刚过了二十一岁生日,可看上去却像只有十八岁,嘴唇上留了一撮帅气的小胡子,眼睛湛蓝,面庞秀气得像个姑娘。他的哥哥菲利普很宠他,借着弟弟的假期带着他游历了巴黎所有豪奢风雅的怡人景致。哥哥几乎是走到哪里就把弟弟带到哪里,当然也包括歌剧院和芭蕾舞院。
那天晚上,菲利普在为妲伊鼓掌之后,转身看了看拉乌尔,发现弟弟脸色苍白。
“没看见吗,”拉乌尔说,“那姑娘昏倒了。”
“我看要昏倒的是你才对,”伯爵说,“到底怎么了?”
拉乌尔醒过神来,站起身说:“一块儿去看看吧,那姑娘从没唱得这么好过。”
伯爵好奇地瞥了弟弟一眼,眼里满是笑意,也就欣然前往。他们来到舞台,从人群中挤了过去。拉乌尔急匆匆地走在前面,一脸关切与激动,觉得心早已飞出身体。菲利普伯爵费力地跟在后面,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在后台,伯爵发现弟弟竟然认识里面的路。他想自己从来没带拉乌尔来过克丽丝汀的化妆室,可后来再想想,便觉得肯定是每次苏芮勒上场表演前在大厅拦住他讲话的当儿,弟弟趁机独自去了那里。
这次伯爵没和往常一样直接去找苏芮勒,而是和弟弟一起直奔妲伊的化妆室。剧院医生和拉乌尔几乎同时到达化妆室,这样克丽丝汀一边接受着医生的治疗,一边在拉乌尔的怀里张开了眼睛。伯爵和其他人则都挤在门口过道里。拉乌尔冷静地问:“大夫,您是不是觉得那些先生最好先离开一下,这儿挤了这么多人,叫人透不过气来。”
“说得对。”大夫答道,于是便让别人都离开了,只留下拉乌尔和侍女两个人。
门外,尚涅伯爵转身往苏芮勒的化妆室走去,却在半路碰上了她。正如我们刚才所见,伯爵看见苏芮勒正领着好几个吓坏了的芭蕾姑娘匆匆往前赶。
与此同时,克丽丝汀·妲伊长叹一声,接着又是一声呻吟。她转过脸,看见了拉乌尔,随即醒过神来。又转头看看医生,向他报之一笑。随后又转过头,看看侍女,再看看拉乌尔。
“先生,”她用比耳语高不了多少的声音说,“你是谁啊?”
拉乌尔单膝跪下,对克丽丝汀行了吻手礼,说道:“小姐,我就是那个下海把你的披肩捞上来的小男孩。”
克丽丝汀又看了看医生和侍女,三个人都笑了起来。拉乌尔羞红了脸,站起身来。
“年轻人,你得走了,”医生笑着说,“让我好好给她治病吧。”
“我现在已经好了,”克丽丝汀突然说,话语里带着一股奇怪的力量。她站起身来,手扶在眼睑上说:“谢谢你,大夫。我现在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大家都请离开吧。不要围着我。今晚我觉得心里很乱。”
门外,医生对拉乌尔说:“她今晚有点儿反常,平时她是很温柔的。”医生道句晚安就走了。
拉乌尔独自留在原地,化妆室周围空无一人。毫无疑问,人们现在都到芭蕾舞大厅参加告别晚会去了。拉乌尔走到化妆室门口,耳朵贴着门板,仔细听着克丽丝汀的反应,准备轻轻敲门。可刚要敲门的手又垂了下来,因为他听到里面有个男人用极其威严的声音说:“克丽丝汀,你必须爱我!”
克丽丝汀似乎珠泪涟涟,声音极其悲伤,颤抖着回答:“您怎能这么说?要知道我只是为您一个人歌唱啊!”
拉乌尔倚着门板,好让自己的悲痛稍稍缓和些。刚才还摇漾着的心现在却在心房里激烈地跳动起来。
那男人又说:“你很累吗?”
“哦,今晚我全心为您演唱,累得几乎晕死过去!”克丽丝汀答道。
“你有美丽的心灵,孩子,”那男人用阴沉的声音说,“我要谢谢你。还没有哪个皇帝得到过如此美好的礼物。”
拉乌尔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决心等那男人离开房间。令他大吃一惊的是,门开了,克丽丝汀独自出现在门口,身上裹着裘皮大衣,脸上则蒙着蕾丝面纱。拉乌尔见她反手关了门,却没有锁门。克丽丝汀从他身旁跑过。拉乌尔此时只顾着看那扇打开又关上的门,没来得及瞧这姑娘,可那门却再也没被打开过。
过道里又没人了,拉乌尔穿过过道,打开了化妆室的门,走进去,反手关上了门。屋里一片漆黑。
“除非我让你走,否则你休想离开这房间!”拉乌尔叫道,“要是你不答话,就是胆小鬼!”
拉乌尔划燃一根火柴,火光使房间里顿时一览无余,可里面空无一人!拉乌尔先拿钥匙把门锁上,打开煤气灯,然后打开大衣橱,又打开储物柜,到处翻找,最后拿汗淋淋的手在墙上摸,可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啊!”他大声叫道,“我是不是疯了?”
拉乌尔走出化妆室去,大脑一片茫然,不知自己要去干什么或是要到哪儿去。正走着,一张冰凉的纸片滑过他的脸,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下了楼梯,楼梯下面有一队工人正抬着一副担架模样的东西,上面盖着一块白布单。
“请问哪条是出去的路?”他问其中一个工人。
“往前直走,门开着呢。不过借光先让我们过去。”
拉乌尔指着担架呆呆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工人答道:“是约瑟夫·布盖特,在地下室第三层上吊死了。”
拉乌尔摘下帽子,向后退了退,让工人们过去,随后自己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