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马车停下来的时候,车夫跳下车并伸手把我扶了下来。我再次感受到了他惊人的力量。事实上,如果他喜欢,他似乎可以把我捏碎。后来,他取下我的包,把它放在我旁边的地上。我站在那里,车夫又一次跳上马车,抖了抖缰绳,马开始跑了起来,马车和其他一切都消失于一个黑暗的出口。
我找不到门铃或者门环之类的东西。等待的时间似乎十分漫长,疑惑与恐惧涌上了心头。我正面临着什么可怕的冒险?一名律师被派出向某个外国人介绍一桩伦敦房产的收购事宜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现在我所能做的就是忍耐,等待清晨的降临。
就在我刚刚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我听到大门后面传来了沉闷的脚步声。随后就是一阵叮叮当当的铁链声和抽动沉重的门闩的声音。随着钥匙转动,大门打开了。
门里站着一位高个儿老人,除了长长的白色胡子,其他地方都修得十分干净。他全身上下一袭黑色,看不到一点杂色。他手里拿着一盏老式银灯。
老人伸出右手礼貌地示意我进去。他说着一口很棒的英语,不过带有一股怪怪的腔调:“欢迎光临我家!请不要拘束!”
就在我跨进门槛的一刹那,他主动向前迈了一步,伸出手来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冷得像冰,比起活人来更像一只死人的手。我注意到他握手时的力量和那个陌生车夫握手时的力量一样大。我当时没有看清那个人的脸,所以我一时怀疑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为了证实我的猜想,我疑惑地问道:“是德丘拉伯爵吗?”
他很礼貌地鞠了一躬,回答道:“我就是德丘拉,欢迎您的到来,哈克先生。请进,晚上天气很冷,您先吃点东西,然后好好休息一下。”他一边说,一边把灯放在墙上的灯架上,随后出门去拿我的行李。
我要自己来拿,但他坚持帮我拿。
“不,先生,您是我的客人。现在天色已晚,仆人们都休息了。就让我亲自来照顾您吧。”
他坚持提着我的行李穿过走廊,之后我们登上一个大螺旋楼梯,接着又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我们的脚步在石头地板上发出重重的响声。最后,我们到了我的房间。房间里灯火通明,还有烧得很旺的柴火,这一切都表示了迎接客人的善意。
伯爵把我的行李提进门放下,说:“您准备好以后,请到另一个房间去,我为您备好了晚餐。”说完,他关门退了出去。
明亮的灯光、温暖的炉火以及伯爵周到的照顾似乎驱散了我所有的疑惑和恐惧。等我慢慢缓过神来以后,才感觉自己已经很饿了。
我走进了另一个房间,发现晚餐已经摆好了。而主人站在壁炉的另一侧,靠着石墙,用很优雅的手势指了指桌子,说道:“请入座,随意享用晚餐吧。我相信您一定会原谅我,因为我已经吃过,所以就不和您一起用餐了。”
吃饭的时候,伯爵问了我许多问题,比如旅途中的见闻等。我一件一件地把途中所有的经历讲给他听。晚餐过后,我和主人在炉火边的椅子上坐下,继续聊天。
现在,我有机会观察他了,我发现他的面相极具特色。他的鼻子很尖,鼻梁下面有着别致的拱形鼻孔;额头很高,额角处的头发很稀疏;眉毛又粗又长,几乎要在鼻子上方连成一线。他的嘴藏在浓密的胡子里,就我能看到的部分而言,显得固执又十分严肃,嘴唇下面露出尖利而洁白的牙齿。嘴唇也有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红润色泽,显得非常有活力。这与他惨白的肤色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手上的指甲纤长,修得很尖。
当伯爵伏身过来的时候他的手碰了我一下,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也许是他口臭的原因,我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恶心,我无法掩饰。显然,伯爵察觉到了我的反应。他抽回身,阴森地笑了一下,这次嘴巴比先前咧得更大,露出了更多牙齿。接着,他坐回到壁炉另一边自己原来的椅子上。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这时,我透过窗户,看到了拂晓的第一丝曙光。似乎一切都处于一种异常的寂静之中。不过,只要侧耳细听,我仿佛还能听到山谷深处狼群的嚎叫。
伯爵的眼睛闪着光,他说:“您听,这些黑夜的孩子在歌唱。它们的歌声多么美妙!”
接着他站起身来说道:“您一定很累了。卧室已经收拾好了,明天睡到多晚都没关系。我明天下午才回来,祝您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他礼貌地鞠了一躬,然后为我打开通往卧室的门,我走进了卧室。
我思绪万千,困惑和恐惧都涌上心头。我以我至亲的名义祈祷,请上帝保佑我!
我一觉睡到自然醒,很晚才起床。然后我穿好衣服来到昨天用餐的地方,看到桌上摆着已经凉了的早餐,只有壁炉边的一壶咖啡还冒着热气。
我没有见到任何仆人,也听不到这座古堡附近有任何声音,除了远处狼的嚎叫声。
用过餐后过了一会儿,我打开了这个房间的另一扇门,发现里面原来是个书房。在这里,我发现了整整一书架的英文书,还有成捆的杂志和报纸。这些书都与英国以及英国的生活、习俗和礼节相关。
我正翻看这些书时,门开了,伯爵走了进来。他非常友善地和我打招呼,并说希望我昨晚睡了个好觉。
“很高兴你能找到这里,我相信这里会让你很感兴趣。这些伙伴——”他把手放在其中的几本书上说,“自从我萌生去伦敦的想法之后,多年来,它们一直是我的好朋友。通过它们,我逐渐了解了你伟大的祖国——英国。我渴望穿梭在繁华的伦敦那拥挤的街头,融入湍急的人流中分享他们的生活、变化、死亡以及所有的一切。但是,很可惜,我只能通过书本去学习你们的语言。”
“但是,伯爵先生,”我说,“你不仅懂英语,而且说得很地道!”
他郑重地对我鞠了一躬。
“谢谢,我的朋友,你真是过奖了,我恐怕只是刚入门而已。我希望你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这样我就可以通过我们的对话来学习英语发音了。”
我答应帮他练习英语,并且问他我是否可以随时进入那个房间。他回答道:“当然可以。”接着又说:“在这个城堡中,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除了那些上了锁的房间,当然,你也不会想进入那些房间。这是在特兰西瓦尼亚,不是英国。我们的习惯与你们不同,对你来说这里会有很多让你感到奇怪的事情。”
他说了很多,显然,他是想与我交谈,真希望他是为了练口语。我问了他许多问题,比如已经发生在我身上的或者我注意到的一些事情。
关于我在路边看到蓝色火苗的事情,他解释说人们一般相信在一年当中的某个夜晚,所有邪恶的幽灵都会出来肆意游荡,有蓝色火苗的地方就是埋有宝藏的地方。
“宝藏被藏起来了,”他接着说,“毫无疑问,就藏在你昨晚经过的那个地区。因为那是几个世纪以来瓦拉几亚人、撒克逊人和土耳其人争夺的土地。啊,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曾被鲜血浸染,无论是爱国者的鲜血还是侵略者的鲜血。”
接着,他停下来转换了话题。
“来,给我讲讲伦敦和你帮我购买的房子吧。”
我立即回自己的房间去取包里的文件。当我回去时,他已经收拾好了桌上的书籍和杂志,我们研究了各种计划、契约和数据。他对什么都感兴趣,问了我很多有关房子和周边环境的问题。我向他描述了这栋房子。
“这处住宅区叫卡尔法克斯。总共占地约二十英亩,四周完全由坚实的石墙包围。附近也没什么建筑,只有一个最近才建好的大房子,是一所私人精神病院。”
我介绍完后,伯爵表示很满意,然后就借故出去了,并让我把文件收好。他离开了一会儿,我开始翻看身边的一些书。其中一本是地图,被翻到了英国那一页,这页地图似乎常被用到。我发现地图上有几处地方用小圆圈勾画了出来。仔细查看后,我注意到有一处地方靠近伦敦的东部,很显然是他新房子的所在地。另外两处是埃克塞特以及约克郡的惠特白镇。
我度过了比较开心的一个小时,这时伯爵回来了。
“来吧!他们告诉我你的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他拉着我的胳膊,我们一起走进隔壁的房间。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晚餐。伯爵又请我原谅,说他已经在外面吃过饭了。
晚餐过后,我吸了根烟。伯爵坐在我身边,和我聊天,并问起任何他想知道的问题,我们谈了好几个小时。我感到时间已经很晚了,但我没有说什么,因为我想自己有义务在各个方面满足主人的意愿。
突然,我们听到了公鸡的报晓声划破清晨的长空。
德丘拉伯爵忽然跳了起来,说:“怎么又到早晨了!让你陪了我这么久真是失礼。”他对我有礼貌地行了个礼就匆匆离去了。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拉开窗帘,但窗外没什么好看的。我的窗户朝向院子,我能看到的只有灰蒙蒙的渐渐变亮的天空。因此,我又将窗帘拉下,写好了今天的日记。
这个城堡里有些事情太奇怪了,总是让我心神不安。我希望自己能平平安安地离开这里,或者根本从没来过才好。我很担心这个地方只有我一个活着的生命。
躺在床上,我只睡了几个小时,就再也睡不着了,只好起床。我把刮胡子用的镜子挂在窗前,准备刮胡子。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到有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听到了伯爵的声音:“早上好。”我吓了一大跳,因为镜子能照到我身后屋子里的一切,但很奇怪,我并没有看到他。
惊慌之中,我不小心划伤了自己,但我当时并没有注意到。与伯爵打了招呼之后,我又回过头去看镜子,想知道哪里出了差错。这一次应该没有错,因为这个人就站在我身边,越过我的肩膀就能看到他。可在镜子里,却没有他的影像!
这时我发现伤口流了点血,而血正从我的下巴滴下来。我放下刮胡刀,半转身子去找膏药。这时,伯爵看到我的脸,眼里闪着一种狂野的暴怒,他突然向我的喉咙抓过来。我躲开了,他的手触到了我那条带有十字架的项链。一瞬间,他的愤怒消失了,变化如此之快,以至于我难以相信他刚才愤怒过。“多保重,”他说,“小心,别割伤了。这个国家比你想象的要更危险。”然后,他拿起刮胡子用的那面镜子,继续说道:“这是肮脏的东西,会给人们带来伤害,要离它远点!”说完,他用那可怕的手猛地拧开窗户,把镜子扔了出去,然后就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当我进入饭厅时,早餐已经备好,但我到处找不到伯爵,只好独自用餐。我觉得很奇怪,直到现在还没见到伯爵吃过或喝过东西呢。
吃完饭后,我在古堡里稍微逛了一圈,走上楼梯,我发现一间朝南的房间。这里的视角很好。古堡就建在一个可怕的悬崖边上。从窗户扔块石头下去,它会下落一千英尺也触不到任何东西!
我欣赏过这里的风景之后继续在古堡里闲逛。门,门,到处都是门。所有的门都上了锁并插了门闩。除了城墙上的窗户,没有一个可以通过的出口。这座古堡像一座监狱,而我就是它的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