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之首的阮籍在参观完楚汉之争的古战场之后,说了这样一句话:“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千百年来,人们对阮籍这句话有着不同的分析和解释。有人说他是讽刺刘邦、项羽都不是英雄,有人说他是讽刺魏晋时期的司马氏不是英雄。假如阮籍讽刺的是刘邦、项羽为竖子,那么那个时代的英雄一定是蒙恬。
蒙恬祖上是齐国人,他爷爷蒙骜入秦为将,成了韩、赵、魏三国的噩梦。
蒙骜的儿子蒙武自幼学习兵法,成年后又在王翦手下担任副将,深得蒙、王两家的兵法真传,在灭楚的过程中屡立战功。最起码在逼死项燕的战争中,蒙武功劳不小。
到了蒙恬这辈更了不得,蒙恬自幼长在军中,秦灭六国之战蒙恬或多或少都有参与。蒙恬灭齐之后,功成名就,其荣光不亚于自己的父祖。
假如仅仅是这样,蒙恬之功不至于在秦国诸将当中拔尖。后来秦始皇修仙,术士卢生信口胡诌说“灭秦者胡也”。秦始皇一琢磨那还了得,先发制人,灭胡!
胡可不好灭,当年草原上的胡是匈奴。一直以来,华夏民族在跟匈奴作战都是吃亏的一方。中原的军队在匈奴骑兵面前表现出了全方位的劣势。后来华夏族出现了一代名将李牧,是抗击匈奴的英雄。但是李牧也只是守关作战,根本不可能带兵出关跟匈奴硬碰硬。当年赵国若不是因为武灵王学习胡服骑射,不用周朝六国出手,匈奴早就能灭了赵国。
农耕民族打不过游牧民族不仅仅是古代中国的问题,放眼全球,世界上最初的农业文明诸如古埃及、古印度、古巴比伦都消亡在游牧民族手中。中国人生存的地理位置很特殊,仗着西方地势复杂来不了强敌,东方是汪洋无际的大海,南方是丛林里的土著,需要防守的仅有北方而已。所以从周朝开始,华夏民族就不惜一切代价修筑长城。当然了,有时候修长城比战争死的人还多,但是长城的作用还是很明显的。比如说宋朝,在没有长城的保护下,跟游牧民族的战争很容易就发生在黄河岸边或者开封城下。所谓的四大文明古国只剩下了中国,跟地缘政治是很有关系的。当然了,另一方面中华文明生生不息还是因为其文化的强大,胡人即便是入主中原,早晚也会被同化。
农耕民族打仗,那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游牧民族打仗,压根不需要过多的军需。他们看见动物能打猎,看见人类能抢劫。匈奴人七岁就能拉弓射箭,中原人七岁就能下地干活,所以要通过军训把农民变成战士,中原人早就输在起跑线上了。匈奴不来骚扰内地就不错了,如今秦始皇要大规模去招惹匈奴,这活儿谁敢接?
正所谓疾风知劲草,国难显忠良。这时候挺身而出的,正是大将蒙恬。这仗怎么打的,史料上都没有记载细节。我们能看到的只是结果,蒙恬带领三十万大军北上击败匈奴,把国界线推到了河套地区以北,达到了“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的目的。其实蒙恬这次大功,也算是沾了时代的光。当时的匈奴正夹在东胡和月氏之间不能自拔,如今再加上蒙恬这一击,匈奴三面作战,失败也理所当然。几十年后,匈奴领袖冒顿单于崛起,开始挨个报仇。月氏人被他们赶到了中亚,东胡人俯首称臣,南方的大汉皇帝被围在了白登山差点挂了。倘若蒙恬遇上的对手是冒顿,胜负也未可知。
但是不管怎么说,蒙恬开创了中原人跟匈奴野战胜利的先河,并在北方开疆拓土,建九原郡。之后蒙恬驻上郡(今陕西省绥德县),变身包工头指导修长城工作,长城自蒙恬主持修建开始,才连在一起绵延万里。
蒙恬对于秦朝的意义,相当于项燕对于楚国的意义。作为大秦帝国的保护神,蒙恬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保卫的这个帝国要把他杀掉。当命他自尽的诏书送到之后,蒙恬不服。他一再上书朝廷自我辩解,说他没有罪。蒙恬不明白,朝廷就是想要他的命,跟他有没有罪没关系。在蒙恬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总结自己最大的罪过可能是修长城挖断了地脉。不知道这个解释,岳飞怎么想?蓝玉怎么想?年羹尧怎么想?朝廷想要杀一个武将,怎么可能去考虑他的功过呢?于是蒙恬死了,这个时代最厉害的将军让了位,这样非职业军人们就可以登台表演,新的大戏要开演了。
秦二世胡亥没有秦始皇的命,却得了秦始皇的病。同样是穷奢极欲滥用民力,秦始皇活着的时候,老百姓最多只敢背地里骂街。换作秦二世上台,老百姓那是真敢造反。拉开秦末战争风云序幕的,不是六国公卿贵族的后裔,而是两个底层青年。
这两个人就是传说中的陈胜和吴广。陈胜和吴广都是小名,这哥俩的大名是陈涉和吴叔。吴叔这名字倒不是因为他要占人便宜,“叔”在名字里当“三”讲,所以吴叔其实就是吴三,极有可能吴叔在家排行第三。
陈涉这个人,农民出身,处于社会最底层。但是,陈涉又不甘于做个农民,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个有鸿鹄之志的人。陈涉的鸿鹄之志,说白了就是变成奴役自己的那种人,然后去奴役自己这样的人。在没有科举的年代,社会底层若有鸿鹄之志,得通过自我提升来闯荡出一番事业。比如刘邦和韩信,都是自我学习提高的典范。刘邦善于审时度势,韩信坚持自我不忘初心。陈涉则不然,他坚信他的未来不是梦,就算不学习,也有的是机会建功立业。毕竟早期的刘邦和韩信都想打动上层人物,而陈涉反其道而行之,整天琢磨下层人物的心理世界。
这不,机会来了。秦朝徭役和兵役繁重,陈涉被征调派往渔阳(今北京市密云区)戍边。由于陈涉体格好,又会来事,因此陈涉被任命为屯长。“屯长”乍一听仿佛是个不小的官,一般情况下,别看屯子不咋大呀,最起码屯长能管百十号人吧。可是在秦朝不是那样,商鞅变法以后,军队最小的作战单位就是屯,五人一屯,设屯长一名。也就是说,陈屯长就管四个人。
这支戍边队伍一共有九百多人,屯长自然就不少。陈涉敏锐地发现,有个叫吴叔的屯长不一般,这位吴屯长的武功非常好。在行军的过程中,陈屯和吴屯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按理说这二位将来在边关干活,弄不好一不小心就能混个小军官当,再不小心,有可能混个中层干部当。再不小心,嚯,怎么下这么大的暴雨?
这支戍边部队走到大泽乡(今安徽省宿州市)的时候,天降暴雨。作为大秦帝国的队伍,他们的使命又是去戍边,那是要去保家卫国,为国家看好北大门。渔阳那个地方形势又很复杂,不仅挨着匈奴,还靠近东胡。国家的安危,就靠每一个戍边士兵去保卫。即便是下点儿雨,也应该奋不顾身地冒雨前行。要是一下雨就不走了,全国各地的部队都不按时到达边关,都说下雨了,难道还让官员们考察下雨的真实性吗?这不是在增加行政成本吗?所以,作为一个刚直不阿的官员,我才不管你下没下雨,来晚了就得斩首。这就叫依法办事,任何人都不能徇私枉法!哎,不对啊,当初项梁杀人怎么就给放了?废话,人家给钱了,人家那是不小心,之后项梁出来不是给他们赔礼道歉了吗?是被杀的那家人不懂事,整天拎着刀要报仇,吓得良民项梁背井离乡。
总之,那些官员们绝对是坐着说话不腰疼。再看这支队伍,领头的两个队长是不担任何责任的,反正来晚了杀士兵又不杀他们。这里边又折射出一个问题,就算是今天,火车、飞机都有晚点的时候。秦朝很多地方连正经的路都没有,没按规定时间到边关的事情肯定屡有发生。但是,没有人造反。难道当时误了日期的人都顺顺利利地到边关集体慷慨赴死吗?这不科学。你要说一支队伍突然遇上了强敌,当时吓蒙了,被敌人杀光,这是正常的。或者说,一群人当了俘虏,被敌人拉过来一个个杀掉也是正常的,毕竟他们失去了反抗能力。再或者一群人突然遇上几个武装匪徒,当时没反应过来,被杀掉也正常。关键是告诉你要到几百里、上千里之外的地方去斩首,得让你自己走着去,还是两人看管几百、上千人,这漫长的送死之路,如果没人逃亡或反抗,这不科学。就算是傻子,也知道逃跑,不至于几百人傻傻地跟着两个人去千里之外洗颈就戮,不符合人类的正常求生欲望。
唯一的解释就是,秦朝这条法律,并不会认真执行。而大泽乡事件既没按部就班地去渔阳行贿,也没人沿途逃跑,最终演变为一场武装暴动,说明这件事陈涉早有预谋。陈涉早就想出人头地,这次戍边之旅,陈涉结交了武功很好的吴叔,等到大泽乡暴雨倾盆之后,突然拿出了一整套起义方案,而且这个方案十分完整,显然是谋划已久的作品。
在这个方案中,陈涉首先宣扬末日理论,也就是他们所说的误了日期到渔阳就会被斩首,这样一来,戍边队伍人心惶惶,期盼救世主的到来。紧接着陈涉拉拢吴叔,说既然都是死,那就拉上几个垫背的,不如直接反了。老百姓最恨谁啊?王侯将相呗。凭什么我们生下来就得种地,你们生下来就是高官厚禄?因此陈涉喊出了那句振奋人心的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下一个阶段,他需要找到自己起义的正义性。陈涉早有准备,愣说他们是大公子扶苏和楚将项燕的队伍,号称扬楚!我一直不理解大公子扶苏怎么就和仇人项燕勾搭一块去了。但是老百姓不管那个,总之扶苏和项燕有号召力。再往后就是玩君权神授的把戏了,无论是鱼腹藏书还是狐音预言,总之让九百个农民误以为亡秦必楚的传言即将实现,而实现这个传言的关键人物就是陈涉。
最后是要把人们心中的怒火勾起来,吴叔很正义地扬言为了大家着想,得逃跑。领头的队长不干了,逃跑哪儿行?为了维护法律的尊严,队长不仅不让大家逃跑,还鞭打吴叔。这一打,底下人不免同情弱者,更何况吴叔这人的人缘非常好。眼看底下人都要暴怒了,吴叔暗自运功,作为一代武林高手,挨打的吴叔突然发难,以一招空手夺白刃夺了对方的宝剑,接着顺势一剑而取对方性命。仅仅两招,吴叔干净利索快速地干掉了对手,展现了一代大侠的深厚功力。电光火石间,旁边的副队长都看傻了。就这一错神的工夫,副队长就被陈涉给杀了,临死他都没看清陈涉是怎么出招的。陈涉和吴叔杀人的过程被记录在《史记·陈涉世家》当中,司马公用简单的描述告诉我们,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杀人之后的陈涉立马召集人手,开始了慷慨激昂的演说。整个戍边队的情绪瞬间被激发了出来,大家一拍大腿,跟着陈涉干了!
看吧,大泽乡起义拢共分六个步骤,先宣扬末日论,再拉拢强者吴叔,接着打出扶苏和项燕的名人旗号,然后搞出鬼鬼神神的东西创造救世主,最后激起大伙儿对秦朝的仇恨,最终杀人而宣布起义。
这六大步,绝非陈涉临时想的,很明显是他早就谋划好的,一环扣一环,非常完美。后世假借邪教起义的教主们,基本上也都是采取这几个步骤来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