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开始汉武帝的故事前,为免歧义,我们先从公元前122年发生的一件事说起。
那一年汉武帝三十四岁,这位年富力强的皇帝跟今天大多数三十出头的“80”后一样,业余活动也就是爱玩个游戏。咱们今天玩《英雄联盟》也好,玩《王者荣耀》也罢,或者有情怀的“80”后没事打个《DOTA》。像我这样的居然没事还玩个“红警”,打上一局《帝国时代》。但别管怎么说,要想得到心灵的满足,倒不是很费劲的事情。打开电脑、手机、pad都能躲避一下现实。
人家汉武帝可不一样,他是皇帝,他玩游戏就没那么简单了。他玩的游戏对硬件配置要求多高咱先不提,关键是人家不需要显示器,直接进入“VR模式”,游戏过程身临其境。他操纵着装备对目标进行远程攻击,比守着电脑屏幕点鼠标霸气多了。当然了,这种游戏在古代被称为狩猎。
有一天,汉武帝在游戏中干掉了一个boss。这本来没什么稀奇,但是大家都表示没见过。从外形上看,这东西长得像个狍子,但是头上有一只独角。由于大家不知道这是何物,就暂且称之为“角兽”。这时候,几个有学问的人想起来了,《春秋》《左传》都记载过,鲁哀公曾经在大野泽(今山东巨野县)西狩获麟。那甭问,这个“角兽”就是传说中的神兽麒麟。汉武帝表示满意,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他是信了。于是从那一年开始,汉武帝发明了年号纪年法,把公元前122年定为元狩元年。然后,把元狩之前的汉武帝统治时期追加年号为建元、元光、元朔。所以,咱们的故事从建元元年开始,但年号并不是从建元元年开始有的。
其后三年,有司言元宜以天瑞命,不宜以一二数。一元曰建元,二元以长星曰元光,三元以郊得一角兽曰元狩云。
——《史记·孝武本纪》
公元前141年,也就是汉景帝的后元三年。这年年初,汉景帝驾崩,汉武帝继位。之所以汉武帝能继位,其实是汉朝统治阶级各方势力相互平衡出来的结果。当年的皇帝大热门梁王刘武和临江王刘荣的坟头草都很高了。等到汉武帝继位的时候,朝中的实际掌舵人就是太皇太后窦氏和馆陶长公主,其次才是汉武帝的母亲王太后。这样的皇帝,往往就是个傀儡。比如说晋朝的惠帝司马衷,那是个“弱智”,但是人家照样当皇帝,他就是司马氏和贾氏势力平衡的结果,谁当皇帝不重要,让贾南风当皇后才重要。
回到汉武帝这也是一样,谁当皇帝不重要,长公主的女儿陈阿娇当皇后才是最重要的。作为一个女性,馆陶长公主被汉武帝封为馆陶大长公主,像男人一样有爵位和封地,人称窦太主。这就意味着,这位名字叫刘嫖的窦太主,是坚决站在窦氏这边。不过这一切王太后并不担心,皇上才十六岁,可以不动声色,活活熬死她们。
但是,十六岁的汉武帝显然进入了叛逆期,他非常看不惯太皇太后、窦太主、陈皇后三个女人在他面前乱唱戏。所以,叛逆少年汉武帝决定挑战一下窦氏权威。
经过缜密分析,汉武帝发现窦氏外戚并不强大,而自己可以依靠的是王氏外戚。因此,刚继位的汉武帝,就封自己的舅舅田蚡为武安侯、田胜为周阳侯。这二位田爷跟王太后是同母异父的关系,所以被汉武帝所倚重。虽然窦氏集团补充进去了窦太主,但是男丁却非常不兴旺。想当年老丞相周勃活着的时候,那是舍得一身剐也得把外戚个个拉下马。所以他老人家在的时候,窦氏外戚都不能进入朝堂指手画脚。自从汉景帝弄死汉朝最后一个直臣周亚夫之后,外戚们趁着这股春风,如雨后春笋般成长了起来。窦氏集团是没这个命了,王氏集团的王信首先打破了汉朝祖训,成了无功而封侯的特例,再加上这田蚡、田胜,这群人让外戚集团在汉朝强势崛起。
虽然刘氏家族出了叛徒刘嫖成了窦氏集团的窦太主,但是窦氏集团也有一位大爷尴尬地存在着,此人就是太皇太后的侄子:窦婴。窦婴是窦家最有出息的男性,“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当然了,这只是相对于其他窦氏成员来说的。窦婴活得不像个外戚,他是刘氏王朝的大忠臣,具体说是维护刘氏皇族法理尊严的大忠臣。按理说他就是个外戚,抱紧姑姑的大腿捞好处就行了,老刘家内部的事他一个外人跟着瞎掺和啥。但是窦婴偏不,他为了维护汉朝父死子继的宗法制,不惜得罪窦太后阻止梁王刘武被封为皇太弟。为了维护长子继承的宗法制,他又不惜得罪汉景帝,也要阻止皇上废太子刘荣。就这样一个人,顶着窦氏外戚的名头,却被窦氏所唾弃,反正他姑姑不喜欢他。
汉武帝自幼能背诵伏羲以来的帝王术,所以他有一点看得很准。窦婴这个人耿直,适合当枪使。所以在封完田蚡和田胜之后,汉武帝悄悄地起用了一个边缘人。此人叫灌夫,他是窦婴的好朋友,长了一副大汉朝第一直肠子。汉武帝封灌夫为淮阳太守,为拉拢窦婴做了准备。
转过年来,也就是传说中的建元元年。刚过完春节,汉武帝就着手撬动大汉的政治格局。简单总结一下汉朝的权力分配,从汉高帝刘邦建国开始,站在汉朝权力金字塔顶端的人物都是跟随太祖爷打江山的老臣。这些人的作用举足轻重:灌婴一句话就能退了齐兵;周勃振臂一呼就掌握了长安的武装力量;陈平出个主意就定下了诸吕之乱以后谁当皇帝。这种情况下,汉文帝虽然是既得利益者,但是他不喜欢这种被人操纵的感觉。所以,汉文帝为了撬动这些开国老臣的政治垄断,起用了自己从代国带来的近臣。但是这些人忠心有余而能力不足,所以汉文帝又成了遍访民间的折腾帝,起用了袁盎、张释之、贾谊等人跟老臣们分庭抗礼。
到了景帝时期,汉景帝开始实行察举制,让地方上推荐读书人做官,顺便对老臣们的后代进行巨大的打击。尤其是在弄死周亚夫之后,开国功臣的后裔再也不能以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朝中存在。汉景帝起用了酷吏整治权贵,任用了以卫绾为首的无能之辈站在权力顶端看着酷吏们折腾。虽然说这样保证了汉武帝和平继位不受权臣挟制,但是也让汉武帝无人可用。所以,建元元年,汉武帝首推文官考试制度,从民间选才。
据传说,汉武帝这次考试,选用了儒家学者,开起了儒家治国的先河。其实这里边有个误会,起用儒家的人不代表汉武帝是用儒家思想治国。因为重点并不是起用谁,而是用这些人去干了什么。让个律师拿西瓜刀去街头砍人,那也不是依法办事。街头流氓扶老太太过马路,他也是良好公民。汉武帝这次用考试选拔人才,为的就是自己的集权,用儒家就显得自己公平正义,事实上他干的事,可都是法家的事。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次考试对汉朝乃至整个中国历史的影响都非常大。来看看汉武帝选拔的这些人,有几个名字非常响亮。比如董仲舒、朱买臣、公孙弘、吾丘寿王、司马相如、东方朔等。传说董仲舒日后提出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思想。其实从根上看,这是汉武帝的意思。比如建元元年的这次考试,汉武帝就接受了丞相卫绾的建议,下令在考场遣返了学习法家、纵横家的考生。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汉书·武帝纪》
从面上看,这就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开端。从汉武帝开始,法家学说就是皇帝的工作指南。这门学问成了皇帝的专属,万一下边站的都是法家传人,会让皇帝有种全裸的感觉。
汉武帝通过这次考试,掌握了一支属于自己的有生力量,这帮人都是汉武帝手里称手的兵器。这些人多半混得极其不如意,比如朱买臣,整天被妻子奚落光读书不赚钱;比如东方朔,文武双全,但是一直默默无闻,泯然众人;再比如公孙弘,都六十多岁了,才终于熬出来。所以汉武帝能起用他们,他们自然深感皇恩浩荡,必须誓死效忠。去他的儒家法家,爱谁谁,老子是来当官的,又不是来做学问的。
就这样,到了建元元年的六月份,汉武帝废了丞相卫绾,让他委婉地离开。很明显,新一届的丞相必然是皇帝的铁杆田蚡。汉武帝的这些舅舅们当中,据说田蚡是颜值最低的那个。但是这都不重要,因为田蚡出口成章,下笔成文,善于辩论,极会来事。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时任太中大夫的田蚡已经是准丞相了。
其实当时汉武帝这么折腾,面上是为国家选拔人才,但是他内心怎么想的,他亲妈王太后那是一清二楚。王太后那是继吕雉之后,大汉朝第二个堪称优秀女政治家的人物。既然儿子要折腾,那就随他去吧。毕竟不让叛逆期的少年碰壁,他也得不到成长。但是,王太后的原则是碰壁碰死炮灰就好,千万别折损核心实力。因此,一直默默无闻的王太后悄悄地出手。
这段故事,得从一个“老司机”说起。要说起大汉朝的著名“老司机”,夏侯婴绝对算一个。在没有夏侯婴的日子里,三朝元老卫绾绝对是“老司机”的典范。你看夏侯婴擅长的无非是开车,他能独自驾车带着刘邦逃命。而卫绾是玩车,观赏性极强。我也不清楚汉代的所谓“弄车之技”具体是什么动作,可能和今天的甩尾漂移原地360°掉头属于一个类型。
卫绾因会玩车被汉文帝起用,多年来兢兢业业地尸位素餐。除了在“七国之乱”时略有战功,其余时间基本上都在等发工资。卫绾跟其他官员不一样,他不贪赃不枉法,不渎职不矫情。但是,他也没什么作为,更没什么野心。正因为如此,汉景帝晚年用他为相,算是给汉武帝的登基铺平了道路。
但是汉武帝很不喜欢这个礼物,哪怕是卫绾坚决地支持汉武帝不再起用法家、阴阳家的学子,依然不能获得汉武帝这个少年郎的信任。因为这样一个毫无棱角的人,断然不能配合叛逆期的汉武帝做大事。所以,建元元年,刚通过考试选拔完人才的汉武帝就让卫绾退休,空出相位等待国舅田蚡的上位。
汉武帝继位之初的一系列动作,表面上看是为了国家选拔人才,事实上王太后心知肚明,这是汉武帝要对窦家动手的节奏。王太后不会拦着皇帝,当然了,拦也拦不住。所以,王太后让汉武帝去碰一次壁,算是一个学习的过程,但是这个过程,一定要把损失降到最低。比如丞相大位,虽然汉武帝内定了田蚡,但是王太后却秘密召见田蚡,告诫他必须推辞,让他把相位让给窦家的“尴尬人”窦婴,一来显得太后一族无意跟太皇太后一族叫板,二来万一有什么事,让窦婴在前边顶雷。
就这样,到了建元元年的六月,仕途坎坷的窦婴突然拜相,而汉武帝为了照顾田蚡,顺便抓兵权,重设太尉一职,让田蚡担任太尉。
在汉景帝时代呢,田蚡是个碎催(方言,打杂的)。虽说他是王皇后的弟弟,但是他姓田,这多尴尬。田蚡的小嘴虽然能说,但是极低的颜值却给他减了很多分。无论在哪个时代,脸都是很重要的因素。
现实就是这样,田蚡要想上位,最初的思路就是抱紧窦婴的大腿。别看窦婴的仕途一直不顺,但是这位魏其侯怎么说都是窦家的标志性人物,组织上是不会忘了他的。况且窦婴的落魄,是因为反对废太子刘荣,这一点上,窦婴跟窦太后是一致的。再一个田蚡也没有别人可以攀附,卫绾那样的人虽然官大,但是没有用啊。
所以一直截止到窦婴拜相,这俩人的关系都是很铁的,最起码表面上很铁。窦婴拿田蚡当朋友,而田蚡可就不一定了。窦婴这次当丞相,那感觉就像志得意满达到人生巅峰,该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了。但是田蚡可不这样,他想的是帮助汉武帝搞事情。
就眼下这个阶段,其实汉武帝最该搞的事情就是抓兵权。但是无论哪个时代,抓兵权都是个敏感的事件。尤其是这种多方政治势力平衡的时代,突然有一方要抓兵权,很容易被扼杀在摇篮里。别看田蚡是个太尉,可基本上不管什么用。因为从汉景帝七年废除太尉这个职务开始,到建元元年已经整整十年了。十年来大汉没有太尉,但是军队体系各管各的一摊子,运行良好,再设一个太尉,根本没用。这就好比清末的摄政王载沣给自己按了一个陆海军大元帅的头衔,但是他在军队说句话真没冯国璋好使。
所以,光有个太尉还不行,得在重要的职能部门安插亲信。在当年的长安军队体系中,主要分南、北二军。比南、北军更重要的就是御林军。正因为御林军重要,所以这支武装力量由两个九卿级别的高官掌握。负责宫内警卫的是郎中令,负责宫外警卫的是卫尉。汉武帝当然不能直眉瞪眼地把自己人任命为郎中令、卫尉,这显得自己要搞事情。
但是如果通过丞相的推荐,那就显得大公无私了。怎么才能让窦婴推荐汉武帝的人去担任掌握皇宫命脉的郎中令呢?田蚡可费了劲了。窦婴是个典型的儒家学者,非常讲究克己复礼。当然了,要不是因为这样,他也得罪不了那么多人。田蚡多年拍窦婴的马屁,于是把自己打造成了一个伪儒家学者。这个伪儒家虽然贵为太尉,但是依然像过去那样毕恭毕敬地追随窦婴,陪窦婴聊春秋大义,聊大公无私,聊人尽其才,聊儒家信徒赵绾和王臧是人才。
窦婴就这样上套了,他就转不过来这个弯,儒家出身的人,未必会干儒家的工作。在窦婴的牵头下,所谓的民间大儒赵绾和王臧就堂而皇之地进入了朝堂。汉武帝表示,丞相推荐的人错不了,封赵绾为御史大夫,封王臧为郎中令。也就在这时候,汉武帝就名将李广和程不识的优劣跟群臣交换了意见,任命李广为卫尉。
那么这个赵绾和王臧是什么人呢?这二位是大儒申培的高足。爷儿仨一肚子能耐无处施展,这一次被汉武帝直接册封这么大的官,连八十多岁的申培都当了太中大夫,那在这爷儿仨眼中,汉武帝那是尧舜之君,值得用生命去追随。爹亲、娘亲、孔子亲,都不如汉武帝亲。
这爷儿仨上位,申培的主要角色就是个精神领袖。谁敢跟他辩论,这老爷子随时有碰瓷的可能。王臧就是低低调调地当个郎中令,他的工作就是掌握大内侍卫,关键时刻站出来就行。所以,主要出来折腾事的就是御史大夫赵绾。
窦婴也很无奈,因为根据惯例,丞相推荐的人能当个中大夫就不错了。谁想得到赵绾直接当了御史大夫,把丞相活活架空。等于窦婴被田蚡忽悠得给自己挖了个坑,平时赵绾说了算,出事还得他丞相顶雷,这哪儿说理去。汉武帝为了照顾窦婴的情绪,把他的好朋友灌夫升为太仆,位列九卿。
赵绾最得意的一项政令,就是设立明堂。所谓的明堂,就是个祭祀单位。但是事实上并没有那么简单,赵绾围绕明堂做了很多祭祀的礼仪,要求诸侯、地方官进京先去明堂祭祀,顺便可以把一些大事在明堂聊聊。明堂的设立,表面上看是建立了一个庙,事实上是搞了一出政治中心的转移,把丞相、太皇太后都给晾在了一边。所以,明堂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这帮所谓的大儒上位,导致朝中旧臣、酷吏备受打击。比如著名酷吏宁成,就是在这个时候获罪被免职。但是宁成出了官场就踏入了江湖,成了一代大侠,积累了千金资产。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汉书·武帝纪》
转过年来就到了建元二年,年初,淮南王刘安入朝,太尉田蚡负责接待,先到明堂聊聊,再进宫诉说亲情。这位淮南王是刘邦小儿子淮南王刘长的儿子,也是文学名著《淮南子》的作者,还是豆腐的发明人,总之很牛。自汉朝开国以来,担任淮南王的人都造反了,这位刘安没趁着七国之乱的东风起兵,是因为当时的淮南国相是张释之。老张统兵,刘安就造不得反。
从辈分上讲,淮南王刘安是汉武帝的叔叔。他老人家的特点就是有学问,而且还有钱。太尉田蚡接待这位王爷,并不关心他是否有学问,而是看上了他的钱。为了讨好淮南王,田蚡喝多了脑子抽风替皇帝做主,将来让淮南王接班。田蚡扯淡一样的话,就是为了讨好淮南王骗点钱。可没想到淮南王当真了,从此天天盼着汉武帝死。汉武帝总不死,所以后来淮南王就起兵企图想让汉武帝死,这是后话。
总之淮南王进京事件,证明了明堂有隔绝皇宫和大臣的作用。汉武帝这样大张旗鼓地搞事情,太皇太后颇有微词。窦氏不提朝政的事,显得自己跟孙子夺权一样。她说儒家不好,道家好。用道家治国,准能国泰民安。皇上如果考虑好了,哀家愿意提供善于道家学说的人才。
汉武帝一听拉倒吧,什么道家、儒家,那不都一回事吗?无非是我的人换成你的人,这可不行。于是,汉武帝召集近臣开会,商讨意见。御史大夫赵绾提出,以后就让老太太在长乐宫养老,朝中大事都不给她报告,她也就消停了。
很快,太皇太后就得到消息了。老太太怒不可遏,把赵绾比作汉文帝时期的奸臣新垣平。很快老太太又平静了,独裁政体下的官员哪有干净的?老太太效仿当年的廷尉张释之派人暗中搜集新垣平的犯罪证据,也派人去暗中调查赵绾、王臧等人。罪证都是现成的,贪污按在哪个官员头上都不冤枉。老太太把铁证摆在汉武帝面前,要打了赵绾和王臧这俩大老虎。管查处贪污的赵绾亲自贪污,不管还行吗?对得起人民交的赋税吗?汉武帝也没辙啊,只好同意老太太的意见,免了赵绾和王臧。这样老太太并不过瘾,她恨窦婴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于是下令免了窦婴,顺带免了田蚡。大汉开国以来,把三公全免的事头一次发生,还搭上一个郎中令。这是汉朝开国以来最大的一起“打老虎”事件,所涉及官员级别之高,十分罕见。
朝中还一个老爷子申培呢,他老人家的高足被免职,只好告病退休。申老爷子一走,赵绾和王臧害怕了,于是俩人自杀。太皇太后消了气,封亲信许昌为丞相。
汉武帝蔫了,他精心部署了一年多的夺权计划,被太皇太后谈笑间搞得灰飞烟灭。从此以后,窦太主和陈皇后日渐骄横,汉武帝在那年的雨季,显得非常落寞。
在太皇太后面前玩政治手腕,汉武帝依然是孩子般的稚嫩。在明堂事件中,汉武帝的心腹赵绾、王臧自杀,舅舅田蚡被废,可谓是帝党成员损失惨重。这要是换其他的历史时刻,皇帝遭受这样的打击,必然一蹶不振,彻彻底底成为一个傀儡。比如光绪帝,跟慈禧叫板不成,被慈禧剪除了羽翼,成了光杆一个。汉武帝之所以没成为光绪,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有个好妈。汉武帝胡闹的时候,王太后虽然没管他,但是在关键的地方悄悄地干预了一下,让汉武帝并没有满盘皆输。
这个关键点,就是当初王太后让田蚡推举窦婴为丞相。所以,惹怒太皇太后的明堂事件,第一责任人就是大丞相窦婴。最起码赵绾和王臧都是窦婴推荐的吧,窦婴又是太皇太后的侄子,那这就不是皇帝夺权事件,而是大丞相窦婴不带小皇帝走正路的事件。
这下行了,大汉“背锅侠”窦婴还没琢磨明白当丞相是个什么体验,就这样被撸了。同样被撸的还有太尉田蚡,按理说窦婴应该心理上有个安慰。但是,田蚡就算是个群众身份,一样能进宫和皇上议事,谁让人家老田是国舅爷呢?跟大外甥聊聊家常总没毛病吧。窦婴就尴尬了,没人找他聊天。所以虽然都是群众,依然有达官贵人围绕在田蚡的身边,而窦婴府上门可罗雀,清净异常。甚至连窦家的门客,都往田蚡那里跳槽,窦婴冤得无以复加。
汉武帝事业上失意,情场上也很失意。理论上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要非说有早熟的,那我也没办法。总之汉武帝跟陈阿娇结婚时还不到十岁,俩“小学生”就算能擦出爱情火花,这也到了七年之痒的时候了。汉武帝和陈皇后的婚姻生活,让汉武帝很不舒服。因为陈皇后在汉武帝面前有着足够的心理优势和家庭背景,别看汉武帝是个皇帝,但是在陈皇后眼里就好像:没有我们娘俩,就没有你们娘俩的今天。
汉武帝不喜欢陈皇后,更不喜欢窦太主、太皇太后。虽然说没有这三个女人,汉武帝当不上皇帝。但是这些年来这仨女人一台戏,早把汉武帝惹得怒火中烧。既然我当皇帝是为了你们仨服务,那我就没必要感谢你们帮我当上皇帝。明堂事件以后,窦太主母女俩更嚣张了。汉武帝虽然不能怎么样她们,最起码非暴力不合作运动还是可以的。
虽然窦太主一直很嚣张,但是她却有个隐忧,那就是陈皇后没有皇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其实,不到二十岁的两个年轻人,感情又不好,没孩子太正常了。但是着急的窦太主和陈皇后却认为这是陈皇后患有不孕不育,又找不到各种治疗不孕不育的医院,只好四处求偏方。为这些生孩子的偏方,陈皇后前前后后花了九千万钱。后来窦太主发现一个问题,陈皇后这个傻姑娘忘了说重要的细节,根本不是偏方不偏方的事,关键是汉武帝不去陈皇后那里睡觉,就是拿偏方当饭吃也没用啊。再想想那冤枉的九千万,窦太主对汉武帝十分恼怒。
这时候,一个好妈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王太后提醒汉武帝,你小子继位之后就搞“明堂”,得罪了太皇太后。现在又得罪了窦太主,皇位能不能坐稳就两说了。太皇太后、窦太主、陈皇后就是三个女人,连哄她们都做不到的话,这皇帝也不用当了。
汉武帝心领神会,开始扮演阳光女婿乖乖男、极品丈夫好男人,一场风波化险为夷。然而正是这个时候,汉武帝恋爱了。
建元二年的某一天,汉武帝去霸上祭祀,完事去了趟平阳侯国(今山西临汾市)。平阳侯国是开国功臣曹参的封地,汉武帝这次来的时候,平阳侯是曹参的曾孙曹寿。曹寿的夫人,就是汉武帝的亲姐姐阳信公主,史书上习惯记作平阳公主。
汉朝的姐姐们,都很关心弟弟的情感生活。比如窦太主,就不断地给自己亲弟弟汉景帝介绍美女,汉武帝的亲妈王娡就是窦太主介绍给景帝的。这平阳公主也不含糊,汉武帝一生中最爱的两个女人,都是平阳公主给介绍的。
汉武帝在平阳侯府的宴会上,公主叫来了一群佳丽载歌载舞。年轻的汉武帝一眼就看中其中一个姑娘,一见钟情。因为汉武帝完全可以把这些佳丽都带走,但是本着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原则的汉武帝,只挑了其中一个。这个姑娘就是历史上大大有名的卫子夫,汉武帝凭第一眼的感觉,爱上了这个出身极其寒微的姑娘。
卫子夫是个可怜的姑娘,她妈妈姓名不详,爸爸姓卫。卫子夫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这样的六口之家没持续多久,卫爸爸身亡,卫子夫的妈妈只好带着四个孩子栖身平阳侯府。史书上多把卫子夫的妈妈记作卫媪。
卫媪应该是个美女,要不然女儿也不会这么漂亮。《史记》上说卫媪在侯府是侯爷的小妾,小妾对颜值要求很高。班固觉得不大可能,所以在《汉书》中记载卫媪是侯府的奴婢,根本不是小妾。为什么班固有不同的看法呢?因为卫媪在侯府没闲着,跟平阳县政府的小吏郑季发生了超出友谊的关系,约过几次之后,卫媪为郑季生下了一个儿子,就是历史上赫赫威名的卫青。后来卫媪又跟别人生了俩儿子,即卫步、卫广。私生活这样,所以班固不认为卫媪是侯爷的小妾,应该是侯府的奴婢。
大将军卫青者,平阳人也。其父郑季,为吏,给事平阳侯家,与侯妾卫媪通,生青。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
卫青字仲卿。其父郑季,河东平阳人也,以县吏给事侯家。平阳侯曹寿尚武帝姊阳信长公主。季与主家僮卫媪通,生青。
——《汉书·卫青霍去病传》
汉武帝这次来到姐姐家里,可谓不虚此行。他带走了卫子夫,留下了千金报酬。平阳公主告诉卫子夫,你这次去就是有了铁饭碗,富贵了可别忘了我。
卫子夫进宫打破了后宫原有的格局。汉朝时后宫的等级划分是这样:皇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卫子夫一来,没多久就被封为夫人,仅次于皇后。但是皇后是别人强加给汉武帝的,卫夫人是汉武帝自己选的。那后宫形势就一目了然,卫夫人专宠后宫,陈皇后气得干瞪眼。皇后一生气,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汉武帝自然越来越讨厌陈皇后。
你看陈皇后得罪了汉武帝,而卫子夫又专宠。本来皇帝纳个妃子不是多大的事,但是随着卫子夫的怀孕,窦太主也不能忍了。她觉得皇上就算不念皇后对他当太子起到的重要作用,也得感念皇后为他吃了价值九千万钱的偏方啊。再一个,姓卫的小丫头真不懂事,得给她提个醒。窦太主把目光瞄向了卫夫人的异父弟弟卫青,她决定杀了这个少年。
陈皇后求子,与医钱凡九千万,然竟无子。
——《史记·外戚世家》
卫青这个同学,命比卫子夫还苦。卫青作为卫媪和郑季私通的产物,跟爱情的结晶是有区别的。卫青生下来之后,卫媪难以养活这个孩子,就把他送到郑季家里。郑季却不认账,虽然留下了卫青,却让卫青干了放羊的活。少年卫青不堪兄弟们的欺辱,于是又回到了侯府跟随卫媪。自此卫青才和姓郑的划清界限,改名卫青。卫青长期在侯府担任骑奴,说白了就是驯马的。卫青对驯马、养马、骑马都很有研究。
卫子夫入宫专宠,卫青也跟随姐姐入了长安,在上林苑驯马。在这期间,卫青认识了大内侍卫公孙敖,俩人一见如故,成了好兄弟。公孙敖觉得卫青是个人才,必能出人头地。窦太主觉得卫青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弃儿,杀了他只为给卫家一个下马威。窦太主的人前脚把卫青抓走,公孙敖后脚就得到了消息。好兄弟关键时刻是管用的,公孙敖来不及请旨,带上一队侍卫就把卫青抢了回来,然后再去奏报给汉武帝。
大长公主闻卫子夫幸,有身,妒之,乃使人捕青。青时给事建章,未知名。大长公主执囚青,欲杀之。其友骑郎公孙敖与壮士往篡取之,以故得不死。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
汉武帝勃然大怒,他觉得窦太主这不是跟卫青过不去,而是跟他这个皇帝过不去。恰逢当时汉武帝正在修建建章宫,于是汉武帝封卫青为建章监,相当于建章宫御林军的政委,官阶相当于九卿。同时,汉武帝又加封卫青为侍中,成了汉武帝近臣,谁也不敢动他。没多久,汉武帝给卫家的赏赐累计千金,卫青也升到了太中大夫,成了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汉武帝的强势反击,并没有遭到太皇太后的反对。首先说卫青这个太中大夫能翻起多大浪来?太皇太后并不看好。再一个,窦太主要的是陈皇后生皇子,而太皇太后要的是皇子,谁生的无所谓。窦太主觉得卫子夫是得罪陈皇后的罪人,而太皇太后认为卫子夫是为皇家衍嗣的功臣。再加上新皇登基,大汉王朝面临着内忧外患,老太太又不愿意处理这些事,还得让汉武帝去解决。
所以,本着不干涉汉武帝具体业务的原则,太皇太后并没有介入窦太主和汉武帝的矛盾。也正是因为如此,汉武帝能有个相对宽松的环境去学习、处理国事。太皇太后懒得管,皇太后是有意培养汉武帝而不去管。所以汉武帝能成长为一个职业皇帝,而光绪帝只能当个傀儡。如果他俩换换环境,光绪帝也许也能折腾出一些名堂来。汉武帝如果摊上慈禧这样的太后,他可能也好不了。
总之,建元二年对汉武帝来说,收获了一场爱情。正是因为这场爱情,汉武帝跟太皇太后暂时互不干涉。老太太稳居长乐宫修身养性,汉武帝坐在未央宫亲理政务。折腾了两年,汉武帝是时候干点正事了。毕竟除了争权夺利和儿女情长,汉武帝是大汉帝国的元首,需要处理整个国家的内政外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