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克醒来时记得他做了一个梦——不完全是噩梦,但也肯定令人不快。一个陌生女人在他的房间里,弯腰凑近躺在床上的他,女人的金发从脸颊两侧垂下来。没错,悉听尊便,她说。就像她和罗尔夫看的小电影里的女孩。
他坐起来,环顾四周,刚开始还以为这是另一个梦境。房间还是他的房间——同样的蓝色壁纸,同样的海报,同样的五斗橱上摆着他的小联盟奖杯,但窗户去哪儿了?面对罗尔夫家的窗户不见了。
他紧闭双眼,然后猛地睁开。没有变化,房间依然没有窗户。他考虑要不要掐自己一把,但那太老套了。他用手指弹了弹自己的脸蛋,但一切依然如故。
卢克爬下床。他的衣服在椅子上,就在他母亲昨晚放置的地方:内衣、袜子和T恤在座位上,牛仔裤挂在椅背上。他慢慢地穿上衣服,盯着本应该有一扇窗户的地方,然后坐在椅子上穿运动鞋。鞋子的侧面印着他姓名的缩写——LE,字母没错,但E中间的一横比原先长,他非常确定。
他把鞋翻过来,寻找街上的泥土,却没找到。现在他完全确定了。这不是他的运动鞋。鞋带也不对。太干净了。不过倒是挺合脚的。
他走到墙边,把双手放在墙上按了一下,希望能在墙纸底下感觉到窗户的存在,但那儿没有窗户。
他自问是不是发疯了,突然精神失常,就像M.奈特·沙马兰自编自导的恐怖电影里的孩子。头脑高度发达的孩子是不是更容易崩溃?但他没发疯,他和昨晚上床睡觉前一样精神健全。在电影里,发疯的孩子会认为自己很正常——沙马兰的剧情反转就是这样,但卢克根据读过的心理学书籍判断,绝大多数疯子都知道自己不正常,而他没发疯。
作为一个孩子(五岁,而不是十二岁时),他有段时间发疯似的搜集政治徽章。他老爸很愿意帮他搜集藏品,因为绝大多数徽章在易贝上卖得很便宜。卢克特别迷恋在选举中失利的总统候选人(出于难以解释的原因,连他自己都不明白)。那阵狂热最终退去,大部分徽章大概被扔在阁楼或地下室里,但他留下了一枚,当作他的某种幸运符。这枚徽章上有一架蓝色的小飞机,周围是“空军支持威尔基”的文字。温德尔·威尔基曾在一九四〇年和富兰克林·罗斯福竞选总统,结果惨败,仅在十个州得到了共计八十二张选票。
卢克把徽章藏在小联盟的奖杯里。他把手指伸进奖杯,里面却空空如也。
接下来,他走到海报前,海报里的托尼·霍克站在禽鸟屋滑板上飞翔。看上去还是那张海报,实则不然。海报左侧的一个小褶皱不见了。
运动鞋不是他的,海报不是他的,威尔基徽章也不见了。
这不是他的房间。
他心里开始发慌,他做了几次深呼吸,压下胸膛里的波澜。他走到门口,抓住门把手,确定他会发现自己被锁在了房间里。
但他没有,然而门外肯定不是他住了十二年的那幢屋子的二楼走廊。煤渣砖代替了木墙板,砖块涂成了浅绿色。门对面是一张海报,海报里有三个同卢克年纪相仿的孩子在草原上奔跑。一个孩子跳到半空中。他们要么是疯子,要么是高兴得发疯。海报底部的文字说明情况应该是后者:只是天堂里的另一天。
卢克走出房间。向右望去,走廊尽头是一道在公共机构常见的双开门,就是有推杆的那种。向左望去,大约十英尺开外是另外一道双开门,一个女孩坐在门口的地上。她穿着喇叭裤和泡泡袖衬衫,是个黑人。尽管她看上去和卢克差不多大,但似乎正在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