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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他们要了一个大号辣味香肠比萨,卢克一个人吃掉一半,外加从特大号扎杯里倒出的三杯可乐,他的父母只能赞叹他的消化道和膀胱与头脑一样无可匹敌。卢克解释说他先和格里尔先生谈过,因为“我不想吓坏你们。这是跟你们的初步试探性谈话”。

“扔出去,看看猫会不会把它叼走。”赫伯特说。

“好。升到旗杆顶上,看看谁会朝它敬礼。贴在五点十五分的车上,看看它会不会在伊代纳下去。朝墙扔,看——”

“够了。他说明了我们该怎么和你一起去。”

“你们必须一起去,”卢克认真地说,“我年纪太小,无法离开我敬爱的父母亲。另外……”他隔着比萨的残骸望向两人,“我无法学习,我会很想念你们的。”

艾琳命令双眼不许分泌泪水,但它们不听使唤。赫伯特递给她一张纸巾。她说:“格里尔先生……呃……我设想了一种可能性,我觉得你也许会说……我们大概可以……嗯……”

“二位,”卢克说,“最后一块谁要?”

“全给你了,”赫伯特说,“你别撑死,在有机会发疯上大学之前。”

“Ménage à college(全家上大学),”卢克说,哈哈一笑,“他是不是和你们谈了有钱校友的事?”

艾琳放下纸巾。“天哪,卢克,你和你的辅导顾问议论你父母的财务状况?你我到底谁是成年人?我有点不明白了。”

“冷静,好老妈,只是简单的推理而已。不过我的第一个念头是捐赠基金。布罗德里克有很大一笔基金,他们可以花钱帮你们搬家并安置,这对他们来说只是九牛一毛而已,但托管人绝对不会答应,尽管这完全符合逻辑。”

“是吗?”赫伯特问。

“当然。”卢克起劲地嚼了几口食物并吞下,咕咚咕咚地灌可乐。“我是一项投资,一只有增长潜力的股票,投资几分钱就能挣到几块钱,明白吗?美国就是这么运转的。托管人能看得这么长远,没问题,但他们无法打破自己的认知黑箱。”

“认知黑箱?”他父亲说。

“对。黑箱是先祖辩证思维的产物。它甚至可能来自部落时代,不过想到一个托管人部落就太好笑了。他们会说:‘要是我们为他这么做了,那就可能必须为其他孩子这么做。’这就是黑箱,是一代一代遗传下来的。”

“公认的信条。”艾琳说。

“你说到点子上了,妈。托管人会把皮球踢给有钱的校友,那些人靠跳出黑箱思维挣了大钱,但依然热爱布罗德里克的蓝白旗帜。格里尔先生会担任发起人。至少我希望他会这么做。条件无非就是他们现在帮我一把,以后等我有钱、有名了自然会反哺学校。我其实并不在乎金钱和名声,我骨子里是个中产阶级,但我多半还是会发财——顺便的事。当然了,前提是我不会染上什么可怕的疾病,或者在恐怖袭击中身亡,等等。”

“别说这种话,会招来厄运的。”艾琳说,在乱糟糟的桌上画了个十字。

“迷信,老妈。”卢克宽容地说。

“我乐意。擦擦嘴,上面有比萨酱,看着像你的牙龈在流血。”

卢克擦擦嘴。

赫伯特说:“按照格里尔先生说的,某些利益相关人士也许愿意资助我们搬家,并提供长达十六个月的生活费用。”

“他有没有说资助你们的人也许能帮你们找到新工作?”卢克的眼睛在放光,“更好的工作。因为我们的一名校友是道格拉斯·芬克尔。他凑巧是美国纸业公司的老板,这个行当很接近你的最有效击打点、你的危险区,就像橡胶遇到——”

“他确实提到了芬克尔,”赫伯特说,“只是语气并不确定。”

“另外……”卢克转向母亲,双眼闪亮,“波士顿现在是教师的买方市场。按照你的资历,起薪就有六万五。”

“儿子,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赫伯特问。

卢克耸耸肩。“从维基百科开始,然后查看文章引用的主要信息源。差不多就是跟踪环境的动态。我的环境是布罗德里克学校。我认识所有的托管人,富豪校友就要靠我自己查了。”

艾琳从桌子对面伸出手,拿走儿子手里没吃完的最后一块比萨,放回铁皮托盘上的碎渣里。“卢克,就算这一切真能实现,你不会想念你的朋友吗?”

卢克的眼睛蒙上水雾。“会的。尤其是罗尔夫,还有玛雅。尽管我们不能正式邀请女孩去参加春季舞会,但她是我的非正式女伴。所以,会的。但是……”

两人等他说下去。他们的儿子向来很会说话,有时甚至过于唠叨,此刻却似乎陷入了挣扎。他开口,停下,又开口,又停下。“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说清楚。”

“试一试吧,”赫伯特说,“我们以后还会讨论很多重要的事情,但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这个,所以你试一试好了。”

店堂前面,里奇·罗凯特换上了他每次穿一小时的行头,跟着《曼波五号》跳起舞来。艾琳看着银色太空服里的人用他戴着手套的双手招呼身边几张餐桌的顾客。几个小孩跑过去,跟着音乐蹦跳嬉笑,他们的父母看得津津有味,并拍照鼓掌。不久(短短五年)之前,卢克也是这些孩子中的一个。此刻他们却在讨论无法想象的改变。他们只是两个普通人,怀着普通的抱负和期待,她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生出卢克这样的孩子,她有时候真希望事情不是这样。有时候她非常厌恶他们不得不扮演的角色,但她从来没有讨厌过卢克,以后也不可能。他是她的心肝宝贝,她的唯一。

“卢克?”赫伯特说,他的声音非常轻柔,“儿子?”

“我只是在想接下来会怎么样。”卢克说。他抬起头,直视两人,眼睛里闪烁着他的父母极少见到的光彩。他总是对他们隐藏起这样的光彩,因为他知道那会吓坏他们,相比之下,盘子自己抖动的事都算不了什么。“你们不明白吗?接下来就应该是这样的。我想去那儿……学习……然后继续向前。那些学校就像布罗德里克。它们不是目标,只是通往目标的垫脚石。”

“亲爱的,你的目标是什么?”艾琳问。

“我不知道。有那么多我想学习、想弄懂的东西。我脑袋里像是有个东西……它会伸出触手……有时候它心满意足,但大多数时候它不满足。有时候我觉得自己那么渺小……那么愚蠢……”

“亲爱的,别这么说。你离愚蠢差得太远了。”她伸手去握儿子的手,但他抽开了,并使劲摇头。桌上的铁皮托盘随之颤动,比萨碎屑像在打哆嗦。

“有一道深渊,明白吗?有时候我会梦到它。它深不见底,充满我不了解的各种东西。我不知道既然是深渊,又怎么会充满——自相矛盾,但确实如此。在它面前,我觉得自己渺小而愚蠢。但深渊上有一座桥,我想走上去。我想站在桥中间,举起我的双手……”

两人看着卢克举起双手,放在他专注的小脸两侧,他们既着迷又有点害怕。比萨托盘现在不是在抖动,而是在嗒嗒地敲打桌面。家中碗柜里的盘子有时候也会这样。

“……黑暗中的那些东西会随之上浮。我知道。”

比萨托盘滑过桌面,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赫伯特和艾琳都不怎么在意。卢克一旦激动起来,周围就会发生这种事情,不算频繁,但也不罕见。他们已经习惯了。

“我明白。”赫伯特说。

“他明白个屁,”艾琳说,“我和他都不明白。你开始准备材料吧。参加学术能力测验。你先这么做,但也可以改变主意。要是你的主意不变,下定决心……”她望向赫伯特,赫伯特点点头,“我们会努力实现你的愿望。”

卢克咧开嘴,捡起比萨托盘。他望向里奇·罗凯特。“我小时候也那样和他一起跳舞。”

“是啊,”艾琳说,她不得不再次使用纸巾,“确实如此。”

“你知道那句关于深渊的老话,对吧?”赫伯特问。

卢克摇摇头,也许是因为他罕见地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他不想毁了老爸的点题金句。

“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凝视你。”

“它肯定会凝视你啊,”卢克说,“嘿,吃甜点吗?” NC4jngNGXrq36dR9sbMdMwr5g0gDAAexAw65eu9qc3LVGjtUiAIQ/KOScd++qh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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