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定王九年 (公元前598年) 冬,楚庄王遣使至周室及各诸侯国中,宣示郑、陈两国臣子“弑君大罪”,尽起三军两广,率师北伐。经过数年严格演练,楚军锐气大盛,部伍肃整,军纪严明,一路上毫无扰民之事发生。
楚庄王首先兵伐陈国,声明只罪夏征舒一人,不及其余。夏征舒年岁不大,在国中并无声望,贵族高官们面对楚军的强大攻势,根本不加抵抗。楚军如同风卷残云一般,未经过一场硬仗,就攻破了陈国都城,生擒了夏征舒。
楚庄王以最残酷的“车裂之刑”杀了夏征舒,然后把夏征舒的母亲夏姬赐给了年老的楚国大将屈襄。最后,楚庄王宣布将陈国并入楚国,成为楚国的陈邑之地。
灭国并地,本是楚国的一贯作为,中原诸侯并不感到意外。但是没过几天,楚庄王的举动却令中原诸侯大感意外,几乎无法相信。
楚庄王居然遣使向周天子谢罪,说他是代天子征讨“叛逆”,不该灭人之国。他并且立即改正了错误,恢复了陈国,甚至同意由晋国返回的陈成公继续居于君位,并不另立他人。
这楚国怎么啦?方今天下,能有灭人之国又复人之国的国君吗?只有当年的齐桓公、晋文公,才有此仁厚之德啊!齐桓公、晋文公都是礼仪之邦的国君,又为霸主,能行此德,自不为奇。楚国乃“蛮夷之邦”,楚君乃虎狼之君,岂能行此仁德?不论是周天子,还是中原诸侯,心中都溢满了疑惑。
只是虽然心存疑惑,周天子也不得不下诏称赞楚庄王,让天下的诸侯以楚庄王为楷模,常怀仁德之心,敬天爱民。天下诸侯中除了晋国外,亦是纷纷遣使入楚,表示敬慕钦佩之意。楚庄王大受鼓舞,次年春天,又率大军包围了郑国都城。公子归生闻听楚军围城,惊吓之下,忽发暴疾而亡。郑襄公大急,一边遣使向晋国求救,一边尽发城中丁壮,上城据守。
晋国离郑国很近,渡过黄河,两日之内便可到达郑国之都新郑城,可是晋国迟迟未发救兵。楚国并非公认的霸主之国,却挺身而出,主持正义,讨伐“弑君”之罪。晋国乃公认的霸主之国,反倒要去救援犯有“弑君”大罪的郑国君臣,未免太过颠倒是非,难服天下诸侯。但是不救郑国,则郑国必然会被楚国攻灭。如此,楚国等于是打到了晋国的家门口,会给晋国带来极大的威胁。晋国君臣左右为难,一直下不了出兵的决心。
楚国兵卒大胜陈国之后,高涨的锐气不可抵挡。众将士毫不停歇,一口气连攻了十七天,硬是把坚固的新郑城打塌了一个大缺口。郑国军民眼看城池不保,即将如同牲畜一样任人宰割,无不失声痛哭。那哭声汇合起来,犹似千万冤鬼在一齐呼号,凄惨至极,令人闻之如身临地狱一般。
楚庄王听到哭声,立刻下令兵退十里,不再攻城,并派人向城中喊话——楚王仁厚为怀,决不会伤害郑国百姓!只要郑国交出“弑君”元凶,楚国自会退兵,决不食言!
但是郑国又怎么能相信“蛮夷之邦”的话呢?众人见楚兵后退,立刻止住哭声,趁机抢修城墙,把打塌的大缺口牢牢补住。
楚庄王只得再次围城强攻,一口气攻了三个月,终于攻破了郑国城门。楚军列队入城,队伍肃然,毫无掳掠之事,令战栗着躲在屋门后的郑国百姓又是惊奇,又是庆幸,又是感激……
列国争战,对拒不投降的城邑向来是攻破之后,即大行杀掠。郑国百姓已断定难免遭受大劫,有许多人都将柴草架在屋中,准备全家自焚而死。
郑襄公眼见城破,无处可逃,无奈之下赤着上身,牵着一只羊,迎着楚军队列跪倒在大街上。楚庄王令人扶起郑襄公,带至车前问话。郑襄公流着泪说道:“罪人失德,不能尽心侍奉大国,使君王震怒,亲临罪人之国,罪人知过矣。今罪人生死存亡,唯君王之命是决,罪人不敢有丝毫怨言。若君王以仁德为念,使郑国列祖列宗有一丝香火可以延续,则郑国子子孙孙,当永念君王之恩,永为藩属矣。”
楚国众大臣都言道,郑国乃力屈而降,今日赦之,明日必反,不如灭之,永绝后患。况且士卒们攻打新郑死伤不少,心中怨气甚重,须尽取郑国府库以慰之。
楚庄王却道:“寡人本为伐罪而来,并非贪人土地府库。为人君者,不可失信。郑伯既已服罪,何须深究?”说罢,传命众军立即出城,兵退三十里外扎下营寨。
郑国百姓没料到楚庄王当真是“仁厚为怀”,纷纷言道,我们被困如此之久,晋国却不来相救,哪里有半点霸主的样子?看来如今楚国倒有着霸主的气度,我们若不归服楚国,只怕是天地难容!
郑襄公顺应百姓之请,杀了“弑君”的元凶公子宋,砍下公子宋的脑袋,又把公子归生从棺材里揪出来,亦砍下脑袋。然后,郑襄公带着两个元凶的脑袋和府库中的黄金玉璧,亲至楚营,表示归服楚国之意。楚庄王大喜,与郑襄公歃血为盟,相约为兄弟之国,互为救援。
不料就在这个时刻,晋国的“救郑”大军浩浩荡荡渡过了黄河,直向楚军扑来。晋国君臣到底不愿丢失了郑国,终于发出了救援大军。
虽说晋军实在来得太迟,威势却是不小——以上卿荀林父为主帅,中卿士会副之。下卿赵朔、赵括、赵同为上、中、下三军主将,上大夫荀首、韩厥为行军司马,执掌军法,共有兵车七百乘。上卿郤缺辅佐晋景公留镇国中,接济粮草,防备秦国。
在晋国君臣眼中,楚国围攻郑国数月之久,士卒必然是疲惫不堪,军粮也难以为继,见到晋国大军到来,定是不敢迎敌,会自动退回楚国境内。如此,晋军就可大肆宣扬——楚军畏惧晋军,望风而逃。晋军已大受损伤的威名将复振于天下,使中原各诸侯不敢轻易地归顺楚国。
楚庄王见到晋军大至,立即下令全军北上迎敌,扎营于管地。见楚军不退反进,晋军大出意外,忙在敖山扎下营寨。
晋军的正副主帅荀林父和士会畏惧楚国的强大兵势,不愿与楚军交战,打算与楚军和谈——只要楚军愿意退兵回国,晋军也立刻退兵。至于郑国归服楚国的“大罪”,晋军只好含糊着“饶恕”了。但是晋国的大将赵朔、赵括、赵同却偏要与晋军大战一场。
“群赵”对于荀林父“抢”走了本属赵氏的上卿之位憋了一肚子气,一心想大败楚军,显示显示“群赵”的厉害,让荀林父乖乖把上卿之位交出来。
可是荀林父毕竟是主帅,“群赵”倒也不敢公然违背主帅的和谈之命。不仅不敢违背,“群赵”还主动要求担当和谈使者。荀林父见“群赵”如此听话,心里很高兴,当即拜赵朔为和谈使者。
赵朔为赵盾嫡子,又为晋国先君的女婿,且居于卿位,身份可谓不低。派出这样一位有身份的人担当和谈使者,能够充分显示晋军主帅的诚意。
依照惯例,和谈使者应该身着礼服,不带兵刃。然而赵朔却是全副武装,身披重甲,手执长戈,驾着战车如飞行驰。他的两位叔父赵括、赵同,则各领着十乘战车,远远跟在后边。
赵朔刚驰至楚国大营之前,迎头就碰上了巡查军营的楚庄王。每逢安下营寨,楚庄王就手执长戈,乘着插有王旗的高车,亲自巡查军营,这已经成了他不可改变的习惯。
看到楚庄王的旗帜,赵朔大喜,当即大喝一声:“前面可是楚君!”
楚庄王让御者停下车,举目前望,道:“寡人正是楚君,来者何人?”他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忧愁之意。郢都昨日有使者急至,言留守郢都的孙叔敖身患重病,已是卧榻不起。
孙叔敖还让使者传言——楚已服郑,不必疲劳士卒,与晋大战。若能和之,则尽量和之。不能和,则鼓三军之气,速战而胜。楚国远离国都,粮道太长,利于速战不利持久。
唉!孙叔敖身在病中,尚且如此关心国事,实乃难得之臣。楚庄王在心中感叹着,十分忧虑,害怕孙叔敖这一病就无法痊愈。他早已看出,孙叔敖身体太弱,难经大病。
如今楚国霸业初成,正当大力经营中原,以威德慑服天下之际,楚庄王比任何时候都急需孙叔敖这等贤臣的辅佐。只是孙叔敖这样的贤臣可遇而不可求,一旦失去,就很难再次寻得。
见果然是楚王,赵朔心中更喜,当即从弓袋中抽出长弓,搭上箭,嗖地向楚王射去,边射边大叫道:“楚蛮听着!爷爷乃晋国大将赵朔是也,爷爷今日前来,当将尔等楚国蛮子蛮孙杀尽杀绝也!”
赵朔箭法并不高强,射出的羽箭从楚庄王头顶飞掠而过。他虽未射中楚庄王,却如火种引发了干柴一样引发了楚庄王心中的怒火。
楚国之强,丝毫不弱于晋,而晋国将军却如此放肆,当面辱骂楚国之君。赵朔的极端无礼,纵然是一个弱小之国的弱小之君也无法忍受,何况楚国乃是天下闻名的大国,何况楚庄王乃是自视极高的霸主之君。楚庄王怒吼一声,当即驱车向赵朔猛冲过去。赵朔并不抵挡,转过车身就逃。
“杀,杀了赵贼!”楚庄王厉喝着,挥动长戈,向赵朔追去。
瞬息之间,楚庄王已追出十数里,驰至一片野树林前。突地喊杀声大起,树林中冲出二十辆兵车,分左右向楚庄王包抄过来。
啊,原来晋人还有埋伏!楚庄王从狂怒中清醒过来。他只带着一辆从车,总共不过两乘战车,而敌军却有二十余乘战车。楚庄王立即下令后退,却已迟了,二十余乘晋国战车已将楚庄王团团围住。
“哈哈哈!吾赵氏将生擒楚君,获震动天下之奇功也!”赵朔狂笑起来。
“休得伤我大王!”一声大喝紧接着赵朔的狂笑响了起来。但见一员楚国将军飞车驰至,手中长戈疾如电闪,勇不可当,一下子就刺死了几辆晋国战车上的御者。
失去控制的晋国战车乱奔着,使包围圈露出了一个大缺口。楚庄王趁势自那缺口中逃出。楚将奋起神威,单车断后,令晋军不敢逼近。赵朔又急又恼,连忙喝令放箭,却听得远处如雷鸣般轰轰大响,无数楚军战车已飞驰而至。
“不好,快走!”赵括、赵同脸色大变,立即掉转战车,掩护着赵朔向晋国大营逃回去。
赵朔领的是和谈之命,但他却自作主张,充当了挑战的使者。只有这样,他才能打消荀林父的和谈念头,挑起晋、楚间的大战。赵括、赵同埋伏在野树林里,是为了防备万一,接应赵朔。
“群赵”虽然没有生擒楚君、获震动天下之奇功,却也达到了激怒楚国将士的目的。楚庄王轻身追敌的举动被军卒们立刻报知众将,惊得众将慌忙赶来救应。
“唉!今日寡人太冒失了,若非唐狡,将成晋囚矣。”楚庄王感激地对那位把他从晋军包围中救出的将军说道。这唐狡不过是朝中一普通大夫,寡人并未对其特别宠信,他却为何如此舍生忘死,拼命杀敌?楚庄王心里很有些奇怪。
唐狡素来行动迟缓,并非贪功之人,如何这次相救大王,倒是快若疾风,跑到了大伙儿的前面?楚国众将心中也满是疑惑。
这其中的原因只有唐狡自己才知道——他就是当年在朝堂大宴上被许姬扯下帽缨的那个人,从那以后,他一直怀着悔过之心,欲拼死报答楚庄王的不罪之恩。今日救下楚庄王,使他数年来惶惑不安的心中轻松了许多。
晋军的无礼举动大大激怒了楚军将士,楚庄王亲自击鼓,率领全部楚军,呐喊着向晋军大营冲去,势若汹涌的海潮,咆哮奔腾,不可阻挡。
赵朔等人逃回晋军大营后,对荀林父说,楚君无礼,不仅不准和谈,还要杀死使者,若非赵朔跑得快,早被楚人砍掉了脑袋,请主帅速速下令,全军出击,让楚军见识见识我霸主之军的厉害。
荀林父犹疑不决,正在与众人商议时,楚军已呼啸着杀至。晋军仓促应战,许多士卒连甲都未及披上,就匆匆上了战场。
楚军的强悍,天下闻名,而晋军的武勇,亦是令天下诸侯望而生畏。晋楚两军在荒野的沙场上拼死相搏,直杀得黄尘蔽天,日色无光,血流满地,鬼哭狼嚎。终于楚军的勇锐之气压倒了晋军的骄横之气,晋军全线崩溃,直向黄河岸边逃去。
楚军乘胜追杀,箭如飞蝗般射向狼狈而逃的晋军。赵朔、赵括都中箭受伤,在左右军卒的拼死保护下,侥幸逃得了性命。只有赵同逃得最快,总算是没有挨着楚人的利箭。
天色渐渐昏暗,楚庄王见已获大胜,遂下命停止追击。
楚庄王的命令晋军将士当然不知,他们仍是狂奔不止,只恨爹娘当初为何不让他们生出四条腿来。晋军作战武勇,逃跑也极是“武勇”,人人争先,半步也不肯退让,很快就逃到了黄河岸边。
岸边有晋军备下的船只,众军卒个个“奋勇上前”,抢先登船。船少人多,先上船的不准后来者上,后来者扑进水里,抓住船舷,拼命往上挤。有几只船竟被挤翻了,船上的人“扑通扑通”下饺子一样掉进了浑浊的黄河里。
赵朔的那只船也被许多兵卒抓住了船舷,摇晃不休。赵朔大急,喝令左右快抽出剑来,砍掉那些兵卒的手指头。左右立刻动起手来,嚓嚓嚓极是麻利,眨眼间船舱中就掉满了血淋淋的手指头。
没了手指头,兵卒们自然无法抓住船舷,赵朔的那只船也就平稳了许多。其他船上的人见了,也照样学起来,照样得了满舱的手指头,有人看了不舒服,捧起手指头往船外扔去,捧了一捧还有一捧。黄河岸边,船上船下,处处都是惨呼声和痛哭声,响彻了整个夜空,将恐惧深深地植入每一个侥幸活下来的晋军士卒心中。
晋军在大哭,楚军在大笑,众兵卒搭起营帐,点起巨烛,开怀畅饮,敲着鼓,吹着笙,放声高歌,跳起舞来。楚庄王也在大笑,感慨地说道:“楚自城濮败于晋国,社稷蒙羞,已有数十年,至今日方才雪之,寡人可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矣。”众将齐颂大王圣明武勇,可与尧、舜、禹、汤比美。
只是在这欢乐的时刻,郢都忽然驰来信使,带来了楚庄王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令尹孙叔敖病重身亡。楚庄王怔住了,愣愣地望着信使,陡地心痛如绞,哇地喷出口血来。众将慌了,连忙扶住楚庄王,要请医者前来诊治。
“退兵,退……退兵!”楚庄王摆着手,费了许多力气才说出一句话来。
楚军退回了郢都,晋军也回到了绛都。
晋军出绛都时有精兵五万余人,战车七百乘。回来时却只剩下两万余浑身血污、东倒西歪、站也站不稳的士卒。兵车不易渡河,全被抛弃,一辆也没能带回绛都。唯有众领军大将倒是一个不少,都爬着跪倒在朝堂上。晋军称霸数十年来,惨败到了如此地步,还是第一次。
晋景公大为震怒,欲依军律,将荀林父和“群赵”全都斩首,偏被众大臣劝阻,最后只将荀林父和“群赵”的俸禄削了半年了事。阵亡士卒的家属们见此情景更是怨恨不已,再也不愿让亲人们出征杀敌。素以武勇闻名的晋军兵卒们从此厌战之心大起,士气低落至极。
中原诸侯亦是大失所望,纷纷言道,晋国主上昏庸不明,臣下浮躁无能,霸业如何能维持下去?倒是楚国兵势强盛,且又以仁德待人,堪称霸主之国。渐渐地,列国使者到晋国来的愈来愈少,到楚国去的愈来愈多。
从前楚国令尹去世,葬礼极是隆重,百官吊祭,国君亲临。至于陪葬物品更是堆积如山,数不胜数,且陵墓雄壮,石雕玉砌,耗费极大。可是孙叔敖的葬礼却简朴得如同一个百姓,既无百官吊祭,又无国君亲临,至于陪葬之物,仅几个土鼎土罐而已,陵墓低矮得只以黄土培之。
楚庄王大军刚进至郢都城门时,孙叔敖的家仆就递上了主人的临终遗表:
臣蒙大王不弃,于草野而拔至朝廷,担当辅佐之任,已数年矣。臣愧无能,不能倾尽心力,立功社稷,实为有负大王重托。今臣当永别,无以相报君恩,唯有数言,愿大王明察。一者,富民强兵,以德辅霸之策,大王切勿轻弃。二者,我楚国劲敌,仍为晋也,大王若然胜之,当更谨慎,防其报复。三者,我楚国丧葬之费,为天下之冠,长此下去,物力尽归尘土,虽国富亦为贫矣。臣请革新丧仪,从简而治,以臣为例,百官无与祭,大王无与临。臣力尽矣,无复多言,大王若怜臣早死,记取臣言,则臣之死,实为至幸矣!
楚庄王看了孙叔敖的遗表,仰天大叫:“哀哉,哀哉!上天何其忍也!竟夺我贤臣!”大叫声里,楚庄王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回至宫中,亦病倒在榻上。他遵守孙叔敖的遗言,没有亲临主祭,也没有让百官前往令尹府中相吊。
孙叔敖家人不多,只一妻一子,子名安。楚庄王欲拜孙叔安为上大夫,并厚赐其财物。孙叔安不受,言其无才,不应虚耗禄米。又言葬父俭朴,本为倡导节省财物之故,若受厚赐,是违其父志。
楚庄王无可奈何,只得收回赐物。他将孙叔敖所上遗表放进玉匣中,与象征着国君权位的青铜宝剑置于一处,日日观看。令尹府是公产,孙叔安在父亲的葬礼行过之后,搬出都城,隐居郊外,躬耕奉养母亲。
隔了数月,楚庄王病愈,临朝理政,以公子婴齐素有智谋,遂拜为令尹,辅佐国君,执掌朝政。只是公子婴齐的智谋多显于征战及列国折冲交往之上,治民之才远逊于孙叔敖。楚庄王不得不多任其劳,常常深夜才回至宫中。
樊姬、许姬见楚庄王日渐消瘦,心中忧虑,反复相劝,让楚庄王多将政事付与朝臣。楚庄王却不听从,说:“寡人若不能使楚国霸于中原,怎么对得起孙叔敖的在天之灵?”
楚庄王见长子熊审已经成年,遂立为太子,使其勤学六艺,并随朝听政,以知整军治民之法。
晋国经过几年的休整,军力已恢复过来。晋国众臣将先前的惨败归罪于郑国身上,纷纷劝晋景公讨伐归服楚国的郑国。
周定王十二年 (公元前595年) 夏,晋景公亲率三军,兵伐郑国。郑襄公不敢与晋国为敌,一边紧守城池,一边派使者入楚求救。楚庄王立即大会群臣,商议对付晋国的方法。
上大夫伍举说:“郑国已归服楚国,楚若不救,必失郑国,大王应速发三军,前往救应。”
令尹公子婴齐道:“郑已服于楚,则我楚国救郑,所得仍是郑国之服耳。夫大国出兵,必有所获。救郑无所获,不宜行之。”
“那么依令尹之见,我楚国就眼睁睁看着晋国伐郑吗?”伍举不服地问。
“当然不能,我楚国当立即出兵,但不是去救郑,而是去征伐宋国。”令尹公子婴齐说道。
“征伐宋国?”楚庄王不觉重复了一句。
在中原诸侯中,宋国从来不服楚国,成为楚国最难对付的一个诸侯。不论哪一代宋君,继位之后都遵守着宋襄公当年的遗愿——永不与楚和好。楚庄王早就想兵伐宋国,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出兵的机会。
“中原诸侯事晋之坚者,无过于宋。晋国一向对宋国极为看重,我楚国兵伐宋国,晋必救之。晋先伐郑,又救宋,军力必疲,我楚军可一鼓破之。晋军破,宋人自是胆寒,必归顺于楚。宋人归顺于楚,则中原其余诸侯,不值一扫,我楚国势将霸于中原矣。故兵伐宋国,可救郑,可服宋,可称霸中原,所获极大。”公子婴齐眉飞色舞地说着。
“妙!此计大妙!”楚庄王叫起好来,却又皱起了眉头道,“只是宋国眼前没什么错处,我楚国未免是师出无名。”
“想找宋国的错处,最是容易不过。大王可派一使者至齐,穿越宋国而不借道。宋人恨楚,必关押楚使,则我楚国师出有名矣。”公子婴齐笑道。
依照礼法,一国使者经过另一国时,必须行借道之礼,方可通行。否则,就是对经过之国极大的不尊敬。但霸主之国可以例外,派出的使者无须行借道之礼。楚庄王得到过天子的弓箭,应该算是霸主。然而楚国的霸主之位,宋国并不承认,绝不会容忍楚国使者不行借道之礼,而擅自经过。
楚庄王依从公子婴齐之计,派大夫申舟出使齐国,经过宋国而不借道。宋人果然大怒,竟然将申舟抓起来杀了。楚庄王震怒至极——他绝没想到宋人会如此痛恨楚国,敢把楚国使臣杀死。在他的料想中,宋人顶多会将楚国使者关押起来,加以羞辱。震怒中的楚庄王留公子婴齐镇守郢都,亲率三军,征伐宋国。
周定王十二年 (公元前595年) 秋九月,楚国大军四面包围了宋国都城睢阳。宋国君臣并不惊慌,倚仗着城墙高大,尽起城中丁壮拒守,同时派人向晋国求救。
晋景公心中惧怕与楚交战,闻听楚国出兵,以为是救郑,已率军退回国中。此时见楚军兵围宋国,晋景公心中顿时没了主张,忙召集众臣问计。
上大夫宗伯言道:“楚军先至宋国,处于以逸待劳之地,我晋国兵卒已疲,若往宋国,必难胜楚。宋国距楚千里,楚军难以持久。主公不须出兵,只遣一使去宋,告其君臣曰‘晋军将至’。宋人闻知,定然坚守不降。睢阳城池之固,天下闻名。楚军攻之不下,数月之后,当自动退军。”
“此计甚妙。”晋景公点头称赞,当即派中大夫解扬前往宋国。
不料解扬在经过郑国时,被郑人擒住,搜出了晋君写给宋君的救援帛书,郑人为了向楚国示好,遂将解扬献给了楚军。楚军连日猛攻,均是失利而返。楚庄王正在忧急之时,一见到解扬,立刻计上心来,许以高官厚赐,让解扬告知宋人——晋国不发救兵,宋人宜尽早投降!
解扬一口答应,登上楚军的楼车,大呼道:“吾乃晋国使者解扬,吾君将发大兵救宋!宋人勿降!宋人勿降!”
楚庄王大怒,令人将解扬捆绑起来,说:“尔亲口相许,听命寡人,却又背之。寡人不失信,尔自失信,今斩尔之首,非寡人之过也!”
解扬仰天大笑,说:“臣下能不辱使命,即是守信。吾身为晋臣,岂肯为了楚国的高官厚赐而背弃晋君?吾许楚君,乃借此完成晋君的使命耳。能够不辱君命,臣下虽死,亦是大幸也,又何所惧之?哈哈哈!”
楚庄王听了,又是钦佩,又是喜爱,感慨地说道:“忠臣不辱君命,不惧死,所说的就是你解扬吧。晋国有此忠臣,难怪会霸于中原数十年。可惜寡人无福,不能为尔之君也。”他说着,亲自给解扬松绑,派人将解扬礼送出大营。
楚国有君如此,我晋国永无宁日矣。解扬亦是在心中感慨不已。
宋人听了解扬的话,勇气大增,守城之志更坚。楚军用尽种种攻城之术,也无法攻入城中,反而损失了许多军卒。
楚庄王恼怒至极,恨恨说道:“寡人若不服宋,誓不返国。”楚军绕着睢阳城,筑起高高的土垒,长久围困,绝不放松。宋人日夜苦盼晋军来救,却总也见不到晋军的踪影。
从周定王十二年 (公元前595年) 秋九月,一直到周定王十三年 (公元前594年) 夏五月,楚、宋两国彼此相拒已有九月,谁也不肯轻易服输。列国之间征战,极少有大军长围一处达九月之久。
长久地维持着一支大军的粮草供应,耗费之重,无国可以承受。何况军卒久在国外,国内田地无人耕种,势必荒芜,酿成来年国中大饥。故大军久围敌方城池不下,一般都会自动撤回。
楚、宋两国的对抗震惊了天下列国,众诸侯百感交集,心中又是畏惧,又是钦佩,又是不满。
所畏惧者,乃是楚国的国力之强,已远远超过众诸侯的预料。楚国居然能如此长久地供应着千里之外的大军,则各诸侯国虽有坚固的城池,亦不足恃。
所钦佩者,乃是宋国面临如此强大的敌军,却坚守不降,不愧为一等公爵之国。
所不满者,乃是晋国身为霸主,竟眼睁睁地看着结盟之国被围,不去相救,实在是太过冷酷。
列国不知,楚、宋两国,已俱是精疲力竭,到了支撑不下去的境地。楚国的府库存粮虽多,但经过伐陈、伐郑等几次征战,已是用支一半。九个月的围宋之役,又将另一半存粮耗尽。且楚军离国太远,远送粮草的丁壮,倍于围城的军卒,已使楚国许多田地无人耕种,引起举国不满。
公子婴齐已数次请求楚庄王退兵,言大王若久耗国外,只恐国中会生出大乱。但若如此退兵,楚国的威德何能显出?楚庄王心中忧如火焚,日日登上楼车,向城头上张望。
城上的宋兵面黄肌瘦,不时突然扔掉弓箭,号啕大哭。但一见了攻城的楚兵,立刻又凶猛如虎,拼死抵抗,不将楚军打退,决不罢手。楚庄王心中诧异,伏于楼车的垛口后,仔细观察着睢阳城中的动静。
残阳如血,睢阳城上城下笼罩在一片昏黄的暮霭中,沉寂中隐隐透出令人恐惧的血腥之气。楼车离城墙较近,只三四十步远,经常被守城兵卒抛来的石块火把击中,到处都是破裂之痕和焦黑的火灼印迹。左右侍卫担心宋军会对楼车发动突袭,纷纷劝楚庄王走下楼车,楚庄王拒不听从。
忽然,一员宋军大将出现在城头上。
“那将是谁?”楚庄王低声问着楼车上的守卫兵卒。
“是宋国上大夫华元。”守卫兵卒们熟知敌情,立刻回答道。
听说宋国朝政,全由华元把持,此人定有担当。楚庄王心中一动,忽然大声叫道:“寡人乃楚王也,对面将军可是宋大夫华元?”
那宋将一惊,随即答道:“吾正是宋大夫华元。”
“贵国宁折不屈,寡人深为叹服,只是不知贵国还能支撑几日?”楚庄王问。
那华元除非是个呆子,才会告诉敌人能守几日,大王此问,不亦愚乎。左右侍卫觉得好笑,又不敢笑。不料那华元惨然一笑,竟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宋国存粮已尽,柴草俱无,此时正互相交换着把儿子杀了吃,把死人尸骨劈了当柴烧,若论支撑,一日也支撑不下去。”
楚庄王大惊失色:“啊,贵国到了如此地步,尚……尚不肯与楚盟好吗?”“我宋国人向来不服强暴,宁可站着死,决不跪着生!大伙早横下了一条心,吃完了儿子,就吃老婆,吃完了老婆,就一齐出城,与楚军拼个同归于尽!哼,你楚国可以灭我宋国,但要让我宋国投降,做梦去吧!”华元仇恨地说着。
楚庄王听了,心中发颤,脸色苍白道:“罢,罢,罢!两国交兵,害民如此,天帝知晓,必降大灾。你宋国也用不着投降,我楚国明日便退兵回去,所剩粮草,当尽遗贵国。请大夫速速告知城中百姓,再也别……别吃儿子,再也别吃儿子了。”
“这……贤君当真要退兵回去?”华元大出意料,语气一下子软了许多。
“征战之事,不仅害宋国之民,亦害我楚国之民。你宋国支撑不下去,我楚国也支撑不下去。寡人退兵,不仅是为你宋国之民,更是为了我楚国之民啊。”楚庄王声音凝重地说道。
“城下之盟,宋国所耻,如果楚军能够退兵一舍之外,我宋国愿与楚国共结盟好。”华元感动之下,立刻说道。楚君明于道理,心怀仁德,比晋君强得多了。弃晋事楚,与我宋国更为有利。华元在心中想道。
听了华元的话,楚庄王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次日天刚亮,即传命拔营后退,至三十里外安营扎寨。宋国君臣也守信出城,至楚营中订立盟约,承认楚国为霸主之国。楚庄王将营中存粮留下一半,然后凯旋。至此,在长达九个月的楚、宋对抗中,最终是楚国获得了胜利。而宋国也保全了体面,虽败犹荣。
最大的失败者是晋国,天下诸侯对晋国的所作所为失望至极,纷纷请求与楚国结盟。世世代代被视为“蛮夷”的楚人终于获得了中原人的尊敬,大出了胸中郁积数百年的闷气。楚国上上下下,一片欢腾,令尹公子婴齐亲自奔走各国,欲召开一个诸侯结盟大会,正式确立楚国中原霸主的地位。楚庄王亦是大为高兴,在朝堂上与群臣欢宴不休。
宫中有一优人,姓孟,尤善于逗笑,被称为优孟。朝堂上每逢欢宴,优孟必至席前扮作种种滑稽动作,说出种种可笑之语,逗得众人哈哈大笑。但是今日优孟来至席前,既无滑稽的动作,又无可笑的言语。楚庄王怪而问之,优孟说他不想说话,只想唱歌。
楚庄王从未听过优孟唱歌,好奇心大起,连声说:“你唱,你快唱与寡人听听!”
优孟神色肃然,咳了两声之后,哑着嗓子唱了起来:
当官不可当贪官
当官定要当贪官
当官理应当清官
当官不可当清官
为何不可当贪官
贪官卑污是坏官
为何定要当贪官
贪官高车肥马子子孙孙都当官
当官理应当清官
清官廉洁是好官
当官不可当清官
清官无车无马子子孙孙难当官
人言大王喜清官
清官偏偏是穷官
穷来穷去无清官
人人争当坏贪官
……
“住口!”楚庄王断喝一声,满脸怒色,“尔乃一优人,也敢嘲讽寡人吗?”
优孟扑通一声,跪倒在朝堂上:“小人怎敢嘲讽大王?小人只是……只是在市上遇见了卖柴的孙叔安,心中难过——孙叔敖乃是人人称赞的清官,可是他的儿子却要靠着卖柴来养活自己。百姓们不知道理,都在埋怨大王不爱功臣之后……”
“什么,孙叔安竟在卖柴吗?你,你快把他给寡人带上朝来。”楚庄王再一次打断了优孟的话头,着急地说道。
优孟看来早有准备,很快就将孙叔安带上了朝堂。孙叔安穿着缀满补丁的葛衣,满脸涨得通红,拘谨地对楚庄王行了一礼,口中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啊,你,你怎么穷成了这个样子?”楚庄王无法相信他看到的人竟是楚国的令尹之子。
“我……我害了一场大病,误了时令,田地无收,只好……只好卖柴……”孙叔安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嗡一样。
“怎么,你竟要靠种田才能养活自己吗?令尹每年仅禄米就可得到一万斗,难道就没有留下一点节余给你吗?”楚庄王疑惑地问。
“先父在日,常以禄米周济穷户,并无节余。”孙叔安答道。
“令尹按例可收各邑送来的钱财,莫非你父亲并未收取?”
“先父并未收取。”
“这又是为何?”
“先父常言:官位愈高,愈须谦恭;权力愈大,愈须收敛私心;俸禄愈厚,愈须远离钱财。”
“啊,原来令尹廉洁,一至于斯,寡人错矣。寡人以为令尹多少有些节余,谁知……寡人错矣,寡人错矣!孙叔令尹是寡人的第一功臣,无孙叔令尹,哪有寡人的今天。可寡人却让孙叔令尹的儿子忍饥挨饿,满朝大臣,竟无一人向寡人言及孙叔令尹身后的清贫,连一个优人都不如……寡人错矣……”楚庄王说着,说不下去,泪流满面。优孟和孙叔安眼圈红红,想说什么,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朝堂两边的文武大臣们都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呼出一声。
楚庄王走下王座,执着孙叔安的手,说:“今日你就不要回去了,留在朝中,寡人拜你为上大夫。”
“我……我不能当官,先父说我太老实,当了官连命都难保住。”孙叔安连忙推辞道。
楚庄王一怔,随即长叹了一声:“孙叔敖到底是孙叔敖,什么都想到了。不错,太老实了,确乎做不成官,那么寡人就封你一块地好了。楚国地广数千里,不论你要哪一块地,寡人都可满足于你。”
“我……我要寝丘之地。”孙叔安说道。
“寝丘之地素以贫瘠闻名,你怎么偏偏选中了这个地方?”楚庄王奇怪地问。
“先父说我太老实,有了好地也保不住。”孙叔安憨厚地回答着。
“既是你父亲这么说,寡人也只好依从于你。唉!”楚庄王叹息着,下诏将寝丘之地封与孙叔安,并赐给奴隶三百户,为其耕种田地。
朝宴之后,楚庄王又一次病倒了,而且病势沉重。公子婴齐谋划的中原诸侯与楚国结盟的大会只得推后。周定王十六年 (公元前591年) 的秋天,楚庄王的病势突然转危。太子熊审慌忙奔至楚庄王榻前,跪下听取遗言。
可是楚庄王已说不出话来,手指颤动着指向榻边的玉匣——他想说,匣中二宝,吾子一刻也不可忘记,一刻也不可忘记!太子熊审泪流满面,磕着头说:“父王放心,匣中之物,儿臣一刻也不会忘记。”楚庄王脸上浮起微笑,手指无力地垂了下来。
楚庄王在位共二十三年,诛灭叛臣,问鼎周室,任用孙叔敖,击败晋国,降服陈、郑、宋等中原诸侯,使楚国成为公认的霸主之国。
依照礼法,楚庄王去世的当天,太子熊审即于灵前登上王位,是为楚共王。在登上王位的时候,楚共王佩上了象征着国君权威的青铜宝剑。但他从匣中拿出青铜宝剑之时,却扔掉了孙叔敖亲笔所书的遗表。楚共王认为,只有国君的权威,才是至宝。孙叔敖的那个遗表,怎么能和国君的权威相提并论?
周定王十八年 (公元前589年) ,齐、鲁两国发生争战。鲁国向晋求救,晋、鲁联合卫国进攻齐国。曾经也是霸主之国的齐国被迫向楚国求救。楚共王亲率三军,攻击鲁国。晋、卫两国慌忙退兵。鲁国求降,并将太子送到楚国,作为人质。楚国的威名一时间如中天的太阳,放射出万丈光芒。
冬天,公子婴齐谋划的诸侯结盟大会在齐国的蜀地顺利召开。共有楚、齐、秦、宋、鲁、陈、蔡、郑、卫、曹、许、薛、邾等十余国参与了结盟大会。楚共王手执牛耳,代父楚庄王主盟,成为霸主。唯有晋国没有参与盟会。楚共王大怒,指天发誓,欲与晋国决战,彻底击败晋国,独霸中原。
十四年后,楚共王不顾正是春耕农忙时节,发兵与晋在焉陵决战。结果楚军大败,楚共王被敌军射伤了眼睛,连夜逃回郢都。晋国声威大振,复霸于中原。从此,晋楚两国将广阔的中原大地作为战场,展开了近百年的争霸大战,互不相上下。
百年之后,晋、楚同时衰落下来。赵、魏、韩三大家族瓜分晋国,成为赵、魏、韩三国。吴国、越国崛起东南,成为楚国强大的敌人,使楚国再也无力争霸中原。齐国大族田氏弑其国君自代,改姜氏之齐国为田氏之齐国。秦国自秦穆公以“三良”殉葬,大失人心之后,一直困处华山之西,无法进入中原。直到秦孝公任用商鞅变法,方才重新强大起来。北方默默无闻的燕国终于解除了戎族的威胁,将兵锋转向了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