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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宋公争霸终无为
盂地会盟做楚囚

周襄王十一年 (公元前641年) 春,雄心勃勃的宋襄公决心仿效齐桓公,会盟天下诸侯,共同倡行仁义大道。公子目夷无法阻止宋襄公的图霸大业,只好在细处加以劝谏。

“图霸之事,不宜太急,初次会盟,四五国便已足矣。”公子目夷说道。对于公子目夷的这番劝谏,宋襄公倒是从善如流,只向卫、曹、滕、邾、鄫五国国君发出了盟会之约。

宋襄公知道他虽是“名震天下”了,但许多诸侯仍然不会怎么看重宋国,纵然主动邀请,也恐怕难以请动大驾。他要给人一种“令行禁止”的霸主气象,有意挑选了五位决不会拒绝他的弱小之国的国君。

会盟之地定于曹宋边境,会盟之日定于三月初十。宋襄公带领公子目夷、公孙固、公子荡诸文武大臣,正好在初十之日赶至会盟之地。在宋襄公的料想中,此时五位国君早已站在大道之旁恭迎他的大驾。想当年齐侯首次会盟,连齐国在内,亦不过五位国君耳。寡人今日会盟,却有六国之君,已胜过当年的齐侯。

但大大出乎宋襄公的料想,站在大道旁恭迎他的国君,仅曹共公与邾君二人,卫、滕、鄫三国之君踪影皆无。宋襄公只觉浑身的血液轰地涌到了脸上,仿佛众文武大臣全在嘲笑他。

曹共公非常恭敬地将一封帛书呈给宋襄公,说:“狄人侵卫,使卫侯无法赴会,他让我代向宋公致歉。”

宋襄公的脸色这才舒缓了些,接过帛书,见上面的措辞亦是极为谦恭,十分满意,递给公子目夷,让他与众文武大臣互相传看。然后问:“滕、鄫二君为何不至?”

“这……”曹共公犹疑了一下,才答道,“滕、鄫两国地处偏远,或许路上耽误了。”

“寡人早在一月之前就曾告知会盟大事,岂有耽误之理?”宋襄公勃然怒道。曹共公一惊,和邾君对望一眼,垂下头来,不敢再说什么。

“滕、鄫二君或有意外之事相阻,主公何妨等上几日。”公子目夷说道。

我宋国乃堂堂一等公爵之国,岂能等候滕、鄫这等弹丸小国?宋襄公心中窝火至极,口中道:“会盟吉日,乃太卜所定,不可轻改。”

“也好,三人成众。今我宋、曹、邾三国,亦可称众。”公子目夷尽量以轻松的语气说着。

宋襄公脸上已变成铁青之色,无论如何也轻松不起来,心里道,刚才寡人还在嘲笑齐侯当年只有五国会盟,却不料寡人今日仅能以三国会盟。大国不服我宋国也还罢了,滕、鄫不过是弹丸小邦,如何也敢轻视寡人?弹丸小国都是如此,寡人又怎能光大先祖,图霸天下?

满腹怒气的宋襄公强装笑脸,和惴惴不安的曹、邾二君登上早已准备好的高台,来了一番“歃血为盟”,誓言同倡仁义大道,匡正天下。宋襄公“如愿以偿”,手执牛耳,做了三国之盟的“盟主”。

会盟之后,理应在馆舍中大摆酒宴,以示庆贺之意。宋襄公毫无当上“盟主”的欢悦心情,借口仁义大道须以俭朴行之,取消了酒宴之乐。

次日,滕君方至,忙不迭地要面见宋襄公请罪——寡人因患头昏之疾,所以来迟,请宋公恕罪。宋襄公拒不与滕君相见,使其别居小室,以兵卒看管,形同囚禁。又过一日,鄫君方至,同样是宣称身患疾病,所以来迟。宋襄公对付鄫君,一样是使其别居小室之中,以兵卒加以看管。

滕、鄫处在齐、鲁、宋三国的夹缝中,对哪一国都不敢得罪。滕、鄫二君知道宋、鲁不和,赴宋公之约必会得罪鲁国,但拒不赴约又会得罪宋国,左思右想之下,不约而同地使出了“装病”之计,故意误了会盟之日。

宋是大国,决不会因为等候弹丸小国而推迟会盟之日。这样,滕、鄫两国虽然赴会,却未入盟,并不会得罪鲁国。而两位国君虽在“病中”,也强撑着赴会,其诚意理应会“感动”宋国,得到宋公的恕罪。宋公素以仁义自许,贤名传于天下,无论如何也不会过于为难两位弹丸小国的国君。

但是两位小国之君却没有想到,今日的宋公和往日的宋公大不相同。往日的宋公只有贤名,缺少威名。今日的宋公因其平定齐国的大功,已赢得赫赫威名。今日的宋公看重其威名已远胜往日的宋公看重其贤名,今日的宋公已无法容忍有谁轻视他的威名。

宋襄公招来公子目夷和公子荡二人,商议如何处置滕、鄫两位国君。

“欲霸天下,须辅之以威。今滕、鄫二君,有意轻视寡人,若不严惩,寡人之威名扫地矣!”宋襄公恨恨地说道。

“立威须在自身之力,不必惩处小国之君。”公子目夷道。

“不然,欲立威于天下,强自身之力,非惩处滕、鄫二君不可。尤其是鄫君,绝不能轻易放过。”公子荡大声说道。

“惩处小国之君,如何能强自身之力?”公子目夷不解地问。

公子荡得意地一笑,说:“睢水之畔的东夷各族勇悍好战,当日齐侯称霸之时,也未能将其收服。东夷各族极敬睢水之神,又与鄫君有仇。依微臣之见,不若杀鄫君以祭睢水之神,此来一可震慑各国诸侯,使其不敢轻视宋国。二来可示好东夷之族,使其为我宋国征伐他国,强我自身之力。”

“公子荡此言大谬!”公子目夷惊怒交加,大喝道,“鄫国再小,也是一方诸侯。睢水之神就算称之为神,只是一方小神,杀诸侯祭一小神,为周朝王于天下以来从未见过之事,宋国行之,必然震骇人心,名声大坏。到了那时,别说图霸天下,能不能保全宋国自身,亦不可知。”

“不然,公子荡此言,寡人甚觉有理。”宋襄公说着,喜形于色。在他的心中,宋国图霸遇到的最大困难,就是兵力不足。如果他真如公子荡说的那样,可以收服东夷各族,强自身之力,则宋国兵威势必大增,能够与任何强国对抗。何况小小的鄫君竟敢如此轻视他这位一等公爵,实属该死,杀之何惜?

“主公,自古以来,贤君祭祀,连牛马之牲也须慎之又慎,唯大祭之时,方可行之。此乃贤君体谅上天好生之德,不忍多伤牛马。牛马之牲尚须慎之,何况人命,又何况国君之命?睢水之神,小神也,夷人所重,非华夏大邦所宜祭祀也。主公杀鄫君以祭,东夷未必服之。而天下诸侯必对我生畏惧之心,不肯亲近我宋国矣。”公子目夷苦苦劝谏道。

“子鱼好意,寡人心中自知。然不祭睢水之神,东夷诸族何以敬我?不杀鄫君,则天下诸侯将视我宋国为玩物矣。如此,何能图霸?”宋襄公说着,不容公子目夷劝谏,当即下令斩杀鄫君,祭祀睢水之神。

“唉!宋国危矣!宋国危矣!”公子目夷仰天大呼,忧惧至极。

宋襄公装作耳聋,对公子目夷的大呼毫不理睬。将曹、邾两国之君招来,告知他将斩杀鄫君的决断。曹、邾二君吓得面如土色,拜伏在地,不敢仰视。

“哈哈哈!”宋襄公大笑着,亲手扶起曹、邾二君,“二位与寡人情同兄弟,何惧至此?”宋公性子急躁,口口声声“仁义大道”,却又滥行杀戮,实是可怕。曹、邾二君都在心中想着。

宋襄公在斩杀鄫君的同时,遣使者至东夷各族,召其共同会祭睢水之神。东夷各族对华夏诸邦并不信任,无一首领应召赴宋。宋襄公大失所望,但还是行了祭神大典,并派使者将祭神经过详细告知东夷各族首领,以得其欢心。然而东夷各族对于宋襄公的热心仍是十分冷淡,连回报使者也不曾派出。

“夷狄之族,果然是形同禽兽,毫不知礼!”宋襄公怒气冲冲地说着。滕君闻知鄫君惨遭杀戮,惊恐不已,慌忙使人归国,尽出内府宝物,哀求宋襄公饶恕其罪。

宋襄公杀了鄫君,并未因此收服东夷之族,心中已生悔意,收下滕君的谢罪礼物后,将滕君从“囚室”中放了出来。

哼!上次齐国欲送重礼,被你假仁假义推拒,害得我曹国空劳一场,实是可气。今日你如何不提仁义,拒受滕君之礼?曹共公越想越是生气,心中的恐惧又始终无法消解,不待会终径自离去。

会盟之时,不辞而别是极为失礼之事,亦是对盟主极为轻视。曹国作为宋国最亲密的盟邦,在这个时候不辞而别,不仅是极为失礼,更是对宋国的公然背叛,其“罪”不知比鄫君大出了多少倍。宋襄公先是气得发昏,继而怒不可遏,欲亲率大军,杀奔曹国,生擒了曹共公。

“主公,杀鸡何用牛刀。微臣愿领兵讨伐曹国。”公子荡主动请战。他的“收服东夷”之策失败,唯恐宋襄公见怪,急于立下战功。

公子目夷又劝道:“主公既然图霸,须以宽宏大量示于诸侯,曹君无礼,可遣使责之,不必大动干戈。”

宋襄公哪里肯听,令公子荡率兵三百乘,大举伐曹。曹共公早有准备,并不与宋军接战,死守都城。公子荡想尽办法,也无法攻破曹国都城。转眼之间,宋、曹两军对抗已达三月之久。

宋襄公一怒之下,居然杀了鄫君祭祀小神。这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天下,令众诸侯——尤其是与宋国相邻的诸侯们震惊不已。原来宋公并非贤君,却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暴虐之君!曹国与宋世代交好,宋公却以大军伐之,竟似是好战成性。

郑文公此时见齐桓公已死,正欲投靠楚国,遂借惧宋之名,亲至郢都朝拜楚成王。楚成王大喜,赐给郑文公楚地所产赤铜三万斤。但是当郑文公欲回国时,楚成王又大为后悔,与郑文公盟誓——此铜决不可铸作兵器。郑文公自然不敢违背誓言,将楚成王所赐之铜铸成了三座巨钟。

见郑国朝楚大得“好处”,陈、蔡两国亦先后朝楚。楚成王担心齐国不服,遂与齐国相约,楚、齐、郑、陈、蔡五国于齐地相会,声明各国互不侵犯,永远和好。从表面上看,这是一件大好事,五国没有理由拒绝,欣然赴会,尽欢而散。

宋襄公听得五国相会之事,大为恐慌,忙将公子荡召回国中。公子荡回报,曹国已难以支撑,再围困两个月,他定然能够攻破曹国都城。宋襄公听了,犹疑几天后,还是发下诏令——让公子荡尽快撤军。

楚、齐两国显然已对约会诸侯极感兴趣,虽未明言称霸,但其称霸之心已昭示天下。宋国在诸侯之中虽非弱者,国力却无法与楚、齐相提并论。宋襄公既欲称霸,难免会和楚、齐两国有所冲突,只怕将有恶战在后。他不愿让宋国的兵力在曹国有过多的消耗,以致失了锐气。

公子荡接到诏令,只得放弃了快要到手的“战功”,班师回国。曹共公大大松了一口气,同时觉得他不该因为一时之怒,得罪了世代盟邦。曹国众文武大臣唯恐宋军又至,亦纷纷劝其国君向宋国遣使谢罪。

公子荡刚刚回至国都,曹国派来的谢罪使者就紧跟着来了。宋襄公正当“图霸”之际,也不愿轻易失去了曹国这个世代盟国。于是,宋、曹两国再次盟誓,重修旧好,更为亲密。

忙完了曹国之事,宋襄公的心思又用到了图霸大业上,召集心腹重臣,商议如何才能号令诸侯,会盟称霸。

公子荡献计道:“方今有力争霸之国,除我宋国外,尚有楚、齐两国。齐之先君虽然称霸。因近日诸公子之乱,国势大弱,元气尚难恢复,故唯有楚国,为我宋国劲敌。中原诸侯,闻楚国之名,亦是心惊。而楚国未敢称霸,也是畏惧中原诸侯结盟相敌。主公可借此情势,邀楚入盟,以楚国之强,震慑中原诸侯。又可以我中原诸侯之众,威慑楚国。如此,楚与中原诸侯俱在主公的掌握之中,图霸易如反掌耳。”

“不可。借力于人,必屈从于人。况楚国自号为王,连周室都不放在眼中,岂肯受我宋国之邀?”公子目夷摇头道。

“楚国是否愿意受邀,主公遣使一问,就可得知。”公子荡说道。

宋襄公听了公子荡所献之计,已然动心,不顾公子目夷的反对,遣使奉厚礼至楚,转叙其相邀之意。出乎公子目夷的意料,楚成王对宋襄公的邀请居然是欣然应允。楚成王还言道,会盟之事至大,应由大国先行商定,然后具名召集天下诸侯,行“歃血”大礼,共遵仁义大道。

宋襄公闻听楚成王说出“仁义大道”四字,欣喜若狂,认定楚国已许宋国为盟主了,当即指定鹿上之地为宋、齐、楚三国的会商之处。在宋襄公眼中,天下大国只有宋、楚、齐三国。而齐国又须宋国定其君位,因此在实际上,只有宋、楚两国才是真正的大国。

周襄王十三年 (公元前639年) 春,宋襄公、楚成王、齐孝公于鹿上之地相会。宋国早已筑好馆舍,极尽豪华。楚成王、齐孝公住进馆舍,不禁一个摇头冷笑,一个连声叹息。

宋襄公急于求霸,居然不惜筑此豪华之馆,讨好寡人,可见其心甚虚,毫无胆略,不足畏矣。楚成王心中说道。

宋公自毁俭朴之名,当是为了示好楚君,然楚乃蛮夷之国,宋公如此讨好,岂非大失仁义之道?齐孝公在心中说着。

三位大国之君相见之后,进入馆舍正堂商议召集天下诸侯的大事。宋襄公一心一意想着他是未来的霸主,虽然对楚成王极为恭敬,但在礼仪上,却毫不相让。他是一等公爵,自然坐在了正堂的主席之上。齐孝公是二等侯爵,坐上了次席。楚成王虽是自称为王,实为四等子爵,只能陪坐末席。

楚成王心中大怒,脸上并不露出,反而带着微笑。自从十余年前,齐国以强大的兵威逼迫他向周室称臣纳贡之后,楚成王心中就窝了一团闷气,无法吐出。他自知难以在中原与齐国争锋,就全力经营东南之地,扫除心腹之患。

楚成王首先借着周天子让他主盟南方的诏令,恢复了被灭的同盟之国——舒国。然后他整顿兵车战船,想出种种借口,逐步向东南推进。

在楚之东南,能够威胁楚国的诸侯共有弦、道、柏、黄、江、英、桐、徐等国。除徐国外,差不多都是弹丸之国,偏偏对楚国不服,争先与齐结盟。

然而齐国要管的国家太多,仅中原诸侯之事就有些忙不过来。东南诸侯不明白齐国的苦衷,自恃有盟主为援,不甚防备楚国。结果,弦、道、柏、黄诸国先后为楚所灭,江、英、桐诸国也被迫屈服,向楚国称臣纳贡。只有徐国不是弱者,楚国虽然屡屡加以征伐,也无法使其屈服。

但在东南诸国中,徐国离楚都远在千里之外,并不能给楚国带来任何威胁。实际上楚成王已顺利地扫除了后顾之忧,可以集中全力,北上中原,争霸天下。恰在此时,齐桓公病亡,诸公子争位,乱成一团,使齐国元气大伤,再也无力与楚国对抗。

除齐、楚之外,一等强国仅有晋、秦两国,以及新近强大的燕国。可是燕国远离中原,又忙于征服附近的夷狄之族,一时没有争霸天下的能力。晋、秦两国恶战一场后,兵势大损,又互相提防,一时顾不上争霸天下。上天给楚国降下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唯有楚国,才可以称霸天下。楚国君臣都是大为兴奋,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了这个良机。

不料这时宋国突然冒了出来,倡行仁义大道,召集天下诸侯之兵,共平齐国之乱。在开始的时候,楚国并未将宋国放在眼里,只是严命所臣服的各小国,不得响应宋国的号召。楚国希望齐国的内乱闹得越来越大,最后诸公子相持不下,把一个强大的齐国分裂成了七八个弱小的“齐国”,如此方才称心满意。

楚成王根本不相信宋襄公有能力平定齐国之乱,等着看一场“狐狸没打着,反落一身臊”的笑话。宋襄公只是一个满口仁义的腐朽“贤者”,怎么能领兵平乱呢?然而宋襄公却大出楚成王的意料,居然领兵打败了诸公子,平定了齐国之乱,将太子昭扶上了君位。楚成王这才着急起来——宋国并不可怕,但宋国若和齐国联合起来,对楚国来说,就太可怕了。

宋国并非是普通的一等公爵之国,而是先朝之后,周室在表面上以“宾客”之礼相待,极为礼敬。以宋国的名望,再加上齐国的强大兵威,天下何国能够相敌?楚成王决不能容许宋、齐两国联合起来,但太子昭是依靠宋国才得以登上君位的,势必与宋国联合不可。

正在楚成王忧虑的时候,传来了宋襄公斩杀鄫君的消息。楚成王听了,又惊又喜,立刻遣使入齐,请求与齐相会。他惊的是——宋襄公竟然胆气逼人,敢杀诸侯祭祀小神,比他楚王还要凶悍。他喜的是——宋襄公的“贤名”已不攻自破,邻近诸国必然会生出戒惧之心,不愿与宋国结盟。他借此请求与齐相会,齐国必然答应。而齐国答应和楚相会,就是意味着将不会与宋国联合。

宋襄公图霸的企图已很明显,未来的敌人一定是楚国。齐国答应和宋国的敌人相会,自然是和宋国疏远的表示。果然,齐国答应了与楚国相会,把宋襄公急得失了主张,竟向未来的敌人发出了入盟的邀请。

诸侯之间约会,分为普通的见面之会和结盟之会。

见面之会上众人也可提出些互不相犯之类的条款,但不祀上天,不敬鬼神,不请王命,并无遵守的义务。

结盟之会则必须经过“歃血”的仪式,祭祀上天鬼神,并恭请王命。“歃血”之盟的参与者必须遵守所发的誓言。否则,定会受到上天的严厉惩罚。

楚成王对宋国主持的结盟之会毫无兴趣,只想借此探知一下宋襄公的虚实,故意在回书上奉承了宋襄公几句,并“热心”地建议先由大国商量一番后,再具名召集天下诸侯。

与宋襄公一见面,楚成王就看出了未来敌人的弱处,心中本来轻松了许多。但宋襄公却自不量力,强占主位,在他面前毫无谦逊之意,令他大为恼火。

今日且不与你计较,过得几天,方教你知道寡人的厉害。楚成王在心里说着。

宋襄公见楚成王虽坐在末席,并未露出不悦之色,心中很是高兴。天下诸侯都说楚君蛮横无礼,看来亦是过苛之说。楚君比许多中原诸侯还要知礼,寡人召之便来。

宋襄公想着,拱手对楚成王和齐孝公施了一礼,道:“兹甫以先朝之后,作宾王家,深感历代天子厚恩,无以为报。今天下混乱,大失仁义之道,兹甫虽德力俱是不足,亦愿与列国结盟,共同匡正天下。楚、齐二位贤君,威德闻于海内,诸侯莫不从之。兹甫欲借重二位贤君之威,共同具名召集天下诸侯。不知二位贤君意下如何。”

“宋公贤名久传天下,诸侯自当闻风相从,何须寡人具名?”楚成王笑道。

“齐经离乱之后,威德俱失,不必具名。”齐孝公推辞道。

“二位贤君不必客气。盟会帛书,兹甫早已写好,只待二位贤君具以大名。”宋襄公说着,召内侍奉出帛书,亲手托起,递给楚成王。齐孝公见此情景,心中羞愤交加,几欲立刻站起,拂袖而去。

他名列二等侯爵,坐于次席,宋襄公无论如何也不该越过他,径自将帛书递给楚成王。宋襄公如此作为,分明是没将他放在眼里。其实他早就对宋襄公大为不满,只是一直克制着没有流露出来。他不仅要承袭父亲留下的君位,更想承袭父亲遗下的霸主称号。

固然,霸主的称号须通过盟会方能争得,并无父子承袭之说。但是,谁也没有说过——父亲是霸主,儿子就一定不能是霸主。齐孝公认为,只要宋襄公肯帮助他,他就一定能够成为霸主,享尽父亲昔日的荣光。宋襄公素以仁义自许,是天下闻名的贤者,也应该不负当年齐桓公的嘱托,善始善终,使齐国永远都是霸主之国。不想宋襄公竟是假仁假义,不仅不帮助他齐孝公成为霸主,反而野心勃发,要夺走本属于齐国的霸主称号。宋襄公第一次举行盟会,就有意将齐国排斥在外。

你就算真想成为霸主,也不该将寡人拒之门外啊,没有我齐国,你又岂能称霸?齐孝公在不满之中,欣然参加了楚国主持的列国相会。他有意给宋襄公一个警告,让宋襄公明白——没有齐国相助,宋国根本做不成霸主。

楚国重视齐国,远过重视宋国,若非顾忌齐国,楚国只怕早就兵伐宋国了。宋襄公好像明白了齐孝公的警告,对齐国重视起来,将齐国邀至宋国,商议会盟大事,并且还将齐国的席次定在楚国之上。

齐孝公很是欣慰,想着宋襄公定会知难而退,改推齐国为盟主。可是宋襄公将帛书先递给楚成王的举动,似一记耳光,将齐孝公一厢情愿的“欣慰”击得粉碎。齐孝公清楚地看出——在宋襄公眼中,齐国远远不如楚国。宋襄公名义上是请齐、楚两国共商会盟大事,实际上只愿与楚国商议,齐国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陪衬之物。

就算你宋国于我齐国有恩,也不该如此轻视我齐国啊。何况我齐国先君对你宋国的恩惠,亦不为少。当年宋国先君的君位,不也是由我齐国会盟诸侯,方得以宁定的吗?如今寡人国中尚未宁定,一旦宁定,非亲率大军伐宋,先废了你这昏君不可。齐孝公恨恨地在心中说着。

楚成王见齐孝公已显出怒意,心中暗喜,也不推辞,接过帛书,见上面已签有宋襄公的大名,便顺势将他的名号签在宋襄公之下,然后很恭敬地将帛书托到齐孝公面前,请齐孝公签上名号。

“寡人之君位,乃宋公定之。宋公之意,即为寡人之意,不必签名。”齐孝公明显地在话中透出了不满之意。

宋襄公见楚成王如此痛快地签了大名,欣喜若狂,哪里听得出齐孝公话中的不满?他当即和楚成王商定,以盂地为会盟之处,秋八月吉日为会盟之日。商议已定,三位大国之君又观歌赏舞,“尽欢而散”。

楚成王回到国中,招来众亲信大臣,商议应对之策。此时屈完已故,楚成王众亲信大臣中除令尹子文外,全是武夫,最著名者为成得臣、斗勃二人。

“宋君想借我楚国之力取霸主之位,不是等于向老虎借其毛皮吗?哈哈哈!”楚成王愈想愈觉得宋襄公愚不可及,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我楚国欲霸中原久矣,宋公之谋,倒是给了我国一个天赐良机。”子文笑道。

“不错,寡人正欲借宋君之盟,成我霸主之愿。”楚成王道。

“宋公虽无图霸之力,然其心性甚傲,恐怕不会服我楚国。”子文又道。

“哼!寡人自然有办法压服宋国。”楚成王满脸都是傲然之色。

“宋国地处齐、鲁、郑、陈之间,我楚国欲霸中原,非压服宋国不可。然宋乃殷商之后,自许极高,仅以兵威,恐难使其臣服。主公兵威加之,还须以德相辅。”子文担心地说着。

楚成王自从征服东南诸侯之后,愈加看重兵威,宠信武将,朝中文臣地位卑下,所言之事往往不能上达君听。子文对这种状况深为忧虑,却又无法改变。

近年来楚成王异常固执专横,再也不似当初那样虚怀纳谏,既重武臣,亦不轻视文臣。且随着年岁日高,脾气也暴躁了许多,动不动就以小过残杀大臣,又荒淫好色,连亲近臣下的妻女也不放过。如此下去,主公休说称霸,能得善终,就算大幸。子文常在心中说道。

“令尹不必忧心。人常以威德二字相连,可见有威即是有德。寡人威德齐至,不愁宋君不俯首称臣。”楚成王得意地说着。他已想好了压服宋国的办法,不过,这个办法他暂时不想告诉子文。在许多时候,他觉得令尹子文和那宋襄公一样,也有些腐朽不堪。

秋八月,楚、陈、蔡、许、曹、郑六国之君,如期至于盂地。齐孝公借口防备东夷之族,并不赴会。鲁、卫诸国也各有因由,不愿或不能赴会。邾、滕诸国太小,宋襄公嫌其难壮声威,亦拒其赴会。

宋襄公早在十日之前,已率公子目夷、公孙固、公子荡等文武大臣来至盂地。见所来仅有六国,宋襄公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六国加上宋,已有七方诸侯,并不算少,可以称为盛大之盟矣。

六国当中,只有许、曹两国与楚不甚亲密。这会盟大礼进行之时,肯定会有意外之事。公子目夷心中想道。他对盟会之事甚是怀疑,尤其是对楚国竟会“屈从”宋国深为忧惧。宋襄公本来不想让他赴会,但在他的坚决请求之下,只好允他赴会。

盟会之地虽在宋国境内,可因为这是不带兵甲的“衣裳之会”,宋襄公不允许宋国有一兵一卒出现在盂地。公子目夷放心不下,私与公孙固商议,选精锐士卒三百人,伏在五里之外的野林中,以防不测。公孙固对宋国称霸之举极为赞成,但对楚国亦是深怀戒惧之心,愿意与公子目夷同担“欺君之罪”,将三百精锐士卒伏于野林中。

盂地馆舍比鹿上之地更为豪华,并筑有高大的土坛。陈蔡诸国从行者不过百人,独楚成王从行者足有五百人之多。宋襄公认为楚是天下第一大国,从行者多些,不足为奇。公子目夷和公子固心中则顿时紧张起来。

七国国君揖让行礼一番之后,同登高坛,先向虚设的周天子之位行过朝见大礼,然后依次而立。宋襄公仍是占着主位,楚成王占着次位,其余诸侯则按爵位高低排列,七国臣子分班立于坛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宋国臣子公子目夷、公孙固等人和曹、许两国臣子立在左方,楚、郑、陈、蔡四国臣子则立于右方,俨然如两军对阵一般。楚国臣子为首者正是成得臣与斗勃二人,这两位武臣俱生得高大魁壮,只是比较起来,斗勃更显得肥胖一些。

不论是公子目夷、公孙固,还是成得臣和斗勃,都凝神屏气,听着高坛上的动静。行过朝见大礼,七国国君就该祭祀天地,歃血为誓,列名载书,进入庄严的大典之中。

依照惯例,此时应首先推出主盟之人,方可行歃血大典。宋襄公屡屡以目示意,希望楚成王首先说话,推举宋国为主盟者。不料楚成王虽是面带微笑,神情谦恭,偏偏不肯说出一句话来。楚成王不说话,陈、蔡、曹、许、郑五国国君亦是一声不吭。

宋襄公急了,陡然间大声说道:“今日天下混乱,仁义之道大失。寡人与众位盟于此地,是欲振作齐侯故业,号召天下,共同维护仁义大道,众位贤君以为如何?”

楚成王仍是面带微笑,不慌不忙地说道:“宋公之言,极是有理。但不知今日主盟者为何人?”宋襄公一愣,心里道,主盟者舍我其谁?你楚王不是早就明白了吗?

“天下混乱,非有力者不能定之。”楚成王又说了一句。

宋襄公慌了,更大声地说道:“盟主之位,当以功论,无功便以爵位定之。”

“哈哈哈!”楚成王大笑起来,“如此说来,这盟主之位,寡人倒是愧领了。”说着,上前一步,站在宋襄公之前。

“慢来!”宋襄公复上前一步,又站在楚成王之前,“如何该你领了盟主之位。”

“七国之君中,寡人名列王爵,最为尊崇,自然当领盟主之位。”楚成王傲然说道。

“你乃假王,怎能以此相压寡人?”宋襄公又惊又怒,厉声问道。

“哼!寡人既是假王,你为何不将寡人拿下!”楚成王冷笑起来。

“这……”宋襄公愣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楚成王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天下只能有一个王——周天子。其余任何人敢于称王,就是对周室的大不敬,罪该万死。宋襄公以仁义自许,理应上前毫不犹豫地拿下楚成王,将其斩首,传送王都,宣示天下,如此,方算是在维护仁义大道。但是宋襄公不仅不拿下楚成王,反欲与其歃血为盟,又怎么能自许仁义呢?

“哈哈哈!”楚成王仰天狂笑起来,大喝道,“你不敢拿下寡人这个假王,寡人可要拿下了你这个假仁假义之人!”他的这一声狂笑,是早在事先与成得臣、斗勃商定的暗语。

“哇呀呀——”成得臣、斗勃大吼起来,猛地脱掉身上的袍服,露出里面披着的铠甲和插在腰带上的短剑。曹、许、陈、蔡、郑诸国臣子吓呆了,个个呆若木鸡,一动也不敢动。

公子目夷和公孙固见情势突变,亦甩脱了身上的袍服,一样露出了里边的铠甲和短剑。啊,原来宋国早有所备!成得臣倒是吃了一惊,但一惊之后,立刻手挥短剑,毫不犹豫地向高坛上疾步跃去。

“休伤我主!”公子目夷、公孙固大喝着,双双跃起,欲拦截成得臣。

“给我待着吧!”斗勃大叫着,抢步挡在了公子目夷、公孙固的身前。那五百楚国的从行者人人都拿出了暗藏的兵刃,蜂拥着向公孙固冲过来。公子目夷和公孙固身边只有十余从人藏有兵刃,无论如何也敌不过楚人。

“快走!”公子目夷和公孙固拥着众宋国臣子,急急向馆舍退去。

“须得救下主公!”公子荡脸色苍白,却不肯后退。

“有臣就有君,无臣无君!”公子目夷厉喝着,扯着公子荡疾步而退。眼前的突变正在公子目夷的预料之中,馆舍外早停着准备好的驷车。宋国臣子们匆匆登上驷车,向东方的野林疾驰而去。楚国众人似并未将宋国臣子放在眼里,也不追赶,只铁桶般将高坛团团围住。

公子目夷等人驰至野林,尽起埋伏的三百锐卒,向高坛杀回来。就在公子目夷等人呼喝着冲近高坛时,忽听远方雷鸣般轰轰回响,尘头大起,无数兵车如大海上的狂潮,呼啸而至。

“不好,楚国不仅欲执吾君,还欲灭亡吾国!”公子目夷大惊,当机立断,放弃营救宋襄公的打算,迅速向都城睢阳退去。原来楚成王不仅密命成得臣、斗勃二将率五百壮士扮作从者相机“擒拿”宋襄公,还命另一亲信大将斗般率兵车八百乘,士卒七万余人随后跟进。

“哈哈哈!”楚成王又一次仰天大笑起来,指着坛下如潮的楚国兵卒,大吼道,“寡人有此劲旅,足可横扫天下!谁敢说寡人是假王!”

“熊恽!”宋襄公提着楚成王的名字怒斥道,“你不仅是假王,还背信弃义,盗贼不如!”他的双臂被成得臣紧紧扭住,动弹不得,心中狂怒,全身几欲爆裂开来。楚成王居然如此阴险,会行出劫盟的毒计,是宋襄公做梦也不曾料想到的事情。陈、蔡、曹、许、郑五国国君见此情景,个个惊得浑身乱颤,几欲瘫倒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这昏君,到此地步,还敢顶撞寡人,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来呀,把他给寡人砍了!将他的脑袋和那个牛头摆在一起,祭祀上天!哼!鄫君是个四等子爵,只配祭祀水神。宋君是个一等公爵,大约够得上祭祀上天吧!”楚成王盯着宋襄公说道。

啊,他,他竟要杀了我么?宋襄公打了一个寒战,再也说不出来。他能在会盟之时杀了鄫君,楚成王又为什么不能杀了他?不。寡人不能死,寡人要光大祖业,倡行仁义大道啊!宋襄公绝望地在心中大叫着。

“寡人身有何罪,竟遭毒手?”宋襄公质问着,口气软了许多。他边问还边向陈、蔡、曹、许、郑五国国君望过去,盼着他们能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但陈、蔡、曹、许、郑五国国君都低着头,不敢与宋襄公的目光相接。

“你罪恶滔天,数不胜数。齐国新丧,你趁机攻伐,擅行废立大事,目无礼法。鄫君赴会稍迟,你竟大施淫威,将其斩杀,暴虐甚于殷纣。宋本亡国残余,唯有谨守礼法,方可弥补前代之罪。而你却自不量力,图谋称霸,又狂妄自大,在寡人面前毫无逊让之态。此罪如山,你尚不肯认么?”楚成王厉声喝问着。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宋襄公在心里说着,也只能在心里说着。现在他犹如案上的鱼肉,楚成王想怎么宰割他,就可以怎么宰割他。

“不过,你若知罪,寡人看在汤王的分上,也可饶你不死。”楚成王话锋一转,脸上又浮起了微笑。

“如何……如何才算做知罪?”宋襄公声若蚊鸣,心中屈辱至极。他如此相问,在陈、蔡、曹、许、郑五国国君眼中,已算是“屈服”在楚成王的威胁之下,名望扫地。

“你若遍告天下,从今以后,宋国年年朝贡楚国,便是知罪。”楚成王说道。

“熊恽!你不过是南蛮贱种,竟敢欲我宋国朝贡,简直是痴心妄想!”宋襄公盛怒之中忘了害怕,大声呵斥道。

他本想着,楚国设此劫盟毒计,无非是为了争霸。只要他暂且“委屈”一下,承认楚为“盟主”,楚成王就会放了他。当年周文王为了保全性命,以图大事,不也向纣王“屈服”过吗?他身负光大祖业、倡行仁义大道的重任,为何不能向周文王那样,“屈服”于楚呢?但他没料到,楚成王的胃口竟是如此之大,居然要一口将宋国“吞了”。寡人乃堂堂汤王之后,宁可死于斧钺之下,也决不能臣服于蛮夷之族。宋襄公想着,心一横,再也不愿显出软弱之态。

“你宋国不过是殷纣的孽种而已,暴虐之毒,遗传至今。寡人当为天下主持公道,灭了宋国!”楚成王恼羞成怒,在高坛上暴跳起来。他早已准备好了对付宋襄公的两种策略——先劫盟,逼宋襄公举国臣服于楚。如若宋襄公不从,他就要挥师直捣睢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攻破宋都,另立新君。

如果宋国臣服于楚,则陈、蔡、郑、许、曹诸国之君,势必亦拜服在他楚成王的脚下。如此,他不仅称霸易如反掌,就算是扫灭周室,做一个“真王”,料也不是难事。

楚成王令人将宋襄公押上战车,挥师疾进。陈、蔡、曹、许、郑五国国君,也被楚成王“请”上战车,观看他一举踏灭宋国的壮举。

公子目夷与众大臣逃回都城之后,立即紧闭四门,召集全城丁壮,发下弓弩箭矢,并迅速把无数礌石巨木抬上城头。然后目夷招来公孙固与公子荡,密商道:“楚君必以主公胁持我等降服,若不从之,主公危矣。如若从之,则社稷不存。为今之计,吾只得暂摄君位,使楚君无所胁持,或可救得主公。唯此计不可让众人知之,以免为楚君识破。望二位以国事为重,相助目夷。”公孙固和公子荡想了想,觉得唯有公子目夷的计策可以应付眼前的危急,虽说心里都有些怀疑公子目夷会借此“良机”获取君位,但还是答应相助。于是,在公孙固和公子荡的带头拥戴下,众文武大臣改立公子目夷为君,并告于太庙。

宋国军民闻听国君被劫,楚国大兵将至,俱是心中惶恐,不知所措。此刻又听已立公子目夷为新君,顿时安定下来。公子目夷贤明而又富有谋略,为国人共知。有公子目夷为主,楚兵绝不能打进城来。宋国人毫不怀疑地在心中想着。

当楚国大军逼至城下时,但见睢阳城头旌旗招展,戈矛闪亮,守城丁壮人人衣甲鲜明,士气高昂,毫无慌乱之象。楚成王大出意外,见天色已晚,不敢贸然进攻,先扎下了营寨。

次日,楚成王使大将斗勃至城下传言道:“宋君已为楚囚,开城迎降,宋君犹可生还;拒不归降,宋君必死!”宋人回答他的,却是一阵密不透风的箭雨,差点当场射死斗勃。

楚成王吃了一惊,以为是宋人不相信他已“生擒”宋襄公,遂令人将宋襄公装入囚车中,推至城下。

宋人这次倒未射箭,由公孙固答话道:“赖上天庇佑,社稷有灵,吾国已立新君。”城下的宋襄公听了,又是羞愧,又是心酸,又是欣慰,眼泪都差点流了出来。

羞愧的是,他以国君之尊,竟成了楚人的囚徒,无疑是给宋国带来了极大的耻辱。

心酸的是,他图霸不成,反倒失了君位,已成天下人的笑柄。

欣慰的是,宋国既然已立新君,就决不会臣服于楚。

公孙固的回答,令楚成王大感意外,只得下令强攻。楚国兵卒们扛着云梯,呼啸着向城头上冲去。宋国兵卒沉着冷静,敌军离得远时,便用弓弩射杀。离得近时,就以礌石击杀。见云梯靠到墙上,就抬起巨木抛过去,拦腰将云梯压断。

楚军猛攻三日,死伤近万,却未占得一丝便宜。宋军越战越勇,日夜击鼓相呼,声震四野。楚成王束手无策,将众将骂得俯伏在地,不敢抬头。

这时,令尹子文遣人送来紧急军情——随国见大王发兵在外,意欲联合汉水之东众诸侯进犯楚境,大王当尽速了断宋国之事,回军震慑。楚成王心中顿时焦躁起来,召集心腹大将商议进退之策。

“随乃腹心之患,倘若反叛,军士忧心家乡,士气必衰,将不战自溃。寡人欲就此退兵,又必为陈、蔡诸国所笑,心实不甘。”楚成王无奈地说着。

“宋君虽然昏庸,臣下却是甚有智谋。围城久攻不克,士气必疲。主公不若将那宋君杀了,以震慑宋人之心,然后退兵。”斗勃说道。

“不可,宋国已立新君,我楚国杀其旧君,毫无益处,徒留恶名耳。”成得臣说道。

“子玉素有谋略,依你之见,寡人该当如何?”楚成王称着成得臣的字问着。

“我楚军出征,决不能空回。今日虽不能攻破宋都,亦应定下盟主尊号。”成得臣答道。

“这……我楚军不能克宋,威名不张,该以何种名目求为盟主?”楚成王又问。

“鲁国素来与宋不和,又惧齐国之威,主公遣人召之,其必不拒。然后以鲁侯赴会的名目,与诸国为盟。主公还可使鲁侯求情,释放宋之旧君。如此,主公既可得盟主之尊号,又可得鲁国为盟,还能让宋国新、旧两君相争,得利厚矣。”成得臣说道。

“子玉此计大妙!”楚成王欣然说道,立即遣使至鲁,请鲁僖公至睢阳城下相会。

鲁僖公因收留易牙,屡遭齐孝公遣使斥责,心中不快。然而齐强鲁弱,鲁僖公不敢过于得罪齐国,只得将易牙押送临淄。齐孝公以车裂之刑处死易牙,却并未因此消解对鲁国的恨意,令鲁僖公日夜惶恐不安。楚成王遣使来请,正中鲁僖公下怀,当即应允,随同齐使来至睢阳城下。当今天下,齐、楚并强,鲁国若能与楚结盟,自然不必害怕齐国。

楚成王急于班师,先将大军转至薄邑,然后筑一土坛,与鲁、郑、陈、蔡、许、曹诸君歃血为盟。陈、蔡诸君早已饱受惊吓,只想尽快回到国中,当即推郑君领头,共同恳请楚成王为盟主,承袭齐桓公的霸业——尊王攘夷,扶助弱小。楚成王推让一番后,不客气地手执牛耳,做了盟主。接着,楚成王为显示其盟主气度,应鲁君之请,放了宋襄公。宋襄公辛辛苦苦一场奔忙,竟落得如此结果,真恨不得地上裂出个洞来,钻进去躲了。盟会事毕,楚军班师,各方诸侯回国,单单把宋襄公丢在了薄邑。

见敌军尽退,薄邑宰长方敢将宋襄公迎入城中,一边好言安慰,一边派人飞驰睢阳,报知“旧君”的下落。公子目夷、公孙固、公子荡等闻知,急忙率兵车百乘,赶至薄邑,迎宋襄公回朝。

宋襄公见了众人,愧从心起,欲以君礼拜见公子目夷,口中道:“俘囚之人,无颜归国。新君若念手足之情,望能容我避于卫国。”公子目夷、公孙固、公子荡慌忙跪倒在地,连称死罪。

“臣等有失职守,致使主公陷入贼兵之中,罪莫大焉。为保社稷,臣不得不暂摄君位,以安国人之心。今主公得脱大难,实为上天佑之。主公若再提避往他国,是不赦臣之罪矣。”公子目夷磕头说道。公孙固、公子荡听公子目夷如此,心中俱是满含愧意,也忙磕头请宋襄公归国安于君位。他二人直到未见宋襄公的前一天,还在疑心公子目夷会就此真的成了新君。

宋襄公见三位腹心大臣仍然拥戴于他,惭愧之中带着感动,也不再推让,登车回国。百官闻讯,纷纷入朝庆贺。众百姓闻知,忍不住叹息道:“看来宋国的灾祸还未退尽,日后不知会吃上什么大苦头。”

宋襄公虽然仍旧当上了国君,心下却闷闷不乐,他总觉得有一块大石头压在胸上,怎么也无法推开。每日上朝,他更起劲地讲着仁义大道,不讲到天黑,决不罢休。众大臣们叫苦不迭,都在心里暗暗埋怨——公子目夷真不该把君位“让回”宋襄公。 OS6cRJzSgI4R2pCdp5HuUNeTIR9lwJO99EHdxniI5ncefgJ/f7FkPkR6ZVCch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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