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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许后悲歌乞齐师
八国联军伐熊楚

鲁国之难才平,卫国忽遭狄人攻击,告急使者如流星般驰至临淄。齐桓公近两年大为发福,身子胖了几圈,懒于行动,淡淡地对卫国使者道:“齐军近年多有劳累,须得休养些力气,方可出征。尔等且紧守城池待到来年春天,寡人自当亲率大军,教训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狄人。”

卫国使者垂头丧气地回至国中,将齐桓公的一番言语原封不动地奉上卫懿公。卫懿公倒没显出怨意,立刻传命兵卒们上城拒敌。可是,卫国竟无人听从国君之命,只顾夺路出城逃难。

自从被齐国打败,被迫向周天子低头后,卫懿公就对政事失去了兴趣。他的全副心思都用在了丹顶仙鹤身上,许多时候,他觉得自己亦是一只仙鹤。

因为卫懿公爱鹤,养鹤者俱为高官,充斥朝中,使许多才学满腹或自视才学满腹的人失去了晋身之阶。卫懿公还下令,每献一鹤者,赏黄金十两。于是国人争先至山中水泽之地捕鹤,既不耕田,又不行渔猎之事。而卫懿公则大有收获,竟然收得仙鹤数千只,飞起来铺满了整个蓝天,极是壮观。

然而卫国的府库却空了,既无力修整兵车甲仗,也无力加固城池。更糟的是,耕田的人少了,粮食亦少了,而卫懿公反倒要多征田租。

仙鹤不是凡鸟,也要吃粮食,且所食必为上等精粮。卫国本为富国,却一天比一天穷了下来。卫国百姓开始向邻国逃亡,七八年来,全国几乎减少了三分之一的户数,田租也相应大减。

渠孔、于伯、宁速、石祁子等大臣本不愿多言朝政,也忍不住向卫懿公劝谏起来,想把卫懿公从“仙鹤”中拉出来。卫懿公根本不听,在他眼中,真正的大臣就是那些仙鹤。他精心挑选,耐心考察,将“大臣们”分出了等级。

一等仙鹤被封为“上仙大夫”,俸禄相当朝中大夫,二等仙鹤被封为“上仙上士”,俸禄相当朝中上士。其中好勇善斗者,被封为“将军”,温顺善舞者,被封为“客卿”。卫懿公每次出游,前后高车如云,车上傲然站着“鹤将军”与“鹤客卿”。卫懿公环视左右,自鸣得意之余,常常昂首作鹤叫之声。他这一叫,引得数千仙鹤同时昂首长鸣,声啸长空,惊得鸡飞犬吠,幼儿哭叫,国中乱成一团。卫懿公每见此景,就乐得哈哈大笑,觉得纵然是天子和盟主,也未必有他这么快乐,而卫国百姓则恨透了他。

而当初齐桓公远征山戎的壮举,令各夷族大为震惊,纷纷相聚,商议应对之策。各夷族中,狄人势力最大,遍及晋、邢、卫、燕、齐、鲁之间。狄人居无定所,往来迁移,喜劫掠,是列国大患之一。列国也曾联兵围剿过狄人几次,但大兵出征,狄人就四散而逃,大兵撤回之后,狄人又啸聚为害,令列国大为头疼,只得高筑城墙,时刻提防。

狄人常与山戎互为依托,进犯中原各华夏之邦。如今山戎已灭,狄人顿感危机来临,决定抢在齐桓公对付他们之前,大举劫掠一番,备足粮食财物,好在不敌齐军之时,可以远遁荒漠。他们先大举攻打邢国,被齐桓公派兵打得大败,退回山中休养一阵后,又更凶猛地扑向了卫国。卫国比邢国要强大许多,狄人以为非经一番血战,不能打败卫国。不料他们进入卫国境内,居然丝毫没有遇到抵抗。卫国军民见了狄人就逃,纵有坚固的城池,也不据之防守。

狄人大喜,招来数万控弦之众,潮水般拥向卫国都城。在狄人的传说中,列国诸侯的都城如同天堂一般,有着比天上云朵还要多的美女和数也数不清的黄金宝物。卫懿公当然不能让狄人杀进都城,亲自率兵上城抵抗。但城中兵卒已逃走了大半,剩下的兵卒也不肯随国君上城。

卫懿公大惊,让侍卫抓来几个兵卒,问:“尔等因何不愿上城御敌?”

兵卒们冷笑道:“主公用一大将,即可御敌,何须我等?”

卫懿公奇怪地问:“这大将是谁?”

兵卒们齐声答道:“此乃‘鹤将军’是也。”

卫懿公大怒,道:“鹤乃羽族,非为人类,何能御敌?”

兵卒们亦怒,道:“鹤不能战,主公为何高车载之,呼之曰将军?且盘剥厚敛以供鹤食,使我等妻子冻饿,茅屋残破。今狄人虽至,我等皆家徒四壁,有何惜之?不如借此远投他国,尚可平安度此残生。”

卫懿公哑口无言。他从前虽也听到大臣们说——主公养鹤,实为误国。然而他并未将此语放在心上。他想,寡人只是养鹤而已,又不胡乱杀人,岂会误国。如今看来,他养鹤不仅误国,甚至误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没有兵卒守城,狄人必然会攻杀而入。对于中原诸侯,狄人从不手软,擒之必斩。纵然他能侥幸逃脱狄人的毒手,国破之余,也无颜和无力再为国君了。新君登位,必视他为眼中钉,欲杀之而后快。

卫懿公爱鹤,但更爱他的君位和性命。在严酷的现实面前,他无比清醒地看到了眼前险恶的处境。他当机应断,招来渠孔、于伯、宁速、石祁子等大臣,痛哭流涕地表示悔罪,并当即令侍卫们驱散群鹤。

仙鹤们却对卫懿公恋恋不舍,不停地盘旋在他的头上。卫懿公急了,抽出佩剑,发疯般向空中一阵乱劈,杀死十余只仙鹤,血流满地,仙鹤们这才腾空而去。卫懿公流着泪道:“寡人知道平日对各位甚是不敬,不堪为君。可是我卫国的宗庙,各位的家庙,俱在都城之中啊。各位不能因为怨恨寡人,就眼睁睁地看着家庙被毁,祖宗不得安宁啊。”

大臣们被卫懿公的话打动了,四处召集兵卒,并言明国君悔罪之意。但卫懿公的“悔罪”实在来得太迟,众大臣们费了许多口舌,才勉强招来百乘兵车,六七千兵卒。就这么一点士气不振的兵卒,如何能够抵挡那凶蛮的狄人呢?卫懿公大失所望,心哀若死。

渠孔、于伯、宁速、石祁子见情势不对,纷纷劝卫懿公弃城而走。

“诸侯失国,便是失去君位,寡人决不会逃。”卫懿公在绝望中,不觉激起了当年挑战周天子时的血气之勇。他将一块玉赠给石祁子,表示石祁子可代国君行使决断之权。接着又将一支羽箭赠给宁速,表示宁速可掌握国中军务大事。然后,卫懿公至宗庙盟誓——将与狄人血战到底,不辱列祖列宗之英灵。

次日,卫懿公自为主帅,以渠孔、于伯为左右将,大开城门,率百辆战车迎敌。狄人没料到卫国会在最后关头主动出战,措手不及,连连败退。但狄人很快就稳住了阵脚,将卫懿公包围了起来。

卫懿公奋勇冲杀,无奈寡不敌众,竟至全军覆灭。渠孔、于伯俱战死阵前,卫懿公也被乱箭射死在战车上。只有数百兵卒逃回到了都城中。石祁子和宁速大惊之下,放弃都城,由石祁子护送宫眷及大臣家属先行,宁速率残存兵卒断后掩护。

狄人闻知,不先进城,以其骑军急速追向卫国军民。宁速奋力抵挡,且战且退,军民战死无数。眼看到了黄河岸边,狄人仍然不退。黄河对岸恰好撑来几只大船,将残存军民渡过。石祁子看那押船摆渡之人,原是卫国派往许国的使者大夫弘演。

“大夫真乃我救星矣。”石祁子握着弘演的手,喉头哽咽,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

“狄人伐卫,许君夫人放心不下。担心国君有失,欲亲自归国,为许国大臣所阻,故令我赶赴宋国,请宋君夫人以故国为念,说动宋君,发兵救卫。宋君虽未答应发兵,总算是给了我几艘船,以备万一。”弘演说道。许国夫人和宋君夫人都是卫国公主。

“唉!主公若能有许君夫人这般贤明,何至如此?”石祁子叹息着,将卫懿公战死的经过简单叙述了一番。

“我卫国亦算大国,不想竟遭此大难,实为可悲。国都已丧,若连国君之体也丧于狄人,岂不是要让列国嘲笑卫国无人吗?”弘演感慨地说着,不顾石祁子的劝说,渡过黄河,寻得卫懿公遗体,以车载之南归。半路上,忽逢狄人散骑,弘演断后,被狄人杀死,从人携卫懿公遗体仓皇渡河逃至南岸。石祁子和宁速将残存军民带到卫国所属的漕邑安顿,然后召集众臣,商议善后之策。

这时,狄人又扬言要渡河攻打漕邑,残存军民大惊,纷纷四散溃逃,石祁子和宁速无法阻止。就在这时,许君夫人来到漕邑,不顾身份的尊崇,下车劝阻众人逃亡。狄人与漕邑仅有一河之隔,而许君夫人竟甘冒奇险,至此绝地,令残存军民大为感动,不再逃亡。

石祁子和宁速为安定人心,立公子申为君,是为戴公。公子申本来有病,又饱受惊吓,即位数日便旧疾突发而亡。许多人以为这是个坏兆头,又惶惶不安起来。许君夫人忙请宁速去齐国接回公子毁,立为国君。

在宁速欲行之时,来了几位许国大夫,催促许君夫人尽快离开险地。许君夫人凄然对宁速说道:“卫国到了这种地步,非盟主不能救其危难。然先君对盟主多有得罪,恐盟主不愿为我卫国尽力。吾欲以书信达与盟主,又恐男女有别,不合礼法。今且作歌一曲,望大夫上达盟主。”

宁速跪倒在地,让左右拿来白帛,以便记下许君夫人所作之歌。许君夫人望着远处滚滚东流的黄河,悲愤地唱道:

载驰载驱(乘车急急向北走)

归唁卫侯(慰我失国之卫侯)

驱马悠悠(路途遥远心中忧)

言至于漕(车到漕邑已停留)

大夫跋涉(大夫追来将我阻)

我心则忧(使我心中愁又愁)

既不我嘉(纵然对我赴卫不赞同)

不能旋反(要想让我速归难苛从)

视尔不臧(是你们的想法太短浅)

我思不远(非是我的想法不稳重)

既不我嘉(纵然对我赴卫不赞同)

不能旋济(要想让我停止难相从)

视尔不臧(是你们的想法太短浅)

我思不閟(非是我的想法不慎重)

陟彼阿丘(乘车行至山丘上)

言采其蝱(采摘贝母防病灾)

女子善怀(女子生来多忧愁)

亦各有行(自有主张在心怀)

许人尤之(许国臣子埋怨我)

众稚且狂(心胸狭小乱疑猜)

我行其野(我行在故国原野)

芃芃其麦(看那麦苗蓬勃生)

控于大邦(呼唤天下之大国)

谁因谁极(谁将卫国重振兴)

大夫君子(各位尊贵之君子)

无我有尤(何必为我不安宁)

百尔所思(你等心思虽百般)

不如我所之(不如让我一尽故国情)

许君夫人唱着、唱着,泪如泉涌,泣不成声。卫国残存的军民望着黄河北岸的故乡,想着在战乱中死伤离散的亲人,不禁悲从心来,同声大哭起来。前来劝阻许君夫人的几位许国大臣羞愧无地,悄悄走到一边,再也不敢说什么了。宁速含泪听着,把写满歌词的帛书收好,星夜赶往齐国求救。

见到宁速递上的帛书,听说了卫国惨状,齐桓公心中大为不安。“唉!这都是寡人的错啊。”齐桓公叹道。他不肯立刻出兵救卫,一是懒于行动,二是不太喜欢卫懿公,想让卫懿公吃点苦头,受些惊吓。卫国不是小国,在狄人的攻击下,应该能够坚守一段时日。但是齐国君臣都低估了狄人的战力,高估了卫国人的战力,致使卫国面临到了灭国的绝境。这种情势与齐国极为不利,天下人会说齐国身为盟主,却见死不救,不可信任。

“盟主要料理天下大事,救应不及,也是可以想到的情形。我卫国百姓如今无国无君,犹如身在苦旱中,渴盼盟主降下甘霖。许君夫人虽为女流,也守在险地,与我卫国残民生死与共。还求盟主看在许君面上,尽快发下救兵,并将公子毁送至漕邑,使我残民有主。”宁速磕头说道。

齐桓公连忙离席扶起宁速,道:“大夫放心,寡人这就出兵,讨灭狄人。”当日,齐桓公便招来公子无亏,令其率兵车三百乘,护送公子毁至漕邑安抚卫国残民。同时,他亲率隐军二百乘,渡河攻击狄人。

公子无亏已年过二十,齐桓公有意将其单独派出,试一试他的办事能力。公子毁来到漕邑之后,许君夫人才回转许国。公子无亏本应向许国大夫问候许君,但他自许为盟主长子,身份甚高,竟对许国大夫不加理睬。

石祁子和宁速立公子毁为君,是为文公,暂居漕邑。卫文公清点残存军民,竟只七百二十人。原来卫人见公子无亏傲然无礼,想着齐国不会帮助卫人复国,失望之下,又逃走了许多人。

齐桓公在公子无亏军中布有密使,对他的一举一动都知道得很清楚。他当即派使者训斥公子无亏,令公子无亏以国君之礼相待卫文公,并对卫国百姓善加抚慰。然后,齐桓公又遣使送给卫文公高车一乘、祭服五套,并赠其夫人鱼足轩车一乘、美锦三十段。又送牛、羊、猪、鸡、狗各三百只,赐给卫国百姓。卫国百姓这才相信了齐国的诚意,纷纷回归,渐渐凑成了五千余人。

卫文公放下国君的架子,与众百姓一同住在茅棚里,吃粗粮,穿麻衣,下地耕田,入泽网鱼,日夜安抚百姓。众百姓大为感动,俱庆幸大乱之后得有贤君,卫国有救。

狄人见齐桓公大军压来,倒也不愿抵抗,连夜向北逃走。临逃之前,一把火将朝歌城烧得干干净净,又将朝歌城墙拆为平地。朝歌本为殷商旧都,千余年名闻天下,竟毁于一旦。齐桓公与管仲率军穷追,只将狄人后队歼灭,并救出了少许被掳的卫国百姓。狄人又向西逃去,齐桓公若再追下去,势将逼至晋国边界。齐桓公不愿在此时此刻引起晋国的猜疑,遂宣称讨伐狄人大胜,班师回国。

公子无亏待在穷僻荒凉的漕邑,憋得快要发疯,一听狄人走了,立刻也整队回国,恰好竖刁和易牙在边界游猎。二人见到公子无亏私将大军撤回,大惊之下,连忙拦住公子无亏的去路。

“大公子,你不经奏请,私自回军,论律是要杀头的啊。”竖刁道。

“我是国君的大公子,谁敢杀我的头?”公子无亏满不在乎地说着。

“鲍叔牙就敢杀你的头。”易牙冷冷地说着。公子无亏浑身不觉一颤,怔住了。鲍叔牙的铁面无私他早有耳闻,并曾亲眼看见过鲍叔牙临刑杀囚的情景。

鲍叔牙连国君都敢顶撞,只怕真会……真会与我过不去。公子无亏慌了,拱手向竖刁、易牙二人施了一礼:“二位师傅,我,我现在该怎么办?是不是应该再回到漕邑去。”

“不,公子不能回去。”竖刁说着,压低了声音,“你军中有主公的耳目,什么事也别想瞒着主公。听说卫国这次闹得很惨,连都城也给平了。你可告诉主公,你是回来请主公给卫人筑城的,因士卒想家,怕留下生事,所以你把士卒也带了回来。”

“还有,”易牙叮嘱道,“主公若问你为何不事先奏报,你就说因为无城,卫国民心已乱,担心往来奏报拖延时日,故不奏而行。”

“还要对主公多磕头,多请罪。”竖刁又抢着说了一句。

公子无亏大为感激,拱手道:“二位师傅美意,无亏永不敢忘。”

易牙一笑:“公子居长,将来必登大位。到时可别忘了我二人对公子的一片犬马忠心啊。”

公子无亏正色道:“将来无亏若登大位,二位师傅就是今日之管、鲍矣。”

竖刁忙说道:“这话只能我三人得知,公子可千万要紧守口风啊。”

公子无亏点点头:“我知道。”说罢,告辞二人,挥军向临淄疾行。

这位大公子胸中无智,遇事想得简单,倒不难对付。我若要把持朝政,就该推举此人为君。竖刁在心中盘算道。

大公子已在领兵,看来有望成为储君,日后我必能执掌朝政,为所欲为。易牙亦在心中想着。

齐桓公对公子无亏擅自回军很不高兴,但听了公子无亏的申辩后,觉得情有可原,便未加处置,只是将其训斥了几句,令其退下。然后,他大集群臣,询问是否应该帮助卫国筑城。

王子成父、东郭牙等人主张只多出财物助卫,不必帮其筑城。因为齐国一旦助卫筑城,将来别国都城若有残破,势必也将求齐筑城。筑城费用浩大,齐国虽富,恐也难以承担。为长远计,不应开此先例。管仲、鲍叔牙、宁戚等人则主张助卫筑城,说只有如此,方显得齐国不愧为当世盟主,真心实意地扶助弱小之国。

“当然,筑城费用的确浩大,不应由齐国独自承担。主公应以盟主之命,号召卫国的近邻共同扶助。这样,就会有一个好的先例,将来若发生类似的事情,亦不会由我齐国单独承担。”管仲道。

“嗯,仲父之言,正是寡人心中所想。”齐桓公满意地说着,遂发下盟主之命,让卫国的近邻鲁、曹、宋诸国会集漕邑,并备齐筑城工具。接着,齐桓公带着大批的工匠及万余军卒,亦来至漕邑。

卫文公身穿麻衣丧服,远出十里之外,至道旁恭迎齐桓公。齐桓公看到卫文公消瘦了许多,不禁生出恻隐之心,问:“寡人想与贤侯定都,不知贤侯愿都于故地,还是愿都于新择之地。”

卫文公道:“故都残破,且易为狄人所攻,国人俱不愿回。今国人已卜得吉地,在于楚丘。国人欲于楚丘立都,然筑城之费,非亡国所能办矣。”

“这个贤侯但请放心,有我齐国,就有卫国都城。”齐桓公豪气凌云地说着。

当日,齐桓公招来鲁、曹、宋诸国之君,按其国力大小,分摊筑城费用。齐国最大,主动承担了一半的筑城费用。另一半筑城费用,由鲁、曹、宋诸国分摊。诸国齐心合力,日夜不停,仅费月余时日,就在荒凉的黄河南岸建起了一圈高大的城墙。齐桓公又单独从国中运来大批木材,为卫国建造宫殿庙堂。

卫文公感激得不知该如何表示才好,最后仿照燕庄公的成例,亲自向齐桓公歌唱一曲。但与燕庄公不相同的是,卫文公是在齐国大营的帐幕里私下唱给齐桓公听的。此曲乃卫文公自己所作,以抒心中感念:

投我以木瓜

报之以琼琚

匪报也

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

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

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

报之以琼玖

匪报也

永以为好也

卫文公唱毕,恭恭敬敬托上一盘各色美玉,恳请齐桓公收下。由于卫文公是在私下场合唱的曲子,齐桓公不用回唱,可以安然收之,心下十分愉快。卫文公歌唱此曲,等于自认是齐国属国,并且永不反叛。

待宫殿朝堂修造完好,卫文公又大宴列国君臣,以示感谢之意。各国君臣或多或少都得到了一些礼物,很是高兴。

唯有公子开方不甚高兴,虽勉强坐至终席,却未露出一丝笑意。他是卫国的长公子,最有资格承袭为君。他投奔齐国,也正是为了日后能有机会谋夺君位。为了能当上国君,他费尽心机,讨好齐桓公,使齐桓公将他视为亲信。他预料卫国有一日会发生大乱,君位虚悬,到了那时,齐桓公自会全力帮他回国夺取君位。他是齐桓公的亲信,他当了国君之后,整个卫国都会是齐国的“亲信”。

虽然,他已身为齐臣,不宜再成为卫国之君。但若有意外之事发生,自当从权处置。他等待的机会终于来到了——狄人杀了卫君,毁了卫都。这应该是意外之事,齐桓公理应立即召他入朝,请他即卫君之位。

那些天,他一有机会就随侍在齐桓公左右,连卫懿公停灵,论礼法他该到漕邑守丧的时刻,他也没有离开齐国。他渴盼齐桓公称他为“贤侯”,让他充当挽救卫国的一代英主。可是齐桓公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竟一心一意地让公子毁成了卫国国君。

公子开方有苦难言,眼睁睁看着齐桓公称公子毁为“贤侯”,眼睁睁地看着公子毁成了挽救卫国的一代英主,心中怒气勃勃,几欲发狂。他好不容易才将那怒意压了下去,压成了恨意,对齐桓公的恨意。你不让我成为卫国国君,那好,我就要成为齐国国君。总有一天,齐国的大权会落到我的手中。哼!到了那时,小白啊小白,且让你见识见识我开方的手段吧。

齐桓公北伐山戎,亡令支,灭孤竹。又平定鲁难,逐走狄人,兴复卫国,所立功业,为周朝立国数百年来所仅见,给了周天子以巨大的震惊。天下各国,早已在事实上承认了齐国霸主的地位,唯有周天子未予以明确承认。许多诸侯欲示好齐国,纷纷向周天子上奏,恳请周天子以信物赐给齐国。

周惠王惊慌失措,与众文武连日商议,欲想出一个妙法——既不赐给齐国信物,又能表彰齐国之功。但这个妙法,周室众文武大臣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周、召二公不仅不想妙法,反倒劝说周惠王尽快赐给齐国信物,使其继续以尊王号召天下。

齐侯尊王,与我周室大为有利,纵有祸乱之心,也不敢妄动。若天子不赐信物,其心难平,则必将激其自称为王。到了那时,天下诸侯将不仅不以齐侯为非,反倒要以我周室为非了。如此,周室危矣。

周、召二公和文武大臣们反复劝谏周惠王,让其以国事为重,抛弃私怨。周惠王无可奈何,只得下诏,以单伯为使者,代天子赐齐侯以盟主信物。

可是单伯才出都门,又被周惠王追了回去。原来,楚国见齐国名震天下,心中大为不服,发兵侵郑。郑国抵挡不住,向齐国请求救援。以齐国此时的威名,绝不能放弃郑国不救。而齐国救郑,势将无法避免与楚国大战一场。

周惠王一直盼望着楚、齐两国大战一场。在他眼中,楚、齐两国一个是狼,一个是豹,都没安着好心,随时要吃了他这位周天子。最好此一场大战下来,楚、齐两国俱是死伤惨重,数十年难以恢复。如此,他也就可以过上数十年太平天子的日子,并借机整顿兵车,强大王室,做一位中兴之主。

周惠王估计此战齐国定会大败。他若在这个时候赐给齐国信物,就会大壮齐国士气,说不定反倒会使齐国打败楚国。

不,我决不能让齐国成为战胜者,我要等到齐国大败之后,再派使者赴齐,以安慰齐侯,显示我量大如海的天子风度。周惠王这样想着。

齐桓公刚回到都城,郑国使者已是一个接一个疾驰而来。每一个使者都说郑国危在旦夕,请盟主尽快发兵救援。郑国并不是齐桓公喜欢的国家,他不愿立刻发兵去救。可是他又担心郑国会像卫国一样,被敌兵攻破都城。到那时,他不想救郑,也非得救郑不可。齐桓公第一次感到,当盟主虽然可以威震天下,却也不能随心所欲,并不那么令人舒心畅快。他只得招来众文武大臣,商议是否立刻发兵救郑。

管仲道:“主公苦心经营数十年,正是为了击败楚国,真正成为天下盟主。从前齐国兵力尚不强盛,国库亦不丰足,威信也难遍及天下,故微臣屡言不可对楚轻动兵戈。今日齐国之兵已强,国库丰足,威信亦达于天下,且得燕国为盟,无后顾之忧。故今日伐楚,正逢其时也。然楚兵之众,为天下第一,主公当发盟主之命,集天下诸侯之兵,以我齐军为中坚,直捣楚国。”众文武大臣因齐国近来连得大胜,群情振奋,俱赞成立刻发兵救郑。

而一向好胜的齐桓公却犹疑起来,道:“如今我齐国非往昔可比,能胜而不能败,败则盟主之位不可保全矣。”

“微臣已想好一策,出兵之日,诈言救郑,却先入蔡国,抄袭楚国后路,使楚国猝不及防,可稳操胜算矣。”管仲道。

“伐楚先入蔡国?妙!”齐桓公两眼一亮,拍案喝起彩来。他从来没有忘记蔡缪侯改嫁蔡姬这件“深仇大恨”之事。这是自他成为“霸主”以来,所受到的最大耻辱,若不雪之,休说成为霸主,就是做一寻常诸侯,也无颜立于世上。就算没有楚国伐郑这回事,他也要大举攻蔡,擒杀蔡缪侯。不过,他只想利用隐军的快速,疾攻疾退,避免与楚国决战。

盟主的称号给他带来了无上的荣耀,也使他分外“爱惜”起这盟主的名号来,不愿有任何损伤。此刻他听管仲献策先攻蔡国,抄袭楚国后路,可稳操胜算,才下定了伐楚的决心。毕竟,他也曾渴望着与楚国决战,并一举胜之。楚国是天下第一大国,击败楚国,齐国的盟主之位就会如泰山一般不可撼动。

大计已定,齐桓公立遣密使遍至各国,出兵伐楚,于荦地会师。同时又明派使者到处宣扬——齐国很快将派大军救郑。楚国人闻听大惊,忙从郑国都城下后退三十里,选择有利地形扎营,准备抵抗齐军。郑国军民大为振奋,不仅坚守城池,还时不时派出少许军卒突袭楚军。

周惠王二十一年 (公元前656年) 春,齐桓公自为主帅,以管仲为副帅,鲍叔牙、隰朋、王子成父为大将,率领最精锐的隐军三百乘,进至荦地。

荤地已有七国诸侯恭迎,宋桓公御说、鲁僖公申、陈宣公杵臼国力较强,各率兵车三百乘。曹昭公班率兵车二百乘。许穆公率兵车一百乘。郑文公捷国中面对强敌,不敢多带军卒,只领了五十乘兵车赴会。卫文公毁在国家残破之余,也勉力征集了五十乘兵车。七国兵车相加,足有一千三百乘,连齐桓公所率兵车,共有一千六百乘。

这时,南方的徐、江、黄三国亦派使者至荦地,言因路远,怕惊动楚军,故未赴会。但三国已备齐兵车六百乘,随时听候盟主调遣。如此,齐桓公掌握的兵车已有二千二百乘之多。

齐桓公大喜,对管仲言道:“楚国虽称为天下第一大国,兵车亦不过双千乘矣,今寡人不仅奉天子之命,且仅以兵威亦不输于楚矣。”

管仲亦是大为高兴,道:“舒国向来依附楚国,侵伐中原诸邦,可令徐、江、黄三国先灭舒国,平分其地,然后沿江西进袭扰楚之侧翼,使其不能专力与我齐国相敌。”

“妙!”齐桓公当即将管仲之语告知徐、江、黄三国使者,令其依计而行。

齐、宋、鲁、陈、曹、许、郑、卫八国誓师之后,挥军直捣蔡国。蔡缪侯根本没料到齐国会倾八国之兵向他攻击,措手不及,被八国之兵一举攻入都城,束手就擒。只有太子甲午逃脱。竖刁和易牙俱随侍在齐桓公左右,此时急欲立功,自请搜寻甲午。齐桓公应允,拨兵车五十乘,由二人统领。

竖刁、易牙料定甲午会逃往楚国,遂统兵车封住楚、蔡边界,果然擒获甲午。楚国边将发觉蔡国境内乱成一团,心中生疑,遂率巡卒进来察看,正遇上竖刁、易牙。本来,为掩饰真实的进军意图,管仲命竖刁、易牙在边境搜寻甲午时,须换上蔡军旗鼓。但竖刁、易牙当时答应得痛快,却并未依令而行。

楚国边将发觉蔡国境内俱是齐军,大惊之下,立即退回楚境,并派人飞车赶往郢都报告紧急军情。竖刁、易牙回至大营,只叙及擒获甲午之功,绝口不提与楚军相遇之事。

齐桓公厚赏竖刁、易牙,正欲率军急速攻入楚国,忽见许国大臣急急奔入营内,言其国君陡发旧疾,病逝军中。许穆公虽只是个五等男爵,然亦为一方诸侯,竟至病逝军中,齐桓公不能不有所表示。齐桓公下令全军戴孝,停留三日,为许君发丧。为表彰许穆公勤劳王师,齐桓公决定以侯爵之礼为许穆公下葬。

许穆公虽然身死,却越过子、伯之爵,连升三级,荣登侯位,也算是给许国列祖列宗争得了极大的荣耀。齐桓公对许君的尊崇,使列国诸侯大为感动,八国之军的士气亦为之大振。三日之后,齐桓公率领八国之军,浩浩荡荡,向楚国境内压去。但仅仅三日,情势已经大变,完全出乎管仲的料想。 A7gPDhr4MLCIdRxIt+F11IEofyNekjMK/isVfh09hd6Z4xYtVcX6xc/RsoJG7S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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