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的释放

心理能量被激发后，如果没有障碍和其他异常，就会自然释放。自然释放的心理能量会驱动我们，使我们有一些内在的行动，比如想象，也有外在的行动，比如我们在性的能量被激发后，会和异性亲近。在心理能量自然释放的时候，我们会有相应的情绪，或者是喜悦，或者是愤怒，但总体上会有一种畅快的感受，就是情绪得到了宣泄的畅快感。即使我们当时的情绪是消极情绪，如果自然地宣泄了，人也会有一种畅快感。比如，即使愤怒是一种不愉快的情绪，但是如果你可以在愤怒的时候痛痛快快地打一架，或者痛痛快快地大骂了你的敌人，就会有一种畅快的感觉。在一个人悲伤却又哭不出来的时候，帮助他的人会鼓励他哭出来，因为一旦痛哭一场，他会有一种放松的畅快的感觉。

人本主义心理学家马斯洛所说的高峰体验，就是心理能量完全没有受到阻碍时的体验。他说“这些美好的瞬时体验来自爱情，和异性结合，来自审美感受（特别是对音乐）；来自创造冲动和创造激情（伟大的灵感）；来自意义重大的顿悟和发现；来自女性的自然分娩和对孩子的慈爱；来自与大自然的交融（在森林里、在海滩上、在群山中等）；来自某种体育运动（如潜泳）；来自翩翩起舞时……” 我们可以看出，他所说的这些，或者是没有任何欲求的时刻（比如在森林里的时候，可能没有欲求），或者是生命本能被激发且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比如异性结合）。通过这样的释放，心理能量可以做功。

固结方式之一：压抑

心理能量有两种“不正常的”运动，在这两种情况下它被固结而不能自然流动。第一是被压抑，第二是“沉溺”。在这两种情况下，心理能量不能够自然地释放，于是给人带来了不畅快的感受。

压抑，指的是对本能的冲动，有另一种力量在压制它，不让它自由地释放。如果我们把心理能量比作水流，那么压抑的作用则有如大坝，它把心理能量的流动堵截起来。

弗洛伊德在论述压抑的时候，重点指出压抑的作用是使“冲动的力量依然存在，但在记忆中不留痕迹” 。也就是说，压抑使心理能量保留在潜意识中而不进入意识中。我的重点则在于：当心理能量被压抑而不能被意识到的时候，它也不能得到充分释放，从而使得心理能量积累起来。

压抑当然有其益处，正如弗洛伊德所说“身处于外部世界众多困难之中的有机体从自我保存角度来看，这种唯乐原则（弗洛伊德理论中本我的原则，心理能量自由地释放是满足唯乐原则的）从一开始就收效甚微，甚至十分危险。在自我的保存本能的影响下，唯实原则取代了唯乐原则” 。这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完全自发地生活，可能会遇到危险。压抑自己的本能冲动，可以避免一些现实社会中存在的危险。这首先体现在对性冲动的压抑上，如果一个人完全不压抑自己的性本能，任由自己的性心理能量自由释放，他当然在社会中会遇到别人的打击、批评和攻击，所以压抑是一种保护。另外，超我还有唯善原则，让人们压抑一些按照父母在儿童小时候所灌输的教条来说是“不对”的思想和行为。如果顺利的话，人可以把被压抑的心理能量升华，做一些创造性的事情，这也是压抑的有益之处。

荣格也举过很精彩的例子。他发现有的原始社会中，人们在臼米的时候，一边臼米，一边唱着色情的歌谣。在这个过程中，被压抑的性心理能量通过这样的一个转换，就成了人们臼米时的工作动力，这样的劳动就不令人疲劳，反而还非常有意思，而米当然也会被臼得又多又好。

但是，压抑过度则有害处。本能以及心理能量即使得不到释放，也并不会自然消失（这是心理能量与物理能量相似的一点，即能量不可能消失，只可能用于做功或转化为其他形式）。不能消失的心理能量，如果不能释放，就会“积累”在原来的地方，这种在经验中的积累就会给人带来不舒适的感受，而且会带来越来越强烈的追求释放的压力。

用意象来表示的话，心理能量如同水流，压抑就仿佛阻挡水流的大坝。大坝固然有它的用处，但蓄水过多就会给大坝造成太大压力。一旦大坝垮掉就会泛滥成灾；即使不垮也会产生水质变坏等问题。心理疾病就与此有关。

我们试着用对人的恐怖症为例说明压抑的影响，患者往往是性观念格外保守的人，可能会要求自己“完全纯洁”，但是在青春期后不可避免会有性的冲动，他/她便压抑自己，让自己完全不想任何与性有关的事情，结果却往往适得其反，他/她发现自己内心中充满了性的想法，人际接触中也经常会有事情勾起与性有关的想法，从而使他/她对人际接触越来越恐惧。

从心理能量的角度看，一般人之所以没有出现问题，是因为对自己的性冲动和性心理能量压抑得不彻底，他们允许自己通过某些方式（比如迷恋异性明星、和异性开玩笑并打闹等）释放一部分性心理能量，因而心理能量并没有积累起来。而对人恐怖症患者则强烈压抑性心理能量，使这些心理能量没有“出路”，从而积累得越来越多，所以之后他/她的性冲动表现得就越来越强，如同大坝中的水越积越多，大坝也越来越有垮掉的危险。对人恐怖症的恐惧，就是害怕这个“大坝”会崩溃，因为一旦崩溃，他/她会比一般人在性上的冲动更强，后果也更危险。其他心理障碍也有很多可以归因与压抑。

还有一个问题是我们压抑心理能量，是用什么来压抑的呢？被压抑的是心理能量，但压抑者是什么呢？实际上，压抑者是另一个心理能量，而不是其他东西（在心理领域中出现的任何事物归根结底都是心理能量）。多数时候，这个压抑者代表着某种恐惧的心理能量，比如，我们害怕在社会现实中我们的本能行为会受到打击，所以我们先对自己的本能进行一定的压抑。这时压抑的动力或能量就来源于恐惧，也就是当我们想象在社会中可能遇到的危险时我们产生的恐惧。所以压抑归根结底是两股心理能量之间的冲突，冲突使这两股心理能量僵持在原地而不能得到释放。以性压抑为例子，仿佛有一个能量在不断地呼喊着“我要性”，而另一个能量则不断地说“不可以，你现在要性是不好的。”这两种声音我们听不到，但实际上日日夜夜不断地在呼喊着、言说着，冲动和压抑之间的平衡就是这两种声音之间的动态平衡。

在精神分析理论中，被压抑的是本我，压抑本我的是自我和超我。而弗洛伊德也指出，自我和超我的能量归根结底是从本我能量中分化出去的。压抑有三种发展方向，一是可能会保持长期的稳定平衡。二是可能一方压倒了另一方，表现出来的就是一种冲动性的行动。比如一个老实人总被欺负，心里有一个愿望就是杀了那个欺负自己的人，但另一个内心声音说：“还是再忍一忍吧，不要出人命。”最后，在某一天他忍无可忍就把对方杀了。三是愈演愈烈，冲突愈来愈强。比如，性的能量会不断被激发，性压抑越久，被压抑的性能量越多，压抑它的能量也就被迫越来越大。再比如，为了保险起见，压抑的力量可能会过度，而被压抑的为了不被压灭，也加强自己，双方于是都加强了能量。就仿佛冷战时期的美苏两国，竞相扩充军备，投入资金。

固结的方式之二：沉溺

关于沉溺，精神分析理论好像没有涉及，而现实疗法的创始人格拉塞有过一些描述。在我看来，沉溺指的是一个情绪、思想（包括想象）或行为的正反馈循环：情绪的释放激发了一些意象和思想，它们引起了一些外在行为，这些行为创造了一个外部环境。而这些意象、思想、行为和环境都可以作为激发因素，再激发出新的情绪来。假如所激发的情绪和原来的情绪是一样的，就会形成一个循环。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就会长期沉溺于这个情绪中——这就是情绪的沉溺。如果我们先有一种行为，这个行为带来了某些情绪和思想，或带来某些后果，而这些情绪、思想和后果又促进了这个行为——这就是行为的循环。

我们既可以沉溺于积极的情绪、思想和行为，也可以沉溺于消极的情绪、思想和行为。沉溺于积极情绪的最好例子是恋爱，快乐激发出对恋人的积极想象、喜悦的思想和爱的行为。因为把对方想象得很好，所以激发了爱；因为喜悦的思想，所以激发了爱；因为你爱他（她），他（她）也爱你，这更激发了你的爱。于是你有新的爱产生，循环开始了。

积极沉溺对人是有益处的，如沉溺于爱情、创造等活动可以让我们有积极的感受，也往往会给世界带来好的副产品——沉溺于创造的画家会不知疲倦地工作，为这个世界带来越来越多且越来越美的绘画，这样的一生应该说是幸福的、健康的。不过，如果我们从更高的标准看，即使是积极沉溺也有一些不足，因为积极沉溺会使人的精力局限在所沉溺的地方而忽略了其他生活。比如沉溺于爱情的恋人也许会忽视朋友和工作。所以我们也希望他们离开这快乐的沉溺，获得更丰富的人生。

而在夫妻吵架的时候，消极沉溺出现了。你愤怒，会引起消极的想象、思想和行为。因为愤怒，你不会想起你们恋爱时快乐的事情，也不去想对方身上的优点，所想到的都是对方的缺点和不讲道理。因为愤怒，你想象中只有如何才能惩罚对方。因为愤怒，你会攻击、批判和疏远对方。以上这些必然引起环境的消极变化，特别是对方的消极行为、思想和情绪，而对方的这些表现又会激发你新的愤怒。这样，愤怒就会愈演愈烈，直到达到一个很高的水平。一对夫妻如果都沉溺于某种消极的情绪、思想或行为中，而且没有一种打破这个反馈的方法，那么就只有一种方法来打破这个反馈了——那就是离婚。

在许多心理问题和心理障碍中都可以看到沉溺的过程。最明显的沉溺过程体现在各种成瘾人士身上。每当他心情不愉快的时候，他就喝酒、吸烟、暴食或者性放纵，这些行为暂时使他获得了一些放松和愉悦，但也正是这些行为阻碍了他用更健康的方式与人交往，阻挡了他需要的成功、关爱和幸福。而当发现自己不成功、没有爱和幸福的时候，他又感到不快乐，于是只好再次喝酒、吸烟、暴食或者性放纵，从而使自己获得暂时的满足……

沉溺和压抑一样，也可看作能量的相互作用。两种能量或者更多中能量互相勾起，绵绵不绝。压抑往往是出于一种“恐惧损失”，我害怕丧失生命，所以我压抑抢劫银行的冲动；恐惧失去自由，所以压抑侵犯女性的冲动。而沉溺则往往有一种“希望获益”的原因，为了获得某种暂时的好处，而允许某些东西出现，即使是这些东西未来可能有消极的长远后果，我也暂时顾不得了。这种获益不一定是很容易看出来的，也许看上去不像获益而实际上有获益。举我们刚才说的例子，一个愤怒的丈夫想象、思考和回忆妻子身上的缺点和坏处，表面上看他并没有获益，但实际上对他是有益的。因为在这样想的过程中，他得到了一种自我肯定，就仿佛用这些思想和回忆在向自己证明“错误都在她身上，我是善良的受害者”，从而证实了自己的道德优越性。至于这个过程从长远看是有害处的，即使破坏了婚姻，他也暂时顾不得了。

沉溺也许会维持在一定水平，但大多倾向于逐渐加强。加强的速度有快有慢，有的是缓慢加强，有的则会快速加强。对人有益的沉溺，比如艺术家的创造过程，其加强的结果是人越来越幸福。而消极沉溺加强的过程，则是一个人逐渐沉沦的过程，生命越来越灰暗，直到最后灭亡。

压抑和沉溺可以同时存在并且相互加强。压抑阻碍了某个出路，或者阻碍了某种心理或生理需要的满足，而这往往会强化对另一个满足的沉溺。对另一个满足的沉溺也起到一个作用，就是使人沉溺于此，不再去努力追求被压抑的需要的满足，从而也使压抑更容易实现。例如，一个人在事业追求上受到了压抑，就有可能沉溺于斗鸡走狗，也就暂时忘掉了事业上的失意。一个人爱情不成功，就可能沉溺于饮酒暴食或者性放纵，就缓解了被压抑的痛苦，也避免了心理能量再一次寻求爱情。这种相互加强的压抑和沉溺导致的心理问题或障碍，比单纯的压抑或沉溺更难以解决。 kF1zgsEC2TD+7bRAsT1RFo3I3j9n3a8Qh5YIN5WKev0HDnh2VbK+ntt3HYtAWM2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