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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中美次贷的比较

有关2007—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的文章和书很多,但作者大多数是美国人。在我看来,他们的写作往往沉溺于相互指责,谈论技术细节和金融犯罪的故事,以及分析各种专业术语,比如CDO,MBS等。

在本次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之前,有人已经警告了美国的下一轮次贷危机。比如,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弗兰克·帕特诺伊(Frank Partnoy)教授曾在摩根士丹利参与衍生工具的交易,他最近撰文说,现在美国的CLO(collateralized loan obligations,贷款抵押债券)会比2007—2008年的住房次贷危机更可怕。他说,这两次危机的共同点将是:大量的银行都不仅持有而且以这类次贷为基础,发行了大量的衍生工具,即债上的债。这些债券的数量巨大,信用质量在恶化,而且已经分布在各种金融机构和投资机构。但是,也有人认为他危言耸听,认为本次的问题小多了,政府和央行的应付能力也强多了。

可是,2007—2008年美国为什么会爆发次贷危机呢?我们总结各类相关著述,发现大家似乎把问题归咎于以下某个或某些原因:

(1)银行家、交易员和房利美公司高管的奖金太过丰厚;

(2)监管不力,借贷标准过于宽松;

(3)抵押贷款发放机构、贷款方或券商的犯罪行为;

(4)信用评级机构(如穆迪和标普)的贪婪;

(5)政客、房利美、房地美和对冲基金;

(6)银行“大而不倒”;

(7)美国人对自有住房的痴迷;

(8)对普通人来说,那些缩略词太复杂了,根本读不懂;

(9)银行资本金不足和表外杠杆;

(10)金融衍生品规模庞大;

(11)美联储糟糕的货币政策,包括利率下调过低。

以上原因都准确地解释了次贷危机的某个方面,相当于盲人摸象一样。但是,我们认为,那场危机的起源背后还有着比上述各条原因重要得多的原因,而且,那场危机是不可避免的。

如果所有的信贷都是安全和良好的,再复杂、再大规模的金融衍生品也不会导致危机的发生。因此,次贷危机的唯一原因是按揭贷款的坏账实在太多了。一层又一层叠加的金融衍生品不过是放大了问题,引发了信心危机,加速了大厦的倾覆。

但是,为什么银行和非银行金融机构会把钱借给那么多还不起钱的人呢?你或许会说,这些银行和机构太愚蠢了呗,愿意承担这么大的风险,显然银行家都是不称职的饭桶。我们相信,肯定有很多不称职的银行家,但一定还有别的原因驱使他们做蠢事,把钱借给那么多还不起钱的人。

我们认为,根本原因还是生意所迫:没有足够的优质借款人来维持银行的持续增长。由于找不到那么多优质的借款人,这些银行和非银行金融机构被迫降低标准,向金字塔的下方寻找较差的、更差的借款人来实现增长目标。你听说过KPI吗?每个人都有KPI的压力。

如果只是在优质和糟糕的借款人中进行选择,几乎所有的银行都会选择那些优质的。借贷不是造火箭那样复杂的科学,放贷标准简单得一目了然。你一定会问,为什么银行家在找不到优质借款人的时候不能停止放贷呢?是不是他们太贪婪了?

事实上,追逐利润是资本的天性,不管你喜不喜欢。银行家们当然不是在某一天突然大幅下调或忘记了自己的放贷标准。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长达数十年。市场竞争是永恒的,如果一个聪明的银行家决定放弃扩张,另一个银行家就会迅速夺走前者的市场份额。

马克思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警告过我们,资本主义会导致产能过剩,产能过剩会导致经济危机,就像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一样。避免经济危机就像人类逃避衰老和死亡一样,根本不可能。当然,我们能够找到一些办法来延缓衰老,但效果是有限的。

那么,20世纪80年代或90年代美国为什么没有爆发次贷危机?那个时候的银行家同样贪婪,借款人同样有违约或骗钱的,监管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银行高管的奖金也非常丰厚(相对于那时的经济水平而言)。

我的答案是,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美国还有大量的优质借款人供银行挑选,因此,银行根本不屑于放贷给不良借款人。但是,随着这些优质借款人不断被挖掘,新的增长点就只能到不良借款人那寻找了。这并不奇怪,银行被迫逐步说服自己放宽借贷标准。当然,市场竞争也在其中发挥了作用。

这都是人性,无论当时监管机构水平高低和市场参与者道德操守如何,结果都差不多。

所以,我们的观点是那场次贷危机不可避免。它一定会发生,尽管发生的具体时间、形式、后续影响和导火索或许会有所不同。每次爆发危机,人们就大谈教训和如何避免下一次危机,这些人全都错了!在我们看来,这样的危机会再次发生,以消除行业过剩的产能、过剩的信贷能力,让整个体系得以净化。但我们认为那次危机并没有达到目的,整个体系并没有得以净化,因为2008年以来信贷过剩的问题不仅没有得到解决,反而还在加剧。虽然那次危机会改变市场参与者的行为,但这种自我约束只能维持一段时期。渐渐地,大家又会放松警惕,然后,另一场危机也会悄然孕育。周而复始,循环不止。

有人喜欢拿中国的市场和美国进行对比,部分因为两者规模相近,部分因为许多中国人把美国当作学习的榜样。

在美国,次贷消费者(消费贷款、房贷或车贷)这一群体主要是低收入人群,还有一小部分的骗子。长期来看,中国的次贷市场也会如此,但是目前还大为不同。中国仍然有相当多的优质消费者或潜在客户没有被挖掘,尽管这一数目常常被金融科技界的鼓吹者过分夸大。

哪里有普惠金融?

不同学者、学派对“普惠金融”有不同的定义,本书采用最常见的、完全大白话式理解的定义。

小额贷款公司,在中国,属于地方政府金融局或者金融办公室发放牌照和监管的机构。它们的注册资本一般在1亿~5亿元人民币,鼎盛时期是2011—2015年。在这些年的倒闭关门潮之后,现在全国幸存的约有六七千家类似机构。它们一般只能在一个区、县开展业务(这几年有些放松)。它们可以找银行借款,但是事实上,绝大多数小贷公司都无法从银行获得贷款(银行的风险控制),也无法做ABS、资产证券化。

有关部门草率做出的很多规定值得商榷,所以实践中企业违反规定的案例比比皆是。比如,股东结构的规定是必须分散,但是这有任何道理吗?当然没有。一个没有控股股东的企业只能吵架、互相抵消能量,而且每个股东的经济利益都太小,也就没有人关心公司的前途和日常运营。于是,大量小贷公司的股东都是代持股东。金融局也知道这种情况,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有一项可笑的规定,小贷公司的杠杆倍数是1~2倍。餐饮企业、服装店和医疗机构不受杠杆率的任何限制,为什么(不吸储的)小贷公司不可以?

服装店不受任何杠杆率的限制,这不等于银行会给你放贷。小贷公司也一样。完全取消小贷公司的杠杆上限,不等于银行会给你贷款。事实上,这十年来全国能够获得银行信贷支持的小贷公司不到1/5,而且贷款量少,杠杆率很低。另外,金融局规定,小贷公司的单笔贷款不准超过资本金的5%。但是由于它们风险自负,又不能从公众吸储,这个规定有什么意义吗?违反规定很容易(比如分开几笔贷款)。事实上,相关的监管很松,而且有关部门也尚不具备充分的能力去监管这些机构。结果,很多小贷公司只是被大股东操纵而已,它们的财务状况基本上都非常糟糕。

总的来说,这个行业的老实人听话,不老实的人胡作非为。很多小贷公司的资本金本来就是借来的,所以,它们在注册之后立刻抽逃资本金的现象很严重。

中国有些省市批准成立了一些所谓的“互联网小贷公司”,比如重庆、江西、黑龙江和山西。在这个板块,除了阿里小贷等巨头以外,多数也过得很艰难。而且,违反常理、让人哭笑不得的规定也很多。而且在书面的规定之外,领导一句话,你就跑断腿。比如,动不动开会要法人代表参加,而法人代表经常在几千公里之外。某地曾要求网络小贷公司只能在“本地”开展业务,互联网上还有“本地”吗?又如,某地规定申请牌照必须资金先到位。资金是有成本和机会成本的,企业的资金要等半年甚至一年之后才能转动。还有,某地还规定,网络贷款公司只能对“本系统内的客户”放贷。这些极大地增加了网络贷款公司的运营难度。

在亚洲、非洲、拉丁美洲,小贷公司是microfinance company(简称MFC或MFI)或者microcredit company(简称MCC)。有些国家还允许小贷公司吸收储蓄、卖保险产品。有些国家有比较高的利率上限,比如60%。

我们认为,普惠金融就是小贷公司。有人说,利率较低的小贷公司才叫普惠金融。可是,利率高低都是相对的。多低才叫低?你的资金成本决定利率。又有人说,不以营利为目的的金融才叫普惠金融。我们不同意。即使你不以营利为目的,可是你至少要收回成本吧?否则,你就是慈善机构。鉴于小贷公司的资金成本高、运营模式落后(信息化差)、规模不经济,你的放款利率必须很高才能收回成本。任何小贷公司的放款利率都必须、必然大大高于银行信贷的利率。如果我们用放款利率为依据,那岂不是要把所有的银行都称为普惠金融机构?

钱越多,越不够用

钱多了,会产生通货膨胀。而在高通货膨胀率的情况下,钱又不够用,因为东西贵了,商店和流通环节需要更多的铺底资金。过去40多年,货币和通货膨胀就是一个互相推波助澜的过程。

除了少数国家比如委内瑞拉和津巴布韦,中国过去20年(或者30年、40年)的货币供应量增长速度都是世界前列。当然它的背面是过度借贷。货币供应量是信贷创造的,是在央行允许和鼓励的情况下创造的。但是,借贷越多,即印钞越多,金融系统的坏账率就越高。奇怪吗?不奇怪!因为经济有起伏,而负债率过高也加大了企业和居民的风险。

斯坦福大学的罗纳德·麦金农(Ronald McKinnon)教授的成名之作是1973年出版的Money and Capital in Economic Development。他的一个观点是,穷国之所以穷,是因为金融压制(financial repression),包括政府压低储蓄利率,伤害储蓄万众,资金流向政府和国企、限制进口等。症状包括货币供应量/GDP的比值低,银行渗透率低,大量的人群未被银行覆盖,等等。

但是,如何走出困局?他认为唯有金融深化(financial deepening),即提高金融业的广度、深度,银行要到每乡每村,扶持小微金融,等等。

中国众多学者和金融界人士都把麦金农的书当圣经。虽然他在中国信徒无数,但是今天中国的金融环境完全没有改善。奇怪的是,金融深化现在又走过了头。包商银行的研究显示,在内蒙古的几乎每个乡、镇都有几个持牌金融机构,加上邮储银行、小贷公司、P2P、余额宝、微信支付等。在中国,货币供应量与GDP之比已经远远超过欧美绝大多数国家;居民和企业的负债水平也奇高;居民借贷消费的热度不亚于欧美。

为什么中国几乎所有公司都涉猎金融?

跨国公司如微软、苹果和英特尔等在国内外均有大量现金储备,而像谷歌、亚马逊和推特等则拥有庞大的用户基础。以上这些公司,任何一家都能随时调用大量现金,而且成本极低。那么,它们为什么没有开拓借贷业务并从中大赚特赚呢?中国企业高管常常会这样问。

中国的大企业都拥有自己的金融机构(甚至多种):借贷、投资、基金、证券等。我们能想到的例外只有一个:华为。为什么金融如此受中国公司的青睐,却不受西方公司的爱戴呢?

当然,这里面有文化因素。在中国文化里,开一家银行或类似银行的金融机构,往往自带光环和神秘感。影视、文学作品的传播也或多或少促成了这种偏见。中国历史上,战乱和恶性通货膨胀频发,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最好的生意就是搞金融,可能仅次于管税收和印钞票。

除了文化因素,中国人对金融的痴迷大部分也因为融资困难。在中国,金融行业的回报率是相当高的。国内上市的3 000多家公司中,金融企业的净利润占全市场净利润的一半以上,2019年更是高达60%。也就是说,金融行业就是金矿。

除了非银行金融机构的野心勃勃和积极进取,一定还有什么原因使得金融业如此赚钱。是因为制度化垄断吗?显然不是,全国有1 000多家银行业机构。随便在哪条街上走走,你都能看到银行。是因为有利的监管环境吗?十年前还可以这么说。但近些年贷款利率放开,“协议存款”和货币基金也开始逐渐削弱央行对存款利率的调控力度,因此监管环境的利好也变弱了。

遗憾的是,金融过剩并没有压缩利息差。尽管银行的资金成本一直保持2%左右的低水平,却一直对借款人收取7%~8%的利息,而最优惠贷款利率为4%~5%。也就是说,银行的利差仍然高得离谱,而且净资产收益率在12%~20%之间。有哪个行业的收益能与银行业匹敌?!

但是,在国内不太赚钱的商业大环境下,为什么金融还能赚得盆满钵满呢?根本原因是居高不下的利差。而利差为什么能够那么高呢?

存款利息是由监管部门严格控制的。全国最大的货币基金要数阿里巴巴的余额宝,虽然这款产品非常流行,但和市场总量相比仍然微不足道。决定存款市场价格(利率)的仍然是受管制的银行存款,而非崛起的新生力量。

既然存款利率受到了严格管控、处于较低水平,那么,为什么放开的贷款利率没有同步下调从而降低净息差呢?

我们的推断如下:

国内的实际通胀率较高,因此,国内的银行借款利率低于实际应有的市场均衡水平。绝大部分银行都是政府控制的,基于社会民生等因素,银行并没有对贷款收取均衡利率。它们在配置有限的资金时采取了一些别的标准,比如借款人的股东背景、社会声望和抵押品等。而银行低于市场价格的借款利率刺激了更高的贷款需求。

银行的存款利息远低于市场水平,甚至也低于实际通胀水平。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中国2014—2016年三年的通胀水平分别为1.5%、1.4%和3%。以此数据作为标准,国内银行的存款利息(不到一年期的定期)扣除物价因素之后,基本就是负数了。

银行的活期存款利息只有0.35%(如2016—2017年),而类似银行活期存款的余额宝和许多货币基金的回报率为2%~3%或更高。当然,这些货币基金不如银行活期存款那么安全(而且确实有利率风险),但是,货币基金的变现能力很强(随时可以赎回),而P2P的存在和疯狂事实上表明,央行确实把存款利息定得太低了。

2017年,余额宝两次下调散户的存款上限:从每个账户100万元到25万元,再到10万元。货币基金的收益率也下调了。这非常奇怪。为什么要把用户往外推?有的观察家认为余额宝是为了更好地管理流动性。我认为这讲不通。一个有着成百万上千万散户的公司,怎么会存在现金流问题呢?我认为真正的原因是,余额宝要同时考虑银行业和监管部门。央行、银监会和银行业应与货币基金有一定程度的沟通,给出相关的建议。正是因为这些外部压力的存在,货币基金公司通常都很克制。

尽管利息差已经很大了,贷款利率或许还不够高,这意味着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失效了。原因很可能在于银行的自我克制,它们不愿意把利率定在合理的高位。毕竟,贷款利率是最近几年才放开的,市场调节总是会有些滞后的。

过去40年,国内企业的负债比例一直很高,反映了资本金不足的状况和企业家追逐高回报的渴望。但他们永不满足的贷款需求持续推动着贷款利率上行。鉴于这些企业的冒险精神,只有次级贷款市场(如非银行金融机构)才能够满足他们的胃口。

次贷市场还是满足地方政府需求的好地方。举例来说,如果地方政府要违背中央意愿大兴土木(如修建豪华市政办公场所、高尔夫球场和高档酒店等),因为中央对地方有债务限制,就不得不利用次贷市场上的债务结构创新。国内有68家信托公司以及大量负责PPP(private-public partnerships)项目的专业公司,其中某些公司很擅长投机取巧,和安然、雷曼兄弟等公司一样善于“创新”。确实如此,它们把这当作核心竞争力来吹嘘。当监管部门禁止银行给地产商贷款购买土地时,房地产商只好求助于次级贷款(美其名曰前融):信托贷款、理财产品,以及各种明股实债(附有回购协议或抽屉协议)。

当有关部门不鼓励发展钢铁厂、水泥加工厂、铝冶炼厂、采矿企业、重污染工厂以及其他企业的时候,就会禁止银行给这些企业贷款,迫使这些企业投入次贷市场的怀抱。有些银行往往会用一些比较曲折迂回的办法留住这些业务。

但金融过剩并没有压缩利息差的最最重要的原因是:赖账可以不受相应的惩罚。这就刺激了信贷需求,推高了信贷利率,拉大了存贷利差。 qlj67NCvYITmCuCnliNQtoWyqGOYIr5U+yAYHp3cKePy5MaP4DvG/tE9B1wOTrP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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