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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次贷危机是怎样爆发的?

世界上所有的金融危机、银行危机都是次贷危机。这听起来像废话,但又是大实话。难道你指望优质的贷款系统性地(大批量地)出问题吗?当优质的贷款出现系统性的问题时,一般来说都是次贷危机的高峰甚至尾声。只有当次贷烧得差不多了时,优质资产才出现大批量的问题。

美国在2007—2008年,日本在1990年代初,南部欧洲在2003年前后,意大利前几年,都是如此,没有例外。

次贷是个相对的概念:违约风险较大、利率也较高,就叫“次贷”。在第三章我们讨论中国次贷和美国次贷的区别。

信贷太多才有问题,但什么叫太多?

信贷与经济的关系很复杂。而且,什么叫信贷太多、信贷过剩就更有争议性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几位经济学家(Jean-Louis Arcand,Enrico Berkes,Ugo Panizza)于2012年出版的工作报告,提出了这个问题。他们的报告标题是“Too Much Finance”(太多金融),他们的结论是:如果金融行业占整个经济的比重很低,增加信贷和发展金融会刺激经济总量的增长。但是当信贷余额达到了GDP的80%~100%时,正面效应就开始变成负面效应。中国早就超过230%(参见后文表2-2)。

其他很多学者的研究也表明,金融业过度扩张的坏处包括:

(1)会吸引太多的人才进入金融行业,浪费社会资源;

(2)会导致资金分配不当;

(3)会导致金融业的收益率下降,鼓励人们增加杠杆以保证收益,进而导致金融风波。2008年的美国次贷危机就是一例。

这些问题值得思考,但是我们对结论(特别是数量化的指标)必须带着批判的眼光去看。邮储银行的周琼也警告,不要太注重学者们的定量分析。她说:“日本的宏观杠杆率380%,政府217.9%,居民59.1%,企业112.9%,但是日本的金融系统目前很安全。即使有高杠杆,如果没有一些触发因素,也不一定产生金融危机。还是可以拖下去,时间换空间。各国情况千差万别,不可一概而论。”

我们不想卷入学术讨论。不过,有几个结论大家似乎都接受:

(1)其他条件不变,经济增长速度的加快需要更多的信贷来润滑。

(2)其他条件不变,更多的信贷一般会提高经济增长速度。

但是,这里的“其他条件不变”是指什么呢?

(1)直接融资(比如股市)情况相似;

(2)信贷的投放结构相对稳定;

(3)利率和其他信贷条款。

但是,这种条件是无法事先保证,也无法像化学实验一样加以证明的。如果条件变化了,结果会怎样?谁也无法证明。

表2-1中,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过去40年来,中国的GDP和信贷的增长速度都很快。可是,什么叫很快?如果跟经济结构和发展阶段完全不同的别国相比,究竟有无意义?

表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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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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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ECB,中国人民银行,Federal Reserve System。

从表中可见,从2018年开始,中国的广义货币供应量(M2)已经超过了美国和欧元区之和,虽然当年中国的经济总量是美国的六成左右。

表2-2反映的是人民币信贷资金从1983、1989、2000和2010年起到2019年的复合增长率,及以这些年份为起点GDP的复合增长率。不少人说单位信贷所产出的GDP一直在下降。但是,在一个金融深化的过程中,这很正常啊!每个国家都会经历这样一个过程。

表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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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中国人民银行,Federal Reserve System。

我们也许可以这样理解:

(1)GDP和信贷是互为因果的。

(2)在企业赚钱的机会有限、居民对未来缺乏信心因此借贷欲望低迷的情况下,银行即使想增加贷款,也面临着困难。降低利率可能有帮助,也可能未必。20多年来的日本和10多年来的西欧就是例证。

(3)过去40年,中国信贷的高速增长当然是由信贷需求决定的。而信贷需求的持续旺盛至少有三个原因:首先,机会多(包括通货膨胀带来的机会,比如房价上涨);其次,信贷条件有吸引力(包括利率低);最后,可以赖账!或者说,赖账的惩罚不可怕。

20世纪70年代、80年代甚至90年代,中国大量的信贷都死亡了,政府、银行和司法体系并没有追究违约的责任。80年代,基建投资的拨款改为贷款基本上是个笑话。90年代,很多农村信用社垮了几次(反复被农业银行和人民银行拯救)、农村合作基金会也死光了,社会科学院张晓山博士就此发表了研究报告

90年代,中国信贷高速增长,但是,供求关系是一个推波助澜的东西:供给产生需求,推动需求,反之亦然。钱越多,可能越不够用,资金链可能越紧,因为如果出现通货膨胀,厂商需要更多的资金囤积原材料、发放工资和铺货,而且财务费用也更高(至少名义利率会上升)。

所以,两个因素可能加大了信贷需求:

(1)通货膨胀预期(包括房地产);

(2)赖账无害的预期。

整个社会在不良资产催收、破产处理等方面的基础设施的脆弱等于刺激信贷需求,伤害信贷供给。均衡利率会因此而上升。但是,如果政府施加压力,控制利率,那就会加大信贷供求的不平衡。那么,最终的供求平衡只能通过拉关系和贿赂来实现。而且,一部分人(比如借按揭贷款的家庭、有特权的民营企业和国有企业)使用了便宜的钱,其他人就只能使用昂贵的钱。

有特权的企业和人因为享受了便宜的钱,他们的信贷需求就受到了刺激,这又加大了其他企业和人的资金短缺。在很多情况下,有特权的企业和人会充当资金的二道贩子,从中渔利。比如,他们可以把自有资金借出去,然后再凭着自己的特权、地位获取便宜资金。表面上看,他们并没有倒卖资金,但事实上他们已经这么做了。他们既可以通过委托贷款的形式,也可以直接获取金融牌照,倒卖资金。

如欲加害于他,就给他降低利息!

2020年7月21日,英国《金融时报》发表了法兰西银行前行长、IMF前总裁的文章。文中指出,负利率也救不了花钱无度的人和国家。利率太低,给借款的人和企业(以及政府!)一个幻觉:这钱便宜,以后还得起。那再多借一点。殊不知,即使是负利率,也可以压死你。文中还提到:(1)低利率模糊了好项目与坏项目的区别,导致社会资源流向错误的地方;(2)低利率让烂公司继续活下去,消耗社会资源;(3)低利率导致资产价格泡沫。

几十年来,有关部门总是希望用降低利息的办法刺激信贷欲望,刺激经济,但是中国从来不缺信贷欲望。降低贷款的基准利率是有待商榷的方法,因为正如法兰西银行前行长所说,这样只能降低烂国企和有特权的民企的融资成本,甚至鼓励它们多吃多占。它们的多吃多占只能让其他企业无法获得足够的信贷。而且,有人用了便宜的钱,就必然有其他人为此买单。市场有个均衡利率。

特权企业在获得了额外的、便宜的资金之后,就在各自的竞争行业,打压、欺负、收购、消灭普通企业。很多特权企业甚至倒卖资金,搞高利贷。

央行必须加息,提高贷款的基准利率,减少烂国企和有特权的民企多吃多占的诱惑。这样,也只有这样,中国的实际贷款利率才能下降。

全民创业、万众创新

不少人批评过中国过去十年的创新和创业运动。确实,在这个运动中,我们浪费了大量的人、财、物。但是,这也许是最有效的财务教育、营商教育和经济学教育。而且,大量企业在这个过程中脱颖而出,全社会也因此变得更加积极、更有活力。

泥沙俱下的时候,很多骗子趁机进入了金融行业(违法吸收储蓄、敲诈勒索式的信贷、暴力催收、伪科技、欺骗式的私募投资等),这些都是事实。而且这样的人和企业很多,持续的时间长达十年左右,伤害了市场纪律。但是,这些事情也有好处:

(1)新生事物都是先有大胆的尝试,然后才有监管。这很正常。谁也不是神仙,政府并不知道市场会怎样发展,是否需要监管,以及什么样的监管才合适。

(2)同样的道理,大量的创业者的错误也必须放在一场运动的历史角度来看。用新的监管规则来制裁他们过去的行为,未必合适。显然,他们的满腔热血推动了社会的进步。

P2P商业模式是在传统小贷明显失败的基础上演变而来的。它的优点是打破地域限制、解决杠杆的上限(严格意义上的P2P只是信息中介)、提高效率。可是美国的LendingClub在五六年前就发现,出资人并没有承担信贷损失的能力和意愿,也不具备信用风险评估的能力和兴趣。于是,它和On Deck以及英国的Funding Circle等头部公司采用的解决方法就是把很多出资人的钱打散,贷给另外的很多人。比如,把100个人的小钱打散以后贷给32个借款人。可是这项业务对大多数并没有科技实力的P2P平台来说,本身就是一个挑战。而且,小平台如果尚无足够多的借贷双方,怎么办?期限的错配能够得到完美的解决吗?提前还款或者逾期怎么处理?会不会伤害出资人的积极性?

在中国的P2P行业,大家被迫走上了一条错误的、致命的路。它跟私募基金的不归路是一样的,那就是担保回报、刚性兑付。

2015—2017年,监管部门(其实P2P行业和金融科技、助贷公司一直并没有正式的监管部门)一直强调,不准刚性兑付。而这些创业机构的生存又离不开刚性兑付,否则它们的出资人很快就会烟消云散。但是,由于没有严格的监管检查,刚性兑付一直在持续。极少数平台是用自己的钱在填窟窿,而大多数平台实际上就是用新的出资人的钱填窟窿,也就是“复贷”“继续贷”。直到2019年,很多平台还在吹嘘repeat borrowers(重复借款人)74%或者82%的复贷率。在逻辑上,这个指标的意义就是,客户稳定,没有流失,平台降低了获客成本,老客比新客更安全,因为他们长期在还款。

从单个平台来看,这也许没错。但是平台之间互不通气,大家并不知道共债的问题。而且,即使其他平台都不存在,复贷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大家也并没有认真思考过。如果一个或者一群消费者长期依赖这么高利率的贷款,他们何时才能“毕业”呢?他们需要“毕业”吗?岁月匆匆,大家都还没来得及思考,长期借钱度日意味着什么。平台作为商业机构希望客户有黏性,就像医院希望有更多客户,私营的监狱运营商希望囚犯越多越好,玻璃厂希望风暴天天打碎窗户一样。

利率上限的祸与福

2017年9月,趣店在众星捧月之中到美国上市,市值曾经高达100亿美元。当时,资本市场很亢奋,大家忽略了一股冷空气正在南下。大量拆东墙补西壁的人实际上一直在投诉、在抗争、在酝酿一场“起义”,与厄瓜多尔的抗议并无实质上的区别。但是,多数人(包括平台的管理者和出资人),也包括我们,都认为投诉的噪声只代表了少数借款人。他们是无赖。

2017年下半年,央行和银监会正式和非正式地发布了一些规则,最重要的是强调最高人民法院几年前的一个解释:放款利率不准超过36%。对于整个次贷行业,这个规定是致命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

(1)对于P2P和助贷公司来说,资金成本一般在10%~12%,吸引资金的成本在2%左右,运营成本在7%左右,获得借款人的成本在3%~5%,如果信贷损失在10%左右的话(这还算相当不错的结果),平台企业的放款利率可能需要高于50%甚至60%,才能达到盈亏平衡点。读者可能会质疑我们上面的各种假设,但是我们不能把市场繁荣稳定时期的各种指标当作常态。次贷行业几乎没有常态。稍有闪失,平台就垮了。

(2)客户质量略好一些的消费信贷企业(银行信用卡、消费金融、房抵贷公司)本来就不愿意把放款利率推到30%以上(即使法规允许)。但是,当P2P、助贷公司和小贷公司被迫收缩时,客户会出现大面积违约,它们也就会寻找新的资金,欺诈银行和消费金融公司。而且它们的很多客户与P2P平台的借款人本来就有大量重叠。当这群人无法从昂贵的平台借款时,他们在便宜的平台上也立刻丧失了归还能力。

可是,我们能够怪罪监管,或者抱怨这36%的利率上限吗?起初,我们也跟很多从业人员一样抱怨过监管部门。可是我们后来的反思结果是,次贷行业的崩溃是必然的,不管有没有监管,不管有没有利率上限。为什么?

(1)极高的放款利率是必须的、必然的,因为次贷平台的费用太高、资金成本太高、违约率太高。

(2)而持续的、极高的利率又必然会拖垮借款人,并且导致负向选择(adverse selection)。也就是说,愿意付极高利率的人必然十分困难,或者根本没有还款意愿和还款能力。

英国的P2P企业Wonga本身不受利率上限的任何管制。它的有些小额贷款产品的最高利率可以高达年化4 000%。它的业务范围在英国、波兰、以色列和荷兰。但是2017年,坏账打垮了它在各国的业务,最终只能清盘。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借贷双方的关系是完完全全的互相伤害。其实,即使利率比较低、很低,如果借款人在借款总额上没有充分的自我克制,这种借贷关系仍然是互相伤害。

这36%的利率上限起初执行得并不严格,但慢慢变得严格了。这个过程鼓励了更多借款人投诉,也倒逼着次贷平台更认真地选择客户。当然,对行业最大的打击还是刚性兑付和“三降”。监管部门要求P2P平台每个月都降低次贷机构的总数、客户总数和待收余款。这个过程就像钝刀子割肉一样痛苦。

2020年初的新冠肺炎疫情及随之而来的“封城”、经济活跃度下降不仅消灭了次贷行业,而且让传统金融机构受到了严重的伤害,还导致次贷人群的流动性危机,因此大量的正常贷款也因此变成了坏账。

当然,如果没有强制性“三降”和利率上限,这些次贷的生存时间可能会长一些,比如多存活一到三年。可是即使那样,它们也很难挺过新冠肺炎疫情的打击。

利率上限“亚克西”!

直到一年前,我们还在反对利率上限。

这不是明摆着违背市场经济的原则吗?

这不是剥夺次贷群体的信贷权吗?

这不是危害普惠金融机构和一大批非银金融机构的生存权吗?

这不是违背风险定价的基本原则吗?

在一个对信贷膨胀习以为常的社会,信贷需求会蒙蔽我们的双眼:“啊!还有那么多未获满足的需求!”

让我们告诉你:“啊!那都是拆东墙补西墙!”

这些需求大都是不应该满足的需求。你满足了它,就伤害了背后的借钱人,最终也伤害了你。

吸烟是成年人的自由。但是,各国政府都逼着卷烟厂在烟盒上印上“吸烟有害健康”。其实,次贷也有害健康。享用者需要有极大的克制力。而利率上限就把这个责任推给了信贷机构,堵住了“高利率覆盖高风险”的漏洞:你如果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儿。

利率上限会导致阴阳合同、弄虚作假,但是如果大多数信贷机构执行利率上限,我们的次贷危机就会得到收拾。

我们认为,利率上限不是越低越好。现在的24%和36%是合适的。下调两三个百分点也可以。不过,聪明的监管部门不应该管到小数点后面三位数。要留点空间,让信贷机构有回旋余地。万一通胀率上升,市场的名义贷款利率也会上升。逼着太多人违规,你就不算聪明了。

我们的诸多环境因素不利于信贷的扩散。在摇摇晃晃的地基上,最好不要建金融大厦。利率上限会倒逼着信贷机构自我约束,反过来又被迫刚性兑付。

多年来,监管部门一直强调P2P这样的信息中介机构不得为出资人提供担保,即不能刚性兑付。但是很多机构变着花样做了担保,比如向借钱的人收取质量保证金,或者购买履约保险、融资担保,或者直接违规赔付,等等。但是在P2P纷纷倒闭时,看到百万个、千万个出资人遭受严重损失,群情激愤,又开始要求P2P机构对出资人负责。由于亏空的金额太大,绝大多数平台并没有能力赔付。在具体执行上,各地监督部门掌握的尺度不一,而且并没有用书面的形式解释处理方法。

我们的理解是,如果P2P平台一直诚实守信地经营,并没有自融(为大股东的企业提供贷款),或者欺诈(比如发行假的借款标的),那么次贷平台的大股东(或者管理层)除了尽力协助催收之外,并不需要负法律责任或者赔偿的责任。遗憾的是,由于P2P公司长期未受到任何监管,它们的成长过程往往伴随着大量的机会主义、顺手牵羊和自融、假标,因此,太多的平台大股东和管理层正在接受法律的惩罚,并被迫承担赔偿的责任。

不要责怪任何人

目前,整个非银行金融行业的状况非常糟糕,损失空前。但是,这是历史的必然。全国人民都经历了一个学习过程。我们的法制尚有待完善。可是,在这样的基础上,我们一不小心建起了一座金融大厦。我们正在为此付出代价。

我们总结一下:

(1)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我们应该花更多时间,建立和巩固金融体系所需要的文化基础、法律基础。

(2)目前的次贷危机是全国人民共同犯的一个大错误。在前面的七八年,监管基本是空白,容忍了不少从业人员和机构的违规违法。金融扩张太快,同时我们也忘记了金融本身主要是对财富的再分配而已,它并不创造财富。

(3)36%的利率上限,以及P2P行业规模的被迫下降(“三降”)加快了P2P行业的收场速度,但是即使没有这两项措施,即使没有新冠肺炎疫情,P2P、助贷甚至小贷行业也终究会整体死亡(少有例外),因为它们的客户基础太差,而且整个国家金融过剩,相关的文化和法律体系支撑也不够。

你的抓手在哪里?

过去十年,人们都被金融科技的概念所蒙蔽了。也许金融科技公司的人连自己也骗了。他们声称他们的大数据和数学模型、人工智能可以比你更了解你。他们说,他们用210个维度的760个指标和45个方程式来衡量你、预测你。但是,这些多数是没有意义的故弄玄虚,很多数据只是垃圾甚至错误的东西。英语有句话:丢进去的是垃圾,出来的当然也是垃圾(Garbage in,garbage out)。

虽然金融科技的内容很多,但是在信贷领域,它似乎只解决了一个问题:衡量你的还款能力。但是如何衡量你的还款意愿,却不容易。

我们发现,政治、经济、法律和文化因素比金融科技更重要。在蚂蚁金服和新网银行工作多年的刘波在“新流财经”发表了一篇文章《资深人士解读:花呗、微粒贷的风控逻辑主线是什么?》。他强调,信贷中最重要的是抓手。蚂蚁金服的花呗和它的网商银行的成功虽然得益于大数据,但是更重要的是它的抓手:支付宝、淘宝店铺。如果你不归还那3 000元的贷款(利率不太高),你可能要付出代价。比如,你可能无法再使用支付宝或者淘宝等。腾讯旗下的微众银行也是一样。

你可以问一个这样的问题:如果贷款金额不是3 000元,而是300万元,那么阿里和腾讯对借款人的风险评估还有那么精准吗?当然没有。可是,它们的大数据和模型不是很神奇吗?显然,太多借款人为了300万元,就愿意忽视阿里和腾讯的抓手。

在文章中,刘波提到:

淘宝贷款的风控,表面上看是纯信用贷款,但由于阿里巴巴强大的生态圈,可以从交易、资金、物流多方面监测商家。所以淘宝、天猫的商家不必提供任何资料,甚至不必查询征信,就可以直接评估信贷额度和利率。

淘宝贷款的授信,只看我给商家带来了多少销量和利润,保证你的信贷额度小于违约成本就能保证贷款安全——我能帮你赚10万元,给你8万元贷款,你若不还,10万元利润就没了,而且店都没了,你到底还不是不还?

更何况,你的所有销售额都在支付宝上,你的所有客户都在淘宝、天猫上。淘宝、天猫贷款风控逻辑的本质是店铺质押贷款。

百度、拼多多甚至京东也有不错的大数据,但是它们的数据并没有阿里和腾讯那样的抓手。所以,它们的信贷很难获得类似的成功,因为归根到底,风险控制靠的是抓手。

抵押品和上央行征信确实是抓手,可是当负债率太高时就未必有用。

在本书中,我们反复强调:(1)大数据和风险控制很重要,但是它们的作用有限。(2)更加重要的是抓手:如果欠款人不还钱,你怎么处理?(3)抵押品和连接央行征信确实是有用的抓手,可是抵押品的处置并不是一帆风顺:法律诉讼有可能成本太高或者不可靠。而且当欠款人负债率太高的时候,上央行征信也对欠款人失去了约束力。

我们用房抵贷和车抵贷行业的遭遇来论证这一点。

首先,房抵贷的违约率为什么那么高?

住房是中国老百姓最大的资产,它的资产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美国或者欧洲。老百姓如果需要增加消费支出,或者增加小微企业的融资,经常会把自己的住房拿出来做抵押,寻求房抵贷。这个行业虽然巨大,但是除了平安普惠以外,没有太多上规模的放贷者,而是分散在很多银行和非银金融机构。

过去10年,我们观察了一家领袖级的公司——总部在广州的泛华金融。这家公司是由美国的国泰基金和泛华保险代理公司联合创办的,有11年历史,从最开始做赎楼贷、汽车贷到近几年的房抵贷。

2018年12月,泛华金融(CNF US)在美国成功上市。当年公司的利润是8.5亿元人民币,可这也是该公司利润的顶峰。2019年,随着坏账的增加,业务的难度提高,利润下降,2020年上半年该公司出现了亏损。

它的生意很简单,就是通过信托公司发行理财产品融资,并利用信托公司的放款人牌照发放房抵贷。对于泛华来说,资金成本大概在11%~12%,放款的利率在24%以下。

既然中国老百姓这么需要消费金融和小微企业融资,住房的总量又如此巨大,泛华金融的生意应该是做不完的。可是为什么它的业务一直上不去呢?在高峰的2018年,泛华也只有160亿元的待收余额,这相当于整个市场1%的份额,为什么泛华不能成长得更快呢?

我们认为最大的问题是这类机构的资金太贵,无法与银行竞争。可是为什么银行不为泛华金融之类的机构提供资金呢?

信托公司12%左右的资金成本里有6%~8%要付给财富管理的客户,其余的就是信托公司的通道费和另外的中介费用。泛华金融面对这么高的资金成本,加上高昂的运营费用和一定的损失率以及利润率,其贷款利率就必须很高。可是这么高的利率又限制了贷款的需求和借钱人的质量。

泛华金融是一家优秀的公司,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银行就不肯跟它合作呢?有些银行愿意发放房抵贷,但是数量不大,而且主要限于已经在本银行有按揭的客户。多数银行还是更愿意发放企业贷款和一手按揭贷款,而不是房抵贷。它们担心房抵贷的风险太大,而且每一套房子是不一样的,需要做评估,而做一手楼按揭贷款简单、安全,只需要跟房地产开发商合作就行了。

如果泛华金融这样的机构能够把放款的成本控制在10%以内,需求会大涨吗?也许,可是它的资金成本就必须低于3%,像银行那样。这怎么可能呢?

从这个案例中我们能学到什么?资金成本太高,就只能发放次贷,可是“高进高出”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商业模式,特别是老百姓的负债率已经非常高的时候。从中长期来看,这么高的利率,消费者或者小微企业都没有办法消化。很多小微企业的业主说:“我的小餐馆用这种高息的资金,只是做临时周转,比如春节前进货。”可是,我们调研发现现实不是这样。太多人长期依赖这种资金。这就像鸦片一样,一旦开始,很难放弃。

与泛华金融类似的一些房抵贷公司的状况更差,比如房护网、易贷(宜贷)、中佳信,有些用银行/信托公司的助贷资金,有些用P2P资金,或者自己的资金,但是遭遇都类似。它们内部管理的缺陷是一部分原因,而行业的艰难是根本原因。下面我们对照一下车抵贷行业。

其次,车抵贷行业为什么这么多违约?

在新车销售环节为买车的人提供贷款,这是银行和银监会批准的28家汽车金融公司的业务地盘。由于违约风险低,利率也低,可能在12%以下。可是,这些金融机构一般不介入二手车的贷款,即使有抵押。它们用实际行动否定了“高利率覆盖高风险”的理论。

在欧美的债券市场上,过去几十年来人们发现了一个真理:从中长期来看,高息债券并不见得会带来高回报率,而往往带来高风险。这也是为什么国债即使只有1%~2%甚至负的收益率,仍然受到追捧。

把这个逻辑推广到信贷市场,那就是:高息贷款可能带来更大的伤害,互相的伤害。

中国的违约率经常在10%甚至更高,即使有征信系统的支持。在二手车贷款行业,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赢家,虽然玩家很多,而且有些玩家还获得了银行的大量资金支持,并在早期获得了PE投资者支持。

阿里巴巴和腾讯有流量、有数据,也有持牌金融机构,它们也一直在汽车金融(含车抵贷)方面探索,但是并未获得明显的成功。

信贷机构的数据和抓手很重要,小额分散也是好事,但只有当借款人的总负债比较少的时候才有效。可是,中国早就走进了信贷过剩。

如果政府下调利率上限,如果越来越多的信贷机构减少甚至放弃贷款业务,会不会带来经济衰退?我们认为不会。原因是我们的信贷充足,而且过剩。即使有些信贷机构退出这个行业,也是逐渐发生,不会陡然发生。

最根本的问题是:信贷行业的产能过剩太严重了。而这正是大家追捧次贷的原因。

避开了“有控制的、随机的实证研究”

凭什么说中国的次贷行业(我们把它定义为银行以外所有的小微信贷、消费金融)失败了?

(1)绝大多数非银金融机构受了重伤,甚至死亡了,这包括持牌的和不持牌的。

(2)太多借款人拒绝还款,或者无力还款。

如果信贷这个行业在快速发展十多年以后,落得一个互相伤害的结果,那么我们只能说它失败了。学者们如果用random ised controlled studies(有控制的、随机的实证研究,计量经济学的方法之一)来分析过去十多年的中国次贷行业,其素材也无非是:非银金融机构发放小额贷款对大量的消费者和小微企业的收入、财富、福利的影响。我们选择不走这条量化分析的路。一是因为现实已经十分残酷地、明确地说明了次贷行业的失败。二是我们无法对整个国家的整个行业做出“有控制的”分析,即拿现状与“假定中国过去十多年没有这些非银金融机构的话”进行比较。

当然,我们可以比较一群借钱者与一群不借钱者。可是他们现状的差距有多少是因为借了钱,多少是因为另外的原因(比如天赋、能力、关系等),很难量化。

结论是,本书避开了严谨的学术方法,即“有控制的、随机的实证研究”。 vHzUBtGpeiAoZyHbemKwyrpwqRfzK7QfKmqAv6tKEKIhvj2L7PWj7QBGkIBxgSB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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