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软禁了。
奇怪的是,却并是在萧靖的王府,这位皇帝着实有创意,将自己弟弟的侧妃软禁在冷宫,不知道的,哼,还以为我跟他有一腿。
冷宫种了大片大片栀子花,无人打扫,花瓣烂在泥土里,散发腐朽气息。
我爬上冷宫最高的那棵槐树,将脚垂在枝干上,整日整日枯坐,偶尔,哼我娘教我唱的那些歌,我记得其中一首,是这样唱的:
我的小时候
吵闹任性时侯
我的外婆
总会唱歌哄我
夏天的午后
老老的歌安慰我
那首歌好象这样唱的
天黑黑欲落雨
天黑黑黑黑
离开小时候
有了自己的生活
新鲜的歌
新鲜的念头
任性和冲动
无法控制的时候
我忘记
还有这样的歌
天黑黑欲落雨
天黑黑黑黑
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
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
然而横冲直撞被误解被骗
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后总有残缺
我走在每天必须面对的分岔路
我怀念过去单纯美好的小幸福
爱总是让人哭
让人觉得不满足
天空很大却看不清楚
好孤独
天黑的时候
我又想起那首歌
突然期待
下起安静的雨
原来外婆的道理早就唱给我听
下起雨也要勇敢前进……
我相信一切都会平息
我现在好想回家去
天黑黑欲落雨
天黑黑黑黑黑
在冷宫里服侍我的丫头阿染说我疯了,渐渐,整个皇宫里的人都说我疯了,有时候,我也会觉得自己是疯了的。
但是每次阿染脸色惨白地看着我爬上槐树,企图用萧靖诱我下来的时候,我又觉得阿染才是个疯子。
她总是说:“娘娘,娘娘,您听话,快下来,您要不下来,王爷以后再也不来看您了。”
我坐在树丫间,歪着脑袋,天真地瞧着她,怯怯问:“真的么?”
“真的,真的,娘娘,您快些下来吧。”
于是,我急急地跳了下来,又把阿染吓得一阵心惊肉跳,她过来扶住我,不再让我靠近那棵槐树半步,嘴里抱怨道:“真是个傻子,可惜你命好,肚里有个金贵的主子,你要死可以,千万别把我拖累了!”
我咬着手指,朝她痴痴地笑。
萧靖每天都来看我。
我总是心疼地握住他留疤的手腕,一遍一遍地问他:“萧靖,你还疼么?是不是很疼啊!槿儿帮你吹吹就不疼了哦。”然后,小心翼翼地对着他的伤口呼气。
萧靖那个时候总是笑得很温暖,然后,他将我抱在他膝盖上,拿着桌上的紫檀木梳为我绾发,他白皙手指穿过我发间,温柔地仿佛抚摸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他说:“槿儿,你在等等,过几日,只过几日,我便把你接回去,好不好。”
我认真把玩着他腰间玉佩,把那些穗子缠在指尖,没有说话。
他伏在我肩窝上,低低叹气,又自言自语道:“没关系,你既嫁与我,总是愿意跟我回去的。”
当然,我也不是每天都这么听话,谁叫我是疯子呢,是疯子总会发狂,我发狂的时候就照着萧靖的伤口咬,将结痂的伤口重新撕裂,血腥味溢满口腔,我觉得兴奋。
而萧靖,即使被咬得脸色发白,额头冷汗直冒,他也一声不吭,只是用一双晕满柔波的眸子看着我,他身后秋风萧瑟,将院子里枝头槐树叶吹得纷纷扬扬。
这样的游戏,一次一次重复,我乐此不疲。
疼不疼?萧靖。疼不疼?
你应该疼的,我有多疼,你必然也该有多疼!
阿婉来看我。
月黑风高之夜,她提了一盏宫灯,孤身前来,并无宫侍作伴。
阿染开门见着是她,就要尖叫,被阿婉冷冷一瞪,便捂住了嘴,阿婉扔了一块碎银给她,让她滚远一点,阿染便高高兴兴地滚远了。
阿婉开门,携了夜风而来,我蜷缩在塌上瑟瑟发抖,唇抿得很紧,有些怯怯地看着她。
她叹了口气,坐在榻旁,将手指在我额上探了探,良久,才启唇道:“他们都说你疯了。真是风水轮流转,前些时日我还要求你庇佑,好不容易拜了个义父,以为从此便可无忧无虑,没想到反倒摊上一个疯妹妹。”
我怔了怔,抬头惊诧地看着她,等见她脖间玉佩,已是信了七分,那是我爹爹之物,他常年戴在身上,轻易不给他人,我幼时向他撒娇索取,他也不给,没想到却是给了阿婉。
又见阿婉神色淡淡,慵懒地歪在塌旁,她如今小腹已凸起,周身都散着一股子懒劲儿,竟是比以往更甚,却是我熟悉的阿婉。
我当时问太后让阿婉做我姐妹之事,太后十分赞成,想必我爹爹是认了这个义女了。
“罢了,你若真是疯了,我亦无法,只能找太医与你瞧瞧,也算是尽尽你我姐妹之谊。”说罢,便从榻上起身,作势欲走。
我急急拉住她衣袖,心中一阵泛酸,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沾在她衣袖上,迅速浸染成一片。
空气里响起阿婉轻微的叹息声,她坐在榻上,离我近了些,轻轻拍着我背脊,无声安慰。
这是我进冷宫来,第一次哭,许是见了那玉佩,又或许是忍了太久,终于可以在阿婉面前肆无忌惮地哭出来。
“太后娘娘本想亲自来瞧你,只是,皇上……我如今坏怀有龙种,他再生气,总是要忌惮几分的。”
“你可真是有本事,听说皇上与王爷从小到大感情甚为亲厚,从未红过脸,如今为了你,王爷已多日未上早朝,皇上气得在朝上说要削了他爵位,也不过气话罢了。我瞧着,也拗不过王爷,再过几天便要放你回府,你且再忍耐几日。”
我见她说了这样多,却是一句也未到点上,不禁几分焦急,却见她一边说一边朝我做“嘘”的手势,朝我打了个眼色,然后暗中飞快地掏出一张纸条,塞入我手心。
我紧紧握着那张纸条,出了一手冷汗。
与阿婉见面后的第二日,萧澈终于同意,让水绿来冷宫伺候我。
水绿是哭着进来的,她眼睛本就生得水汪汪的,如今哭得红红肿肿,越发惹人怜爱。
她抱着我不肯撒手,只断断续续地哽咽,一声声“小姐”,叫得人心口发酸。
“他们都都说小姐你疯了,只记得王爷,水绿却是不信的。小姐,你怎么可能疯呢。你应应水绿好不好,小姐,呜……你还记得水绿么?”
我眼珠动了动,朝她眨了眨眼。
“太好了,小姐,你还记得水绿。”她一把将我抱住,很是兴奋。
几日里,水绿一直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她本就与我相处多年,自然知道我许多习惯。
自从看过那张字条后,我再没去爬过那棵槐树,因为再不用爬的那样高,从墙外宫人们的闲言碎语中打探爹爹的消息。
至于萧靖,那个让我乐此不疲的游戏,我已厌倦。
“小姐,你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么。水绿知道你伤心,可是相爷与少爷如今还关在大牢,眼看着就要……小姐,你主意多,想想办法呀!”铜镜里,水绿以便为我梳头,一边着急不已。因为着急,她还不小心扯到我一撮头发,疼得我“嘶”地轻哼了一声。
“对不起,小姐。”
我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在梳了,只披散着一头发丝,抱膝又安安静静在蜷榻上。
水绿追了过来,急道:“小姐,便不是为了大少爷与相爷,可为了你与你腹中骨肉,总不能一直呆在冷宫里。你想想办法呀。”
我终于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个从小与我一起长大的女孩,在长久的时间里,我、她、还有青蓝,三个人密不可分,近乎一体。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个女孩眼中不再清澈,再不是对着我撒娇耍赖的水绿。
“骨肉?我的孩子不是早死了么?”我喃喃。
死在萧靖与萧澈十年的谋划里,十年,他们挖了十年的陷阱让我跳。而面前的女孩,亲手将我推进那个陷阱里,万劫不复。
“小姐……怎么会……”水绿惊呼,呐呐望着我,脸上血色渐失,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我歪着头看她:“很惊讶?哦,我忘了,萧澈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所以,他没有办法告诉你。”
当日,萧靖以我腹中骨肉为由保我一命,萧澈自然是不知道我在山中就已滑胎。
呵,我花了那样长的时间才真的相信腹中再也没那鲜活的小生命,甚至不惜自己骗自己……
“小姐,你怎么了,怎么竟说些胡话?”
“胡话?水绿,你过来。”我朝她招招手,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
她身体颤了颤,一步一步,有些忐忑地走到我面前。
“过来一点,到榻上来,我好久没有抱过你,很想抱抱你,你还记得我们三个人小时候睡在一起么。”
她这才放松了些,拖了鞋,到榻上抱住了我,声音温暖可爱:“记得的,小姐体寒,总说抱着水绿暖和些。”
我笑,将手掌放在她眼睛上,轻轻蒙住了她眼睛,温柔叹道:“是呢,水绿你总是最暖和的一个,比青蓝暖和多了。可是这样暖和的你,为什么偏偏是从背后将我推入陷阱的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