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皆是女眷,萧靖不便多留,将寿礼送与太后后便退出去了。
太后问了几句沈安洛近况,言语间皆是对她身子的关切,看得出她老人家十分重视这位孙子。沈安洛一一作答,态度恭谦温软,恰似一幅慈母模样,梨花般白皙的秀脸上蕴了两朵红云。
一屋子女眷见太后此番态度,倒也伶俐,急忙说些“双喜临门”“洛王妃清秀可人,将来小世子定也俊逸不凡”之类的话,直惹得太后眯眼笑得十分欢喜。
只有皇后微笑提了一句:“洛王妃有孕自然是好事,只是槿侧妃肚子里如今依然没个响动。母后,这皇家的子嗣呀,当然是越多越好。王爷正值壮年,却只有一妻一妾,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呢。”
我心里“咯噔”一声,皇后这话继讽刺了我不会生养,又暗示要萧靖纳妾。只是,萧靖纳妾与她有何好处,这般殷勤。
想到这里,我便多看了皇后一眼,恰好正见她身后端丽如竹的刘诗诗微微脸红了,一只手悄悄扯住了皇后的一角,有些紧张得偷看着座上太后的反应。
“怎么?你不是一心想要嫁给我箫哥哥么!”我突然忆起上次萧茵推我下水时,倒听她这般同刘诗诗说过话。此刻才恍然大悟,看来是这刘诗诗是对萧靖有意,而皇后自然乐于撮合这段好事了。
我收回目光,又瞥见一旁沈安洛脸白了白,手指紧张得蜷缩到一起,亦在等太后发话。
我倒忘了,萧靖若要纳妾,最紧张之人应是她才对。横竖反正,我也要与萧靖和离的,此事倒显得与我无太大干系了,至于皇后予我的讽刺,我便更不在意了,我腹中这小东西与你们何干。
“不是才一月多么,我这老婆子都不急,你这做嫂嫂的怎倒比我还急。”太后瞅了我一眼,打着笑儿说。
话中对我维护之意可见一般,我心中动容,越发觉得那离合书委实对不住太后,日后,该如何启齿才好。
“皇嫂,你与我皇兄大婚多年,倒也没见肚里有个响动啊!”萧茵不屑地撇了刘诗诗一眼,阴阳怪气道。她这话委实说得有些刻薄了,只见皇后变了变脸色,似要发作,却无耐无话可驳,只好绞紧了手中绣帕,唇边微笑十分牵强。
殿内气氛一时有些怪异,太后只好转移了话题朝我与沈安洛道:“瞧我这记性,怎生让你们一直站着,来人哪,赐座。”
说是赐座,也不过在一干女眷旁加了两张凳子,我与沈安洛恭敬谢了礼,这才坐下。
“萧茵,你也下去吧。”见我们坐下,太后又朝身旁萧茵道,语气已有几分冷淡,想来,对萧茵刚才那番不知轻重的话到底是有几分薄怒的。
萧茵自然听出太后此刻的恼意,也不敢再乖张,只偷偷吐了吐舌头,下来了。
“苏姐姐,”沈安洛与我同坐,暗地里扯了扯我衣袖,将脸小心翼翼凑了过来,耳语道:“你可知皇后身边那位是?”
我倒未曾料到她竟能从仅刘诗诗神态看出些许端倪,否则,怎会有此一问。
“那位是皇后的亲妹妹,刘诗诗。”
“你是说——那位名响京城的才女……”她显出写许惊讶,眼中神色忽然就黯了几分。
我点点头,倒也再顾不得她了。大殿上又来了一拨前来贺礼之人,我今日十分想见父亲一面,是以,便伸长了脖子去瞧,心中想着:爹爹与太后一向交好,每年太后寿辰定是要亲自进宫贺寿的。
未几,又忆起今日我们本就来得晚,爹爹许是一早送完贺礼便走了。
我不确定,倒想找个人来问问。又见身旁一干家眷等大约觉得无聊,皆在位上交头接耳,小声攀谈,沈安洛身旁亦有人小声询问着她腹中孩子近况,她只抚上小腹,温柔作答。
一时,倒也没人留意我,我便悄悄缩了身子,出了殿内。
殿外空气倒是清新许多,我踱了几步,便见廊间有一列宫女捧着一些精美礼盒路过,大概是要将这些寿礼送入库房。
我因在慈宁宫住过今日,与这些宫女都还熟悉,便只轻唤了声:“紫鸢。”
紫鸢见是我,微微一笑,忙将手中礼盒递与一旁宫女,小跑了过来,也不作礼,歪头甜笑温道:“娘娘唤奴婢何事?”
“我只想问问,苏相府里的寿礼可有送来。”
“这个……确有送来,不过今年却只派了小厮前来,倒未曾见到相爷。”
爹爹竟然没有亲自前来送礼……
难道,真是还在生我气,竟不愿见我一眼么……
我心中正兀自疑惑,又见这丫头伸出无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娘娘,您想什么呢?”
我咧咧嘴角,勉强笑了笑,摇头不语。又从袖中随手掏出几颗酸枣来:“喏,谢谢你了。”我因怀了小东西的缘故,时常喜吃些酸甜之物,袖中自然备了一些。有时也与她们分着吃。
“娘娘真小气,别的主子都是赏些银钱之类的……”她虽是撅嘴佯装抱怨了几句,却还是高高兴兴扔了一粒入口,立即酸得忍不住夸张地捂住了嘴,那模样倒有几分可爱。
“真不知娘娘您怎么喜欢这些算酸东西。”她叹了一句,又将剩下的几颗小心收好,才抬头朝我道,“娘娘若无事,奴婢还得去库房一趟了。”
“恩。”
我见她走远了,才心不在焉地转身,心中依然为爹爹之事疑惑不已。
爹爹真是还在生我气么,还是被其他事情耽搁了。
“你倒在这慈宁宫如鱼得水,着实省了许多赏钱。”带了几分调侃的声音,伴着廊间若有若无的风的声音,清脆传入耳中。
我抬头便见一身紫袍的萧靖立在拐角处,深潭似的眸许是因着明亮阳光的缘故,竟晕了一波暖意,仿佛是潭旁数棵野樱盛开,风一吹,花瓣纷纷落入那潭水里,掀起丝丝温柔涟漪。
洁亮墨发一丝不乱束在金丝精琢的锦冠下,冠上嵌了一方羊脂白玉,木丹花瓣般温润的色泽,越发称得他肤色白皙。鼻梁高挺,薄唇含笑,明朗轮廓在清早带了槐花香甜的阳光里明亮极了。
不知为何,我脑中忽然记起一月前,我初次进宫,便是与与他跪在院子里,那个时候,即使是萧靖的一个侧脸,于我而言,仿佛亦总是看不够的,那个时候,我固执地以为他就是我今生的良人,今生今世,我要伴他笑,伴他哭,伴他在哪一处下棋,伴他在哪一盏灯下读书到天明……
不过短短一月,却终是我自不量力,站在他身边的终归不是我。
“她们极好相与,自然是不计较这些的。”我收回思绪,淡淡回道。
却见萧靖轻柔笑开了,一面抬步过来,一面懒懒道:“我府中侍女便是不好相与的了么,亦不见你待她们如此。”
“那不一样。”我立即接口道。
“哦?哪里不一样?”他已走进我,整个人修长如我窗前的一颗绿竹般立在我眼前,有微微呼吸吐在我脖颈间。
怎么会一样呢!你既叫我打理府中,我便只能以主子的身份与她们相处,自然要赏罚分明的。
想这样回与他的,却又记起那已回到我手中的离合书,只觉这样同他解释亦无意义了。我退了一步微仰着头与他对视:“不一样便是不一样!太后还在殿中,我先进去了。”说罢,也不在见他微微皱起的眉头,转身便要原路返回。
“你父亲……”
我回头,见他欲言又止,抿着唇,忧忧看着我。
我紧张地看着他,只觉心中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来。
“你父亲已三日未来早朝,只派人传话,说是卧病在床。”
卧病在床?父亲身体一向健朗,怎会卧病在床?除非是重病……
不,我得亲自去看看。都是我不孝,竟然整日只知呆在宫里,父亲的消息,居然也不时时派人打听清楚……
我一时慌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哪里还有半分心思待在这里,只恨不得立即回家才是。
我提了裙摆便要往外跑,却被萧靖抓住了:“你去哪里?”
“我自然要回去见我爹爹,难道还要呆在这里不成。”
“女子新婚三月后才可返家,母后此刻不会让你回去的。”
“我顾不得那么多了,你放开我。”不是没有怒意的,他居然此刻才告诉我。我妄图摔开萧靖的手,却哪里及得上他的力气。便只狠狠瞪着他。
“你冷静一点,没有出宫腰牌,你怎么出去?”
我忽觉鼻尖一酸,说不出的愧疚。父亲如今卧病在床,我已对他一月不闻不问,难道如今想要回去看他却还要被困在这宫里么?
我咬着唇,才让眼中水汽没掉下来,只越发觉得眼前萧靖可恶,居然现在才让我知晓此事,恨不得咬他一口才是。
见我如此,萧靖却忽然笑了,仿佛是觉得我此刻模样十分好笑,手中力道放松了,只哄孩童般得语气道:“好了,也没有你想象般严重,派去的太医也只说偶然风寒,并无大碍。你若真想回去,明日我去求了太后,陪你一同回去可好?”
“你不是说太后不会同意?”
“母后也十分关心苏相。”
“那……”我脑子迷迷糊糊,总觉得怪异,又不知哪里不对,“那”也“那”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看见萧靖眼中笑意促狭。
我恨得牙痒,到底是未能忍住,反手便握了萧靖的手掌,朝他虎口一口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