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便是太后寿辰,酸豆花我派人打探了许久,自己也试着做了几次,始终不是那般味道。
想来,连萧靖都费力很多功夫依旧未曾有消息的东西,亦不是那般容易找到。
我思虑一番,如果实在无法寻到酸豆花,还是得事先备好另一份礼物才好。我娘曾经为我做过一种叫做“蛋糕”的东西,她说那是她家乡替人庆祝生辰的时候,人人都会吃的糕点。不仅样子美观,口味也极好,我爹那般不爱甜食的人也是极喜欢的,我不妨也试着动手为太后做一个好了。
这样想着,便叫水绿备好了材料,自己试着做做看。
饮绿轩的厨房不大,还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眼望去,蔬瓜果、锅碗瓢盆皆被收拾得整齐有序,倒十分让人赏心悦目。
我刚要抬脚踏进去,却听不知何处有厨娘的声音传来。
“有的吃就吃,也敢在这儿嚼舌根,主子们哪是你议论得的。”声音中气十足,不知是哪位嬷嬷。
“我拿儿敢嚼主子的舌根哪。不过是闲来无事,说说罢了。嬷嬷,您那天是没去呢,咱这位主子可威风了,连郡主都敢打!”有些娇甜的声音,想来定是院里哪个小丫头。
“威风个什么!不是也没打下去么!你当咱这位是傻的,真把郡主拿来打一顿,不过是做给我们下人看看罢了,哪里真敢打下去。”
“可是那日若不是洛王妃来了,真的会打下去的,您是没看到当时那架势,郡主喊得嗓子都哑了。真是替我们下人出了一口恶气,郡主每次来,我们都没好日子过,每日胆战心惊的,真怕哪日不小心开罪与她,便被折磨得半死不活了。”
“要我说,还是洛王妃识大体,郡主哪里是惹得起的,你瞧瞧那日,听说只是给了郡主一巴掌,倒连累咱院子里的全都抽了好几鞭子呢!要不是老身我躲得快,这把老骨头还不知撑得了几天。”
“不是让青蓝姐给了最好的药了么,您怎么能这样说呢,虽说洛王妃待下人极好,但咱这位也是面慈心善,一点儿主子的架子都没有。”
“说你傻你还不信,这官家的小姐哪里是你这小丫头看得透的。这不还没得宠么,你几时看过王爷踏进咱院子里了。若再传出点待下人苛刻的是非来,王爷便更不待见这位了。你倒看看她日后得宠了是何模样,定是将架子摆得十成十,指不定比郡主脾气还差。”
“真的?嬷嬷您懂得真多!我还以为主子本就性情温和呢!你看,她从来不让我们跪着。”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官家的小姐,虽说是是绫罗绸缎穿着,锦衣玉食供着的,看起来娇生惯养的,但心里头亮着呢!就说咱这位,如今对洛王妃面上是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半分错来,心里头不定怎么想呢!若不是洛王妃还有王爷护着,你以为就凭她那身份,能在正妃的位置呆多久。”
“嬷嬷。您的意思是,王爷日后若是不宠洛王妃,宠上咱家主子了,那洛王妃……”
“我可什么都没说哪!再说了,这事儿也不是咱俩说得清楚的,不是还有一个苏相在么,依我看哪,咱这位主子要得宠,一个字:难!”
身旁水绿气得眼睛都红了,我笑着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不过几句闲言碎语,何必斤斤计较。
“呀,呸呸呸……嬷嬷您这都留的什么呀!都嗖了!”连带着“啪”地一声,瓷碗被摔在地上的清脆响声,在午后的小厨房里格外清晰。
然后,一个俏生生的小丫头便从灶台的那头冒了出来,前一刻还略带抱怨的面孔在看到站在门口的我与水绿时,眼睛瞬间瞪得如铜铃大小,嘴一时张在了那里,没了反应。
“我这不是端错了么,好好的一个碗,你瞧瞧,多可惜……”那老嬷嬷也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见面前丫头神色异样,也顺着她的目光瞧过来,一瞬间,布满皱纹的脸苍白若纸,恐惧爬上那双深陷下去的眼睛,冷汗顺着颧骨略高的额头“唰唰”往下掉。
“奴婢该死!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到底是经验丰富的老嬷嬷,慌是慌了些,反应极快,立刻便跪了下来。只是声音里止不住的颤抖依旧泄露了此刻的紧张。
我见她吓得不轻,口中不停念着“恕罪”之类的词,不禁一时有些好笑。
那丫头倒也伶俐,见老嬷嬷都跪下了,也跪在地上,小脸吓得惨白惨白的,怪可怜的。
“现在知道怕了。良心都被狗吃了!我家小姐是倒了八辈子霉,才被你们如此编排,哼!”水绿到底是不服气,重重“哼”了一声,小眼瞪着那老嬷嬷。似乎气得恨不得在她身上挖个洞出来。
我捏了捏她的手心,不太想在这件事上废时间,只朝吓得有些傻愣的两人道:“你们先下去吧。”
定是怕极了我反悔,老嬷嬷有些踉跄地从地上站起来,谢过后,便飞快躲了出去,小丫头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也跑得跟小兔子似的。
“那种到处说人是非的人,都说到你头上了,你也不管管!”水绿蹙着眉头,小嘴翘得老高。
我也不理她,只缓缓走到厨房的小窗边,将那纸窗支开,立刻有清风拂来,窗外是条小巷道,看样子倒是鲜少有人走动,石板路上已经长出青苔了。
几棵翠竹伫立在拐角处,风一吹,便弯了腰,甚无力气的样子。
不知名的蓝色小野花开在墙角,借着被竹叶滤过的阳光开得有些慵懒。
“你还不快将备好的东西拿过来,一会儿糕点做出来了,看你还有没有这么多话。”我转身,朝水绿勾了勾手指。
她那张怨妇脸立刻亮起来,窗外阳光照进眼睑下那双笑弯弯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我笑着侧了头,挽了袖,准备先将材料整理一下,余光忽然间瞥见刚刚被丫头不小心摔在地上的那碗面条上。
“母后并非生在官宦人家,亦非富贵商贾之女,她的祖籍是蜀中鱼复。她老人家一直对家乡的一味小吃念念不忘,可惜我寻了这样久,终究不能为她找到记忆中的味道。”
“一碗酸豆花。”
“我试过了,母后说不是醋的酸味。”
……
如果是那样的话……
倏然间,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想闪进脑子里,我思付片刻,朝一旁兴奋不已地水绿道:“不做了,我们先去趟清渊阁。”
“啊?可是……”
我不管她错愕不已的模样,只提了裙摆匆匆跑了出去。
一路小跑着到了清渊阁,院子里静悄悄地,只听见树间偶有蝉鸣。
清风徐徐,吹得我脑子越发清明了几分,脑中迅速将刚刚的猜想整理了一番。
依旧是上次那位青衣小厮,想来上次吃了一次亏,此刻也不敢再阻拦我,只跟着我的脚步,有些急道:“娘娘,王爷此刻正在午睡,最恨人扰眠了,您先在偏听等等成么?”
“不用了,哪间房?”我一边走一边道,再晚一点,只怕等我向萧靖解释清楚,宫门已经关上了。
“哎……您至少等奴才通传一声……”
将小厮有些懊恼的声音远远抛在身后,我已一掌推开面前房门,口中急道:“萧靖!”
屋子里燃着沉香,袅袅青烟自镂空的香炉里丝丝飘散,朦胧的香气散在空气里。
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将屋子照得十分明亮,有从枝桠间漏下的斑驳光影映在地板上,稀稀疏疏的。
恐是天气热的缘故,萧靖只穿了件亵衣,而那亵衣倒也是未曾完全合好,露出胸前大片白皙肌肤,无端添了几分性感,塌上还摊开着一本厚厚古籍,竟仿佛是不小心躺在塌上睡着的。
听见声响,那高挺的鼻梁上,先是自然地皱成了一个小小的“川”字,而后一贯漆黑的眼睛只睁了一丝缝隙,有些慵懒而迷茫地看着立在门口的我。
我哪里见过他这般几乎未和衣的性感模样,即使是有过一次,亦不是大白天。一时间,脸有些红,加上本就跑得过急,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忍不住像是呛到般咳了几声,狼狈不已。
“是你?”看清是我,萧靖眉间缓了几分,视线又落到我脚下,“脚伤……好了?”顺手拿过一旁衣物,镇定地穿上,仿佛一点也没看到我的尴尬。
我定了定心神,缓缓道:“你上次不是说太后的家乡在鱼腹么?我记得鱼腹未兴修水利前时常出现灾情,太后进宫那年是不是也发生过大规模的灾情?”
他已将自己收拾妥当,忽听我这般一问,整理着袖间褶皱的手指顿了顿,已然清明的眸子带了丝疑惑轻扫了过来。
“我去找过了,也试着自己做了几次,根本找不到你说的那种酸豆花。我是想,太后娘娘既未生在官宦之家,又非商贾之女,如果当年遇到旱灾的话,很有可能吃到的是一碗放了许久的豆花。”我又补充道。
“所以?”漆黑的美微微蹙起,萧靖仍旧一脸茫然。
“我只是猜想,会不会因为当时缺少食物,太后娘娘当年吃的时候,即使是酸的,也觉得异常美味。”
“你说母后吃的是一碗根本就不能吃的豆花?”萧靖脸色沉了沉,声音里多了一丝严肃。
我艰难的点了点头!
那就要去查鱼腹当年是否真的发生过灾情。而太后进宫的年月与鱼腹各年灾害,我想宫中都会有记录。
可是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寿礼的事便更加棘手了,总不能真的送给太后娘娘一碗不能吃的酸豆花吧。
萧靖似乎也想到这一层,一时不再说话,只微微皱着眉头,像是思索着此事该如何办才好。
空气便有了一丝冷凝。
“王爷,洛王妃的贴身侍女紫嫣姑娘在外求见。”有声音插进来,我抬眼便见刚刚在外遇到的那青衣小厮正低着头,站在门外恭恭敬敬地向萧靖通报。
萧靖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看了面无表情地我一眼,犹豫片刻,半响,才启唇道:“宣。”
然后我便见一袭紫衣的紫嫣踩着碎步踏进来,身后还跟了一位郎中模样的白胡子先生。
见我也在屋内,紫嫣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然后,那张同她主子一样有几分清秀的脸上缓缓扬起了一抹诡异而张扬的微笑。
我被她笑得一时后背发凉,还来不及深思,只见她与那郎中跪了下来,口中朗声道:“奴婢是来给王爷报喜的,慕容先生刚刚为王妃请脉,王妃已怀有小世子。奴婢恭喜王爷!贺喜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