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嫁这日,满城张灯结彩,喜气冲天!
漫天弥漫着们婢女一路洒下的五彩花瓣,喜庆地乐声充斥了整条街道,张扬着皇家气派地仪仗队笔直地从街头拖向街尾,孩童蹦蹦跳跳地跑在队伍的最后,念着出嫁的儿歌……
京城里大概许久未曾如此热闹,家家户户的人都拥挤到大街上,啧啧称羡这场盛大的婚礼。
他们说,右相嫁女比之当年公主大婚,真真是过之而无不及!
我坐在华丽的喜轿里,火红的喜帕阻隔了我的视线,唯有耳旁暄天的喜乐提醒着我,这是属于我的婚礼——父亲送我的最后一件礼物。
彼时,早已被我气得怒火攻心的父亲一手抚着胸口,半倚在书房内那张上好的紫檀木桌上,俊逸的容颜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挥挥手,声音苍凉无力,深深地无可奈何,他说:“罢了,罢了,你明知他心系于发妻,却还要执意嫁他,你这般执迷不悟,我亦无可奈何。我就算是丢了这张老脸也不得不为去你求求他,可是,槿儿,你若真的嫁他,便在不是我苏家的人,爹爹与你哥哥也再不能护你,你可想清楚了?”
我跪在冰凉的地板上,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三日后,京城传出消息,右相之女苏槿将以侧妃身份嫁与七殿下萧靖,京城顿时一片哗然。
他们说:右相权势滔天,怎舍得自己的掌上明珠做侧妃,还不是那位足不出户的小姐鬼迷了心窍,非七殿下不嫁,又是上吊,又是离家出走的,以后定是个刁妇,靖王府还不定怎么个鸡飞狗跳呢!
他们说:那七殿下气宇轩昂,风神飘洒,真真是个神仙似地人物,你去打听打听,京城里愿意嫁他的女子可以从宫门排到城门口,那苏小姐甘愿做侧妃亦是人之常情啊!
他们说:可惜,七殿下早已心有所属,上个月刚娶了正妃,听说那正妃娘娘不过个礼部小官吏的女儿,想是喜得紧了,不然怎么会惹怒了太后也要娶回家。哎!那苏小姐嫁去倒不知有没有福份分得半分宠爱了。
他们说:可不是,那七殿下本是坚决不愿娶那右相之女的,更别说右相本来打算让自家女儿登上正妃之位,哎,想是不敢得罪右相吧,这不双方都做了让步,虽是侧妃之位,但一定要明媒正娶,你见过哪个王爷娶侧妃有这么大的排场!
他们说:……
他们说的一点都没错,我是厚颜无耻地逼着萧靖娶我,并且迫不及待!
白日的喧嚣与喜庆已渐渐沉淀……
月凉如水。
空气里一片静谧。
大红的龙凤喜烛将屋子照得十分亮堂,摇曳的烛光映着我眼前的喜帕,视线内蔓延着无边无际地红。
扶我进门的嬷嬷及侍女们早已在做完一番繁复的礼节后恭敬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头盖喜帕的我和陪嫁丫鬟水绿。我端正坐铺置地富丽堂皇喜床上,一时间思绪飘得远……
一声呵欠声响起,虽十分细微,我却捕捉到了,微转了头轻声问她:“是不是困了,要不然先去桌上趴着歇歇吧。”
我知道现在很晚了,苏府上下为这场紧急的婚事忙成一团,而作为我的贴身丫鬟,水绿更是忙得焦头烂额,怕是好几天未曾合眼了。
“水绿……呵……不困”她边说边忍不住呵欠连连,我笑了,“只是,小姐,已经快二更了,殿下他……”想是怕我担心,她欲言又止。
“再等等吧。”我淡淡道,然后沉默,屋里越发安静。
倒不是我故作平静,萧靖现在都还未来,我甚至不敢确定,他是否会在今夜出现,我知道他并不想娶我。
只是,从我穿着喜服踏进靖王府门开始,一月多来来的彷徨与慌乱一瞬间像是得到了抚慰,这一月多来我从未像此刻这般安宁。
我终于成了他的妻呵!哦,不,是妾!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比起另一种情况,这种结果于我而言,已是最好,况且,我大概是有些喜欢萧靖的吧。
一阵开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心“砰”地一跳,我几乎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指。
“殿下!”水绿像是兴奋地差点忘了礼数,良久我才听到她行礼时衣服摩擦地声响。
是了,他来了,即使再他不想娶我,他还是来了。
一颗心顿时上蹿下跳,上一刻才因他来了,想要放下心来,下一刻又好像因为他来了而紧张地不能呼吸。
过了今夜,我便是他的妾,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对自己说。努力屏住呼吸,慢慢放开了紧握的手指。
“你先下去。”优雅悦耳地说话声响起,那夹杂难以亲近的疏离与冷意声音让我紧张的心微微凉了下去。
“是。”然后我听见水绿的绣鞋踩在毛毯上的声音,门“吱呀”一声紧紧关上了。
空气里突然静得让人发慌。
喜帕牢牢地盖在我的头顶,我看不清萧靖表情,眼前仅是一片鲜艳的红,龙凤烛的光映在上面,红的让人发悚。
我又陷入了前所未有过的恐惧。
“苏小姐,”萧靖并未揭开我的的喜帕,我能感觉到他是怎样慢条斯理地坐在我对面的木凳上,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慢条斯理地仍出一个可以立即与我划清界限的称呼。
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无法呼吸。
“我想你知道,我根本无意娶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执意要嫁给我,只是我萧靖一生,都只会有一个妻子。若你愿意,今后饮绿轩只会有你一个主子,我与洛儿不会踏入半步,若你不愿,明日便可写一封修书修了我。”他声音平缓,一字一字的传入我的耳膜,仿佛是一场缓慢而残酷凌迟。
心一下子落尽万丈深渊!
他这样直接的一句话,无疑是对我判了死刑。
有一瞬间,我几乎说不出话。
萧靖一直那样明确地表明过,不想娶我!是我!是我,用尽手段执意要就嫁给他。可是,我以为,至少他最终答应了要娶我,便可以放下成见,把我当做一个普通妻子对待……
死死的紧咬住唇,复又放开。
我娘曾经说过,人越恐惧的时候,越要懂得如何平复自己,然后化险为夷。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玩笑般道:“是,殿下,您一生只会有一个妻子,可是您会有无数多个妾室。”
我真佩服自己,现在还有勇气与萧靖玩文字游戏。
想是未曾想到我会这般回答,萧靖愣了几秒,而后嘲讽般轻笑了一声,他缓缓朝我走来,还未等我有所准备,眼前的喜帕已被掀开。
视线内是一身红袍的萧靖,此刻,他正立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我看见他寒潭般的眸子里滑过一抹惊艳,而后迅速恢复冷意,线长的睫毛轻轻一扇,似笑非笑。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抬起我的下颚,清冷的眸微眯,俊逸的面庞因为嘴角那抹嘲讽的弧度在烛光里越发熠熠生辉,“那么,你要选待在饮绿轩啰,很好,我会如你所愿!”说罢,他放开我,转步阔步朝门口踏去。
萧靖身材颀长,经过皇家多道工序精心裁剪缝制喜袍着在他身上,更显身姿挺拔,寒月的光从打开的门口洒落进来,让他的背影在那寒光里冷冽如神邸。
我突然想起坊间关于萧靖的传言。
这位萧王爷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是当年皇族里唯一一个被誉为神通的少年。三岁能诗,七岁能武,九岁便已阅尽天下奇书,十二岁时更是智破匈奴诡计,成为那场长达十年的匈奴收复战役中最功不可没的一员。这样的人才当然尽得圣德皇帝欢心,本是登上帝王宝座地的最佳人选,却不知为何,最后帝位却只落在资质平平的萧澈身上。
“作为交换,”
空气里传来我温和但不失力度的声音,华丽的喜袍因着我起身的动作在光影里漾开微微涟漪。
走到门口的萧靖顿住了身形,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似在等我的下文。
“夫君与我共饮完这交杯酒如何?”我尽量让自己保持微笑,说罢,优雅地走到桌前,拿起为新娘新郎准备的交杯酒中的其中一杯,朝他示意。
一杯酒便可换取他与正妻日后的平静,他自然是赚了。只不知,他信或不信了,哦,不,他信与不信又如何,反正他今日这般一说,自是从此后便决心再不踏入翠竹阁半步。
大概未曾想过我有这般多的花样,萧靖好看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俊逸的脸上划过一丝厌恶,而后唇角又漾开那抹惯有的笑,那笑只染了唇角,从未真正入眼。
“常闻苏相一言九鼎,想必苏小姐定是青出于蓝。也罢,你我共饮一杯又如何?”话落,他举步朝我走来,修长的手指执起桌上的另一个酒杯。
清冽的酒香扑鼻而来,我却只觉一阵辛辣与酸楚,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我缓缓环过他的手臂。
新婚之夜,我竟然要用这种方法留住自己的夫君,可是,我不得不留住他!
那样近的距离,萧靖俊美的五官清晰可见。睫毛纤长,鼻梁高挺,漆黑的眸子若无星的天幕,当人深深望入眼底的时候,便只能沉醉,不能自拔。
我突然有些明白为何想嫁给萧靖的女子可以从宫门排到城门口。
这样的男子,只一个眼神,便可以让人万劫不复。我不是就用尽手段嫁过来了么。
“你不能进去……”
“求求你,让我见见殿下,殿下……殿下……”
酒还未入口,便被外边一阵吵闹声打断,我看见萧靖好看的眉毛皱成了一个好看的弧。
一紫衣婢子焦急地冲进来,扑通一声跪在萧靖脚边。
“殿下……求您快去看看王妃吧,王妃……王妃又是发烧又是闹肚子疼的,奴才们急得团团转,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又忧又惧,说着说着便哭起来。
萧靖越听脸色越阴沉,早已将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怒道:“蠢材,让你照看个人都照看不好,我靖王府算是白养了一群废人!”话落,匆匆拂袖而去,我竟连他的衣袖都没拉着,他便已不见了身影。
一月前萧靖执意迎娶礼部一个七品官吏的的女儿沈安洛,并且坚持以正妃之位迎娶,这样门不当户不对,听说太后当时便气得当场砸了身边的一盏茶,怒骂其不肖,萧靖充耳不闻,择好吉日,便迎为了正妃。
如今看来,大概真的是很喜欢吧,才会连得罪自己最敬重的母后也在所不惜,而且,一定要以正妃之位相待!他刚才说,一生只会有一个妻子,我又怎么不会明白那是他只会娶一个女人,珍爱一个女人的意思,不过故意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而已。
“小姐,对不起,奴婢没能拦住她……”水绿跪在地上,满脸歉疚。而她身旁,她个紫衣婢子怕是知道扰了我的洞房花烛夜,始终跪在地上,瑟瑟抖着。
“既然你家主子病了,还是快些回去照看着吧。”我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没有看她。
我不知她是否是在做戏,不过,一个下人而已,我自不想为难于她。况且,我累了,实在不想应付于她。真也好,假也罢,我在乎的始终只是萧靖一个人的态度而已。
萧靖……我不禁在心里苦苦叹了一声。
那小丫鬟像是没料到我这般好脾气,惊讶地看我一眼,又垂下头:“奴婢谢过娘娘。”说罢,飞快起身溜走了,像是怕我后悔似地。
我扶起地上的水绿,勉强朝她笑道:“跪在地上做什么,也不怕受了凉。”
“小姐,您怎么能让王爷走了……今天是你们大婚的日子啊。”水绿替我委屈。
她还是个天真的孩子,一点都不懂萧靖对我的讨厌,也一点都不懂妻妾争宠的手段。
“你不是听见了吗?那位王妃病了。”我解释道。然而,连我自己都不信,在这样敏感的日子,那位王妃病得可真巧。
“可是……”水绿还想说什么,我有些疲倦地打断她,扯了扯她的衣袖,半撒娇半哄道“好了,水绿,你家小姐我也很累了,很想睡,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好不好。”
水绿讷讷点点头,却始终一脸忧色,依依不舍地替我关好门。
我转身望着这间布置得华丽地喜房。
满室的红,满室的寂静……
这便是我的新婚之夜么?
嘴角还是划过一抹苦涩,抬起右手,长长地手指宛如削葱,指缝里还有些许残余的粉末。
桌上,萧靖未曾来得及喝掉的那杯酒静静躺着……
我错过了与他圆房的最佳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