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雨潺潺。
春意阑珊。
我有些发懒地倚在软塌上,看院子里雨打芭蕉。
晗烟之事算是暂时解决了,至于她最后那句略有深意的话,我思虑一番,实在不知自己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好认定她是有些气不过,放些烟雾弹罢了。
青蓝说,沈安洛中毒并不深,只要稍稍调理一月,便可恢复。
而我,亦有一个月的时间思考腹中的孩子,一步错,步步错,若大婚那晚萧靖喝了那杯酒,我现在腹中的孩子便可顺理成章,那么,我是否不会像现在这般,犹豫不决,难受不已。
我本以为将一切事情早已算计地好好的,却始终算错萧靖对沈安洛的宠爱,算错他对我的冷漠……我终究是错得离谱,其实,情爱之事,怎可有半分算计呢!
不喜大抵便是不喜吧,怎么会跟努力有关。即使我心甘情愿愿意为萧靖付出再多,他也不见得要喜欢我。
可惜,我明白得太晚,才会闹出这样大的笑话。竟是死缠烂打嫁给了他,白白遭人一番话柄:苏相之女,仗着身份地位,逼着与正妃鹣鲽情深的萧王爷娶她,实在是不知廉耻呢!
“宝宝,你说娘亲是继续在这里守着一个不爱你也不爱娘亲的男子,还是干脆便跟你青蓝姑姑去凌云山隐居算了?”我抚着小腹,忍不住自嘲轻问,那里已微微有些隆起,小东西一直无声无息。
“师傅不欢迎外客,所以,你还是打消这样的念头比较好。”门有些重地被人推开,我吓了一跳,抬眼却见青蓝站在那里,脸色有些沉。
“那可不好办了,我爹爹已经气得不要我这个不孝女了,看来离了这王府,我们还真是无家可归了呢!”我忍不住微微笑起来,又低了头,玩笑般朝腹中宝宝轻言道。
“你为何要走,该走的人并不是你。”青蓝略略走近几步,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不知是否是我眼花,竟有有逼视的意味。
风吹得人有些发冷,我在她目光中瑟缩了一下,轻摇了摇头:“为何不离开,再走下去,并不是我所愿意看到的结果。”
“那么,当初为何又要嫁过来,听我的话,将他打掉不就好了!”
不知为何,她冷沉得脸竟有了一丝怒意,声调亦平白扬了几分,光线有些暗,称得她的脸格外怖人。
我本便有些烦闷,此刻听她类似质问的口气,火气亦被微微挑了上来,从塌上站起来,不甘示弱地与她对视:“嫁与不嫁本就是我自己的选择,至于我腹中骨肉,我当初未曾想过要将他放弃,如今,亦未曾想过要抛弃他。”
屋子里一片静谧,我声音竟似吼般。
等说完,自己也下了一跳,怎么轻易便动了怒,还说的那样高声,倒像是对她撒气,对面之人,是青蓝啊。
刚想开口说一声抱歉,却听她略带讥讽的声音响起:“是,本便一直是你自己一人决定罢了。当初你未曾将沈安洛放在眼里,如今怎么又顾及起这许多来了,我的小姐,你是不是觉得沈安洛不是你想象的模样,所以失望了,害怕了,想要逃跑了?”
我大大震动,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连带胸口那股莫名怒意也被挑起:“是,我是害怕了,是想要逃跑了!我以为沈安洛是因为贪图荣华富贵才要嫁与萧靖,甚至在她向我索要账簿时,还曾窃喜过,一心想着她就是那种人,是那种人便好了,那样子我便可心安理得地喜欢萧靖,可是现在呢?现在如何?她是那般温柔可人的女子,莫说萧靖喜欢她,就连我亦……”
声音戛然而止。
屋外的风吹得冷极了,我可以清晰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风里微微颤抖。
对面的铜镜映出我苍白的脸,和泼妇般泪流满面的模样。
什么时候,掉的泪呢!
居然,终于,还是说出来了。那些内心深处,肮脏的,不堪的,我以为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念头……
就是那样的,那样想过的,若她所求只是荣华富贵,而我喜欢萧靖,我们各取所需,有何不好。是不是正妃都无所谓,我只要萧靖便好了……
可萧靖终究是宠她的,即使知道她有那样的隐疾。
她本便是那般乖巧可人的女子,不过一直是我偏要自欺欺人而已……
我突然无力地蹲了下来,冷风吹进屋子里,我环住了自己的身体,觉得前所未有的冷。
青蓝的手指微微触了过来,依旧是冷冷地,我却奇怪地在那个时候感到一丝温度。她琥珀色的眸子已恢复了往日平静,静静望着我,像深秋的的湖水,清澈却深不见底,她说:“我问你,如果王爷自己休了洛王妃,你是否就可以心安理得一些,不会这般难受?”
她声音轻的像一片最柔软的羽毛滑过心底某处,无端掀起一丝蛊惑。
我眼角还有泪,泪光里看她的脸有些模糊。冷风让我的脑袋清醒了几分,青蓝能够这样说,定是心中早有计较,这不会只是她口中的假设而已。
我声音是连我自己都未曾料到的平静,全无哽咽:“青蓝,就像你知道我是带着那种念头嫁给萧靖一样,我们彼此了解,我也知道你这般说,便定不是说说而已,那么,我此刻便告诉你好了,无论你用什么方法迫得萧靖休了沈安洛,那个萧靖,都绝不是我苏槿要的萧靖。”
放在肩上的手指刷得放开,她用那种复杂的目光看着我,是怒其不争,还是深深地心疼,我们视线在空气里长久对视,终于,还是她转了身,冷冷拂袖而去。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你总是自以为是地将所有决定做好,即使是错的。相爷将你宠得太好,让你轻易便有可以回头的机会,可是小姐,如果有一天你身后这棵参天大树倒下去了,青蓝这点绵薄之力,怕是也护你不得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然后我听见她的脚步声,决绝的像是再也不会回来。
青蓝,你知道么,当很久以后,你所有的话变成不得不让我屈服的残酷现实,我无数次地问过自己可曾后悔,始终并无答案。
而那个时候,在你转身离开的那个伴晚,我只是将自己蜷缩在了那张温暖的软榻上,像那些无数喜欢逃避问题的孩童般,沉沉地睡了过去。
青蓝大抵真是被我气极了。
她每日照例要为我把脉,熬药,只是必不同我说话,本就漠然的脸,更像结了一尘冰霜般,冻得人即使六月亦忍不住发寒。
连水绿也察觉了我们彼此间的微妙,说话亦是小心翼翼,不敢像平日那般造次。
我几次对着她张口欲言,都生生止在舌尖,只在她走后,望着窗外竹林,忍不住低低一叹。
我们之间的争吵,不可谓不可笑,当初我要嫁与萧靖,她不同意,如今,我想离开着靖王府,我们彼此的意见,又大有不同。
“小姐,影月轩派人过来传话,今晚,想邀小姐您一同用膳。”水绿从柜子里取了一床薄毯,轻轻盖在我身上。
“推了吧,就说我身子不大舒服。”我闭了眼,倚在塌上,最近也不知怎的,愈发慵懒,整日都只是来自塌上,困得很,总是一不小心,便睡着了。
“恩,水绿晓得的,我还怕您去呢,那个郡主,实在是不像好想与的人。”
“等等,”我忽得睁开眼,刚刚还未睡醒,脑子迷迷糊糊,此刻才反应过来,朝阳郡主,怎么会突然找我一同用膳,“可有说别的什么?”
“好像是郡主不久前得了一株昙花,搬进影月轩的时候一并搬来了,算算日子,今晚便开,想要邀您共赏。可是依我看,哪是请您去看昙花,定是又有什么害您的鬼点子,上次将您推进湖里的事,水绿可还记着呢……”
耳旁水绿还在喋喋不休,我沉思片刻,依着朝阳那丫头的个性,即便要邀我用膳,也不必大费周章还要借着赏花的名义,这其中恐有蹊跷。
“你去回话,就说我应了,谢谢郡主好意。”我打断了水绿的唠叨。
“小姐……”水绿撅着嘴,十分不甘愿。
我捏了捏她的小脸,“乖,昙花一现,可是难得一见,我整日呆在塌上,也该出去透透气了。”
她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去了。
晚间,我略略整理了一番,水绿替我挑了一件式样简单的石榴裙,袖口与裙摆处勾了几丝花纹,腰间垂了一条金丝软罗丝带,乌黑的发丝亦被挽起,斜插了一支珊瑚水晶簪。
“便让那郡主嫉妒好了,小姐今日定是要将她比下去才好,看她还敢嚣张。”水绿替我整理裙摆,将我这般打扮,真颇有些要与那郡主一比高下的意味。
我忍不住笑起来,铜镜里的自己实有几分艳丽了,不过这样一打扮,倒也显出几分精神,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影月轩因为挨着碧池阁,与我的饮绿居隔得十分远,萧靖当初这般安排,却也是费了些心思的。想来,定是对我有所提防,怕我会对沈安洛有什么……
前院有些静,称得院子里虫鸣鸟叫声越发清晰起来,郡主的丫头领了我们去后院,远远便望后院一方亭子灯影朦胧。
等走近了,我才微微讶异了,郡主竟亦请了萧靖,而沈安洛却是不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