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死握住颤抖的手指才让自己稍稍平静下来。
看来青蓝的药也不一定次次有效,至少此刻,即使那杯茶再有镇定人心的效果,我亦不能维持平静,胸腔像是擂鼓般“咚咚”跳个不停,只面上努力控制了情绪。
“青蓝通医理,也善用药,你进来前喝的茶水,她动了手脚。”我从凳上站起来,移了步到她面前。
仿佛实在不能相信,她一双保养地极好的双手努力扶住脖颈,挣扎着试了几声,都只能发出简单的音节,直到发现自己是真的说不出话,才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眼里充满了绝望与恐惧,还有隐隐的不甘。
“你不要再试,没有用,只会更加难受而已。”我声音沉沉地,不知为何,竟忽有些嘶哑。
那双手刷的伸过来,妄图扣住我肩膀,但是瞬间又软了下去,半分力气亦无。
“内力也会暂时消失。”说话的是青蓝,门不知何时已被推开,她无声站在门口,周身俱是寒气,玉般凉的手指间握了一只紫色香囊。
那香囊想必已有些年月,囊上丝线有些已开始褪色,但大致花色依旧清晰:绿荷托红莲,莲下一尾鱼,那鱼被绣得栩栩如生,色彩斑斓,绣者技巧精妙、心思细腻可见一斑。
鱼喻男,连喻女。戏跃莲池四五秋,常摇朱尾弄银钩。无端摆断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游。
萧靖呵萧靖,这个女子,当初不过因你一句戏言,便隐了一身武艺,甘愿在你靖王府内做一个小小侍女,这么多年的心思,你可知,你可知?
我闭了闭眼。
“你的名字未曾改,所以,我轻易便查到了。晗烟,你本是醉月楼的舞姬,对么。”青蓝声音依旧清冷,语气平静无波,并不是问句。
晗烟忽然软软瘫倒在地,我欲扶她一把,但手生生僵在了半空,她一行清泪落下,划过血色尽失的脸颊,我想起秋日凋零在院子里的落叶,没有任何生气。
不过是最俗气的故事:潇洒俊逸的皇子救下身世可怜的青楼女子,本是一场如此浪漫动人的开始,哪知,妾有意,君无心。
妾有意,君无心。
“这是昨晚你落下的,”青蓝随手将香囊仍与她,然后俯下身,与面前的女子对视着,“我在里面发现了很有趣的东西,如果不是这个香囊,差点连我都以为沈安洛真的是失心疯。青楼女子本就对一些香料略通一二,而你,恐怕并不是略通一二那么简单了。”
晗烟死死盯住青蓝,苍白的面庞上泪痕干涸了又迅速有新的眼泪掉落下来,眼睛红得似有血丝,显出几分狰狞。听青蓝说完,她用力侧过头,仿佛十分不甘。
大抵,萧靖当年救下这位舞姬时,也并不知她是位深藏不露的舞姬,否则,不会让她在靖王府一呆便是五年。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便对我笑得一脸温柔无害的沈安洛,我想起她那天给我账簿时的欲言又止,想起她在水榭里朝我俏皮地眨眼睛,想起大婚那晚,她的丫头跪在萧靖面前央求萧靖去看看她……
我想起她哭着跪在我面前向我索要一本她给我的假账簿,那般失态,而我,却误以为这位正妃心机重重。
我终于知道那本为何会有那本假账簿,因为萧靖当初给这位神志时常迷糊正妃的,原本就是假的!
“须曼那华香所知者甚少,此香与我们平日里所燃檀香同色、同味,实难分辨,但也不是不可分辨。当然,单单有这一味香还不足以让人神智不清,你在沈沐浴时用的熏肌香里同样做了手脚,是以,我替她把脉时才会因着脉像紊乱,误以为她是失心疯。”
青蓝一字一句缓缓道出,她声音异常冷静,平铺直叙的口气,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情绪。
窗外,风依旧吹着竹林,沙沙的响声。
屋子里静极了。
我缓缓蹲下身,凝视面前早已面如死灰的晗烟,她因青蓝用药的缘故,说不出话,全身亦无半丝力气,眼泪已干涸,凝了血丝的眼睛灰蒙蒙的,破败地像我以前丢弃过的一个布娃娃。
我说:“晗烟,你甚至都没有对他说出口过,你要试一试么?”
你暗地里做了这样多事,用尽这样许多手段,不过因为你爱他,可笑,那人一无所知,你大概从未试着向他表明心意吧。
是不是,所有人,遇到一个情字,皆是这般愚不可及……
如同你,如同我……
她震惊地看着我,灰蒙蒙的眼睛像抖落了一地疲倦的翅膀,瞬间升起一抹华光,却又迅速暗了下去,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我知你不信,但若有条件若何?”我语速极缓,深深看她,不觉间便含了一丝蛊惑,“当做彼此一场交易好了,你只需帮我隐瞒一个月,而你的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同萧靖讲,你要不要对他讲,便是你自己的事了,至于沈安洛,我要你放过她。”
她苍白的脸终于在此刻才有了一丝血色,唇角讥讽微微隐去,只一双眼睛依旧审视般看着我,犹疑不已。
“当然,我说过,我并不信你。青蓝放在你茶水里的药只有一个时辰的药效。一个时辰后便可恢复,我这里还有一瓶,你若答应这笔交易,便将它喝下去,这一个月,你都不能开口。”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她面前。
她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瓶子,带了一丝血色的脸终于有了一抹生气,亦只看了一眼,复又抬头看我,眼里已化为浓浓的疑惑。
我眼睛一眨不眨的锁住她,面色没有丝毫情绪。
有风吹进来,我额前的发丝动了动。
空气静谧地有丝诡异。
终于,她的手缓缓伸出来,因着药效将要散去的缘故,力气到底恢复了几分,指尖有些微微颤颤地触到了瓶身。
然后,仿佛是深吸了一口气的,她接过那小瓷瓶,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
我忽的松了一口气,站起来,看了一眼身旁始终没有任何表情的青蓝。
她正皱着眉头,颇不赞同地看着我。
我回了她一个淡笑。
“我……”
“你……”
“我能说话?”躺在地上的晗烟忍不住扶住了自己的嗓子,又惊又疑地望着我,甚至忘了要先站起来。
“嗷,抱歉,拿错药了,要不,你再试试这瓶?”
“你……”她一时哑言,这次倒是聪明地站立起来,直直地在我对面。泪痕交错的脸有些花,但并不影响她的美貌,肌肤白皙,眼睛明亮,一如初见。
“你为何……”斟酌了措辞,仿佛一时也不知该从何处问起,声音带了丝刻意的冷漠,“娘娘不怕奴婢透露出去么?”
“你的秘密不是也握在我手里么?”
“我以为,哑了的我,对娘娘来说,更加万无一失。”
“晗烟,就像永远完全神智不清的沈安洛对你来说更没有威胁力一样,不是么,你本可以让她连一丝清醒的时刻都没有的。”我静静看她。
青蓝说,本来只要再多一味香,沈安洛这一辈子,也许都不会清醒了。晗烟,到底是没有那样做。
她怔了怔,一时倒再没说话,像是第一次认识我般,目光毫无保留地打量着我。
然后,她缓缓笑起来,我第一次看见晗烟那样笑,像一个真正舞姬,她说:“这笔交易算是达成了,不过,娘娘,奴婢这里还有一个关于娘娘的小秘密,若是娘娘哪天有兴趣了,不妨。再与奴婢谈一笔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