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蓝说沈安洛只是染了风寒,加上一晚上为找账簿的事情折腾,体力不支才会晕过去。
我自是不信。
当日萧靖那般急匆匆地将沈安洛抱回去,临走时还若有所指地看了青蓝一眼,仿佛一种无声警告,怎能不引人遐想?
可是任我如何询问,她都只冷冷说是风寒所致,这几日,还有意无意躲着我。
我心中如一团乱麻,许多事理不清楚,并且毫无头绪。
萧靖怎知道我手中的账簿是假的?
沈安洛为何一副真的不记得是自己将账簿给的模样,还有,她那日将账簿塞给我匆匆而去时,回头的欲言又止又是作何解释?
我一个头想成两个大,一时间不慎烦闷,当然,令人惆怅之事远远不止于此,因为萧靖似乎真的想要将王府交由我打理,第二日,那老狐狸刘管家便真的捧了一本账簿来,兴冲冲地向我介绍起萧靖名下的宅院、田地、酒庄云云……
想来,本小姐做了十几年的花瓶,如今,忽然要与一堆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王府上下大大小小的琐事混于一起,委实有些吃不消啊,吃不消……
不过,还是得努力硬着头皮向老狐狸从头学起,不论萧靖是如何打算,我既嫁与他,便定要帮他分担许多才是。
我自然不会只乖乖一味学习,偶有机会便向老狐狸旁敲侧击,我直觉他定能解我心中疑惑,只是他口风甚紧,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几日下来,我竟毫无收获。
清风阵阵,碧空如洗。
窗棂外的翠竹林里偶有几只小巧的鸟儿啼鸣,声音婉转清脆,悦耳至极。
赤金吞云兽香炉燃着妙高香,青烟自鼎中丝丝飘散,朦胧的香气静静弥漫在屋子里。
早膳后照例是青蓝为我把脉,她总是对我的身子紧张得很,以前在家里,稍有风吹草动便定要熬了苦药逼我喝,如今我怀有身孕,更坚持要日日替我把脉才肯放心。
今日她事先打发走了水绿,我知她定有事要单独同我说,便也不动声色,只静静等着她开口。
果然,未久,她便面有肃色,沉声朝我道:“我知你固执,不肯直接告诉王爷破庙之事,只是如今,你怀孕快足两月,若再拖延下去,我怕你终究是瞒不住。你打算如何办才是?”
我未曾料到她竟是要与我谈论这件事,而且这般直接。
我自是不想告诉萧靖那日破庙之人是我,至少在他真正喜欢我之前不想。他当初能果断地娶了自己误会的沈安诺,我便知他是有所担当之人。我若告诉他真相,也许,他对我的态度会改变许多,可是,即便因此而喜欢我,我也将分不清他的喜欢是感激,还是责任。我既喜欢他,便容不得他对我的感情掺了半分别的东西。
可是,我也不能让腹中的孩子让世人误会,我本打算在成亲之日便向萧靖下药,假意圆房,不料那晚萧靖连那杯有问题的酒都没喝,便走了,此后,一直未曾踏入饮绿轩半步,此事便耽搁了下来。
我红了红脸才低声道:“我自由办法解决此事,你莫要担心。”话是这般说,可是如何近身萧靖才好,我一时间亦无办法,不禁下意识地抚了抚腹部,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青蓝亦低低一叹,显然甚是不放心此事。晨光从窗口洒落下来,将她的脸衬得格外明亮。
我见她今日终不再躲我,有意想要再试着问问沈安洛的事,刚要启唇,便见她匆匆起身,淡淡道:“我还熬了药,我先去看看。”说罢,竟逃似般要离去。
“青蓝……”我叹息一声。她在门口顿住了身形,却也并不回头,背脊有些僵硬。
我忽然不忍心再逼她,她亦有她的苦衷罢。
于是,我微微一笑,轻声道:“你不想说便罢了,我不会再逼你,只是你莫要再躲我了。”
她低低应了一声,开门出去。
我侧头望了一眼窗外那片翠竹林,细长的竹叶在阳光里有最干净、清新的色泽,偶有几只精致的鸟儿停于枝头,轻吟几声,又扑朔着翅膀掠向另一枝。
我忽觉那般宁静。
罢了,罢了,她不想让我知道,自有她的道理,我何必硬要执着。我本就不想与沈安洛多有交道,既是事关与她,我管那许多作甚?
这样一想,心境顿时豁然开朗。
我既决定要帮着萧靖打理王府,便是真正上了心,是以偶遇问题,定要去老狐狸那儿请教一二,老狐狸对此仿佛颇为满意。
这日,我与水绿从老狐狸那儿回来,我有心想要理理思绪,便故意绕了几条路,胡乱走走。
“小姐,王爷在那儿呢!”忽听水绿小声提醒,声音里含了莫名兴奋。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见不远处的水榭瀛台里,隐隐约约,有两个正对弈的身影。
一方竹案边,男子锦衣墨发,举手间潇洒如风,淡淡芳华流泻,而他对面的与她安静对弈女子青衣素服,娇小恬淡。
远远望去,正是一对璧人。
我突然慌乱调了头,抬步便想要躲开去。
此情此景,我居然心生了妒意。
无论如何,萧靖大抵是喜欢沈安洛的罢。
可是,我如何能吃醋,我如何能妒忌,她永远是他名义上的妻。而我,始终是他被迫娶回的侧妃,即使有一天,我努力让他喜欢上我,我亦只能分他一半的喜欢,只敢分他一半的喜欢!
“苏姐姐?”沈安洛的声音远远传来,小有惊讶。
我顿住脚步,咬住下唇,握了握微颤的手指,竟是躲也躲不开了么?
沈安诺,你何故如此,只当未曾见我,大家便都可相安无事。
我扯开一抹笑,转了身,淡淡看过去。
沈安洛此刻已经站起身,青绿的裙摆在风里微微晃动,衬得身姿越发娇小可人,她见真的是我,清秀的小脸上立刻绽开一抹微笑。
萧靖也停了手中的棋,顺着她的目光望过来,看我时漆黑的眸子平静无波,只见了我手中的簿子时,才微微滑过一丝了然。
他今日穿了一件素袍,袍服雪白,一层不染,越发显得俊逸温雅。
“苏姐姐,你快过来罢!”沈安洛朝我招了招手。
我冷笑,抬了脚步,便施施然走了过去。
等踏上这小小水榭,立刻有清风拂面,我轻吸了一口气,努力抚平胸口那股莫名的妒意。
“苏姐姐,我正与夫君下棋呢,可是夫君好厉害,洛儿一次都未曾赢过。”
我刚上来,沈安洛便一边天真朝我说话,一边欲来挽我衣袖,却被我不着痕迹地躲开了去。她滞了滞,神色间闪过一抹黯然,也不做计较,只将手收了回去。
“是么。”我淡淡道。抬眸看了一眼竹案上的棋局。
萧靖的黑子果然已将她的白子吃得死死的。
萧靖爱棋,我自然是知道的,所以,那几日才会拼命要与青蓝练习棋艺。
只可惜,他愿意对弈的人始终不是我。
我心下一阵黯然,倏然间便有无数滋味涌上心头,迫得胸口发疼,只好垂了婕眉,一时无话。
“苏姐姐可愿与洛儿对弈一局?”想是见气氛尴尬,沈安洛试探般道,漆黑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说不上是期待还是别的什么。
我本就被心底里那点小小的妒意弄得不适极了,此刻听她这般一问,越发觉得不是滋味,当即心中一番计较,便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也不作答,只笑看向竹案边没有出声的萧靖朗声道:“不知王爷可否只暂时做个观棋君子?”
萧靖一直未动声色,此刻,见我问他,微怔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看我一眼,却也点了点头。
“你们既有此雅兴,自然是好的。”说罢,爽快移了位。
换我微微一愣,实是没有想到他这般爽快。
我与沈安洛这才各自坐下,她依旧执白子,我执萧靖刚才用过的黑子。
未落子之前,我眨眨眼,笑眯眯朝对面的沈安洛道:“单是下棋多没意思,我们赌一局如何?”
“赌?可是洛儿有的只怕苏姐姐都有了,没有的,苏姐姐定也是瞧不上的,洛儿拿什么来赌?”
“就赌……”我略拖长了音,侧头看了一眼一旁正揭了茶盖欲饮茶的萧靖,缓缓道,“王爷今晚留宿何处好了!”
话刚落,便见萧靖握茶的手抖了抖,却也只是瞬间,快速恢复从容,一滴茶亦未溅出,只微咳了一声,轻轻放下那茶,然后漆黑的眸子便略带警告意味地扫了过来。
我不理他,只看向对面的沈安洛,她的脸已涨红到耳根处,偷偷瞧了一眼身旁未作声的萧靖,一时拿不定主意。
我面上一派闲散恣意,执了一颗黑子在指尖把玩,有风从湖面吹来,带着些许湿气,胸口的不适顿时消了大半。
呐,是你硬要让我上来的,你看,刚才就当彼此没看见多好。
“好!”
清脆的声音,透着一股坚定。
我几乎以为自己幻听,抬头却见沈安洛一脸真诚的看着我,一双眼睛一如初见时清澈明亮。
我直觉此刻的沈安洛与那日的她大大不同,脑海里划过一种猜想,却又转瞬即逝,快得无法抓住。
我忽然便失了再下这盘棋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