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盏精致的纱灯将熏芳阁的大堂映得富丽堂皇。
灯下的紫檀木桌上摆着诱人的酒菜与糕点,每一桌旁,都坐满了衣着华丽、气质不凡的客人。
但此刻,客人显然对面前的饭菜不感兴趣,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个刚刚从包厢内走出的男子身上。
男子一身宝蓝色缎子衣袍,玄纹银袖,修长的手指上执了一把象牙折扇,墨黑发丝今日用织金的缎带束在脑后,略显风流。浮雕般的面庞上,鼻梁俊挺,睫毛纤长,薄唇微抿,利剑似的深瞳在纱灯下,竟淡淡泛出琉璃光芒,抬步间,自有一番俊逸隽永、高贵清华的出尘气度隐隐流泻而出,让人不敢直视。
正是萧靖!
我心微微一跳,被萧靖投来的目光弄得十分不自在。虽然知道隔了门,他定不知是我,但总有仿佛早被他看穿的感觉。况且,经刚才一番简单试探,此刻,他已料定了我是拿不出那么多金子的。
我拍了拍胸口,强自镇定下来,才尽量粗声叹道:“原来竟是萧王爷!不知王爷何出此言?在下不过随了王爷一时口误,王爷便料定在下拿不出金子!岂不妄断?”
台下人见真是萧靖,早已吓得说不出话,皆屏气凝声,犹自沉浸在堂堂萧王爷现身青楼的新闻里,等听见我略带挑衅的口气,纷纷变成一副吞了苍蝇的模样,仿佛十分惊叹:我与萧靖争女人,简直吃了雄心豹子胆,不知死活。
却见萧靖并不生气,他只微微上挑了俊秀的眉毛,向包厢看来时,神色似笑非笑间已是全然笃定,薄唇轻启:“哦?看来公子倒是势在必得。只可惜本王对秦馨姑娘倾心已久,今日不惜重金相赎,怕是让不得公子了!”话到最后,视线微转,凤眼里映出台上秦馨的影子。
我直听得目瞪口呆,这委实不像萧靖会说的话。
“不知秦馨姑娘意下如何?”
还未等我有所反应,萧靖薄唇又启,抬了抬细长的眼眸,目光锁在秦馨身上,迤逦的眼尾泛出点点蛊惑,一时间仿佛生出无限情愫,却又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再看台下秦馨,果真被萧靖的目光看得娇羞不已,本就是娉婷秀雅、冰肌玉骨的绝色佳人,如今这般小女儿家的姿态,顾盼流转间便更是秀色可餐、颠倒众生。
只见她缓缓福身,羞涩朝萧靖道:“秦馨今日承蒙萧王爷厚爱,刚刚见王爷下联,便已知王爷气度不凡,是秦馨可托付的良人,若王爷不嫌,秦馨这里还有些许积蓄,愿自己赎身跟了王爷,只盼能在王爷身旁侍奉一二。”
此话一出,全场又是一片哗然!
“额……公子……王爷这招用的,可是传说中的美男计?”水绿呆呆地在我身边插嘴。
我气得咬牙切齿!
好你个萧靖,原来根本就不在乎我有没有金子与你相争,如今这般,竟是不花一分一毫便可抱得美人归了。
美男计!美男计!
可惜我又实在不敢出去与他相争,让他看见。只好磨碎了牙往肚里吞。
秦馨进了萧靖的包厢已有半柱香的时间,我趴在桌上做无聊状,一时间,竟无计可施。
脑中盘旋的是刚刚小婢来送花笺时那暧昧的语气,“今晚便可在熏芳阁与秦馨姑娘共度良宵!”
共度良宵啊,良宵……
“公子,您怎么还坐在这儿等,王爷可是与她呆了好久了!”连刚刚一直在看戏的水绿都急了。
我懒懒抬起眼帘:“有什么办法,又不能让他看见我们,你以为以萧靖的眼力,认出我们两个很难么?”
刚刚轻易便被老鸨认辨出是女儿身,更何况还是见过我的萧靖。
“疑?我以为您叫青蓝姐出去,便是已经有对策了呢!”
青蓝?
我这才想起青蓝刚才出去,现在还未回来,我不过让她打探一下是不是萧靖,怎会去了那样久?
我“突”的站起来,我怎么忘了,萧靖身旁还有一个天下第一剑——萧寒!
如今青蓝一直未归,怕是已与他缠上。
水绿见我突然起身,吓了一跳“怎么了?公子。”
“我们去找青蓝。”我坚定道,推了门往屋外走。
夜深的青楼往往比夜幕时更加放肆、淫靡。
就连处处透着高雅富贵的熏芳阁也不例外。屋外熏天的酒气与脂粉气扑面而来,纱灯暗红的光将走廊笼罩在一层层暧昧不明的气氛里,刚刚还坐在位上衣冠楚楚的客人,此刻,早已将身份置之度外,搂着姑娘肆意轻薄,女子白皙的手臂与香肩裸露在空气里,伴着一声声娇娇的调笑声,染成一幅幅浓墨重彩的春宫画卷。
我皱了皱眉,躲过了一路上东倒西歪的醉酒客人,水绿似乎也有几分胆怯,悄悄扯着我的衣袖前行。我暗暗一阵好笑,刚刚进来时这丫头可是兴奋地很,这会儿却是知道怕了。
“啧!这是哪家的公子,倒是有几分姿色,爷喜欢!”
竟真有等徒浪子截了路!
我回头便见水绿的脸被一双皱巴巴的粗手抬起,肥头大耳的男人色咪咪地看着我家水绿,沉重的呼吸间醉人的酒气让人忍不住作呕。
水绿一时愣了,等反应过来,迅速扭头,一脚便朝那人踹去。
那男子猝不及防,本就醉酒身体摇摆不定,此刻,硬生生被我家水绿的花拳绣腿一脚踹到在地。
踹的好!我忍不住勾唇!
“公子,他欺负我!”水绿下意识的向我撒娇,一双水灵灵的眸子里,又委屈又害怕。
我安慰般摸了摸她的头,转眼便朝地上那人狠戾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她也是你一只脏手碰得的!若下次再让我见着,小心你的半只手!”
说罢,也不理他,拉了水绿便继续往前走。
说是去寻青蓝,可实在不知哪里去寻,若他真是与萧寒缠上,这会儿熏芳阁却又没有任何动静,只怕在哪个隐秘的地方打起来也未可知。
我又不敢直接找萧靖问,若青蓝不是被萧寒缠住了,我去找萧靖不是自投罗网么。
“公子,我们要去哪里找青蓝?”水绿凑在我耳旁,轻声询问。
“找找比较空旷的地方,若青蓝真与人打起来,总要有场地吧。”
“恩。”水绿点点头。
“没有呢!会不会在房顶上?”
我与水绿找到熏芳阁的后院,后院静静地,并无打斗痕迹,听水绿这般提醒,我们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也无人影。
心冷不防一跳,这里是青楼,下三滥的手段多得是,若青蓝不是与人打架,而是……
摇了摇头,不敢想下去,与其在这里胡乱猜测,还不如去找萧靖,被他看见就看见,反正我本就不是个规矩的人,总之,青蓝的安危最重要。
我抬脚便又想回到那几间包厢。
“叶公子,您看如何?这两位可真真是生的唇红齿白,极品中的极品哪!”
暗色里,走来几个衣着华丽地公子哥儿。我细细一看才见刚刚那个轻薄水绿的男人也在其中,此刻,正几近奴颜婢膝地弯腰谄媚地与身旁比他稍矮一截的公子说话,视线向我与水绿看来时,却是阴狠无比。
他说话的人正是此群人中为首的公子。那人一身红衣,在夜色里分外显眼,腰间垂了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一看便知价值不凡,手中折扇轻摇,倒有几分偏偏公子的模样,只可惜,脸上竟是浓妆艳抹,连眉也是特意描得如同女子般,极尽妖娆。
“呵!王安,你倒却是还有几分眼力,不枉本公子与你跑这一趟!”那人虽与王安说话,视线却一顺不顺地锁住我,眼底似有绿光,如狼似虎,我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若我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何事,岂不白白读了娘亲许多耽美话本,只可惜,喜好龙阳之人似乎不像娘亲书中写地那般美好,不过是群让人作呕的下流之辈!
水绿此刻也有了危机感,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我与她一同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
“啧啧!美人,可不要怕,本公子一向对姿色上好之人疼爱地紧,尤其是在——床底之间!”我还为看清他是如何过来的,腰间便已被一只手紧紧搂住,灼热的呼吸吐在耳间,熏香刺鼻,我几度欲呕。
他居然会武!
“叶尚恩,你休要放肆,若你今日敢对我无理,我保证明日,你便是人头落地!”
我气急,又是恐惧,又是愤怒不已,死命想要搬开腰间那只脏手,却分毫移动不得。
“哦?原来佳人竟识得我,那更好,呆会儿在床上,佳人可不要忘了也要叫得这般销魂蚀骨才好!啧啧!真香!”谁知叶尚恩非但不收敛,还作势往我身上嗅了嗅,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胃里一阵泛酸,委实作呕。
叶尚恩——京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是个出了名的断袖,仗着祖上有功,先帝曾赐免死金牌一枚,便敢在天子脚下横行霸道,作奸犯科、无恶不作,简直就是一个恶贯满盈的魔鬼。且听说,他为人极其难缠,只要被他看上的人,没有一个逃得了。
我是真真背到极点,才会在这种地方遇上他!
“你放开我家公子!”水绿见我被叶尚恩轻薄,挣脱不得,竟扑上来,抬起他的便手臂一口咬下去。
可是水绿哪敌得过他练家子的力气,他轻轻一挥,水绿便重重飞出好远,跌在地上。
“水绿!”我下意识一声尖叫,心疼不已,她一定摔伤了!
“倒是只会咬人的小野猫呀!可以比起你家公子,你还差了一截,本公子今天高兴,便赏给你们玩了,你们爱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叶尚恩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水绿,朝他那群狐朋狗友大方道。
“如此,多谢叶公子!”
那几人也不客气,拱拱手便朝水绿走去。
“不准!”我心一紧,吼叫出声。
等心下一思量,又觉不妥。如今水绿也有危险,这样大吼大叫,根本救不了她。
我在叶尚恩怀里,挣脱不得,只好让自己先冷静下来,慢慢放松身体,朝他露齿一笑,娇声道:“叶公子,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叶尚恩一时间被我笑得惊住了,痴痴迷迷道:“佳人要怎么个商量法?”
“我家小厮不懂事,对公子多有得罪,你看他粗手粗脚的,定是伺候不好公子的朋友,您就当做善事,放他一马可好?”
“这……”
我见他面有犹豫之色,只好再加把火,附到他耳边,学着话本里的台词,露骨道:“等到了床上,人家一定任凭您处置。”说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差点吐出来。
谁知叶尚恩只是哈哈大笑,搂在我腰间的手紧了紧:“佳人可真是有趣的紧,只是本公子一向比较喜欢霸王硬上弓!哈哈哈!”
我咬咬唇,居然被他耍了!
怎么办,难道今日真要被这衣冠禽兽欺负了去!
“叶公子放开你的脏手如何?”
深夜,一丝清风袭来,后院里,有不知名的花香,饶有磁性的男音随着那风徐徐飘来,恍如天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