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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忆草原的羊宴

在中国的每一个城市,我都有一群朋友,他们对于吃有着极大的热忱,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令人信得过。

到了北京,一定得去找洪亮,他微博名叫“心泉之家”,有许多粉丝爱看他写吃的报告。他人住在北京,对北京小吃当然熟悉,又是一家名牌摄影机的代理,得到处去巡视业务,对其他城市的了解也多。

“这次来想吃些什么?”他问。

“你知道我最爱吃羊肉。”

就这样,一顿精彩的羊肉宴诞生了。

只约六七个好友,人多了互相的沟通就不够。我们去了一家叫“情忆草原”的店。

这家店地方较为偏僻,装修也平凡,但离得远远的就闻到羊肉的香气。洪亮兄告诉我,老板特地指定了一只羊,请牧民当天早上屠了空运到北京。他又预订了一个菜,叫“三胃包肉”。

上桌一看,碟子像个小葫芦。羊有四胃,第三个特别平坦,把它反过来,可以看到只有五六条皱褶而已。将羊的肚腩肉切片,塞到里面,以粗线缝起,就那么放进冷水中,滚后转小火,煮个十五至二十分钟,就完成了。

老板孙文明是个大汉,走进包厢,用利刀往羊胃一割,热腾腾的汤汁就流了出来。固然羊腩肉软嫩又好吃无比,但还是那口汤给我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又香又甜,那种享受可算得上吃羊肉的最高境界之一了。

再看桌上,有个碟子装着深绿色的切成一丝丝的像昆布的东西,那是什么?

它名叫“沙葱”,是种草。原来不是切成丝的,而是保留了原形。这道沙葱是用盐腌制成的,试了一口,味道清新。原来吃羊肉配这个,已经不必蘸酱油了。

另一碟绿色的,是用野生的韭菜花磨成的蓉。当今农历二月,是吃韭菜的季节,羊肉和韭菜又是完美的搭配,比西方用薄荷高明。

巨大的炭炉小锅已烧得通红,搬了进来后才把冷水倒进去,即刻嗞嗞地冒烟,据说这才正宗。话题岔开了,什么是涮羊肉呢?

古时的军队打仗来不及做饭,就把羊肉切成薄片,在锅里一烫就能吃。和平后涮羊肉成为蒙古草原王族的食物,只有他们才能吃。元朝和清朝,王族们将涮羊肉带到北京,也不许平民百姓做。后来清朝允许大臣们吃,但皇宫里的御厨不可能走出来,大臣们只有找到会处理羊肉的贩子做。最后皇帝开恩,让百姓在特许的两家餐厅卖涮羊肉,就是东来顺和一条龙。

东来顺开了很多家分店,良莠不齐。一条龙在前门步行街上,店里还摆着二百多年前皇帝用来涮羊肉的锅,但也因游客多,推出了便宜的套餐,羊肉质量大大退步。

在一般的店里,人们只能吃到冰冻后刨成一圈圈的羊肉,而冻切羊肉也只不过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才开始的。当时是在肉上放了大冰块,厨师一手按住冰一手切肉。切过十年之后,厨师按冰的手手指头全部蜷曲,伸展不开,成为一种职业病。后来技工做出切羊肉的机器,厨师才免了灾难。

今晚吃的涮羊肉有三种:上脑、后肋条和3D。

“什么是上脑?”我问。

孙老板又走进来解释:“就是靠近羊头的部分。”

肉颜色粉红,只带了一点点的肥肉,涮了一下吃进口,异常软嫩,不错,不错。

“后肋条呢?”

颜色较上脑深,肥的部分又多了一点,花纹漂亮,肉香又比上脑肉浓厚,层次渐进。

最后上3D。

孙老板说:“3D是挑羊群里面的胖子,要比普通羊肥四成左右的,然后选其第五根到第十二根肋骨之间的肋条肉,用手仔细地切成薄片。”

“这和3D没有什么关系呀。”我说。

他点头:“我就那么叫,叫出名菜来了。”

把羊肉涮完,摆上几条沙葱来吃,要不然,就点野韭菜花蓉。孙老板又说:“我从来不喜欢什么芝麻或乱七八糟的其他配料,把羊肉的味道分散了,多可惜!”

说得一点也不错,用这么原始和天然的配料,才对得起好的羊肉。

各种肉再上个三五碟,有点腻了。在北京是喝不到浓普洱的,就算港澳式火锅店也做不好。请侍者泡杯给我,怎么吩咐也不够浓。一般在香港的店讲个三次就能达到目的,北京的说了七次,茶还是淡得不行。对涮羊肉的店别再要求,用啤酒补救好了。

店里的暴腌萝卜,泡了一两天就能吃,入口非常清新,把吃肉的厌气一扫而空。另外再上一碟老虎菜,这菜源于东北。为什么以老虎为名,它只不过是新鲜的辣椒、芫荽和黄瓜拌在一起罢了?原来三种菜都是绿色的,但用的辣椒特别厉害,一看没事,一吃才知,有如老虎的袭击。这时,胃口又开了。

见火锅的炭烧得还是那么红,我向孙老板要求:“再上一碟尾巴。”

羊尾巴和羊的尾巴没有关系,是完全的肥肉的叫法。普通的羊肉刨成一圈圈的,颜色通红,一点肥的也没有。香港人吃火锅,吃惯了所谓半肥瘦的牛肉,就叫北京的店来一碟半肥瘦的羊肉,对方一定不知所云,因为一般的羊少有像牛肉般的大理石纹。

这令香港客懊恼,我就叫羊尾巴,一圈羊尾巴一圈全瘦的,两圈夹在一起涮,不就是半肥瘦了吗?

涮出来的全肥羊尾巴有如白玉,点了韭菜花蓉来配,不羡仙矣。孙老板看在眼里,微笑赞许。

写到这里,发现忘记了说最先上桌的一碟盐水羊肝,很粉,但对不起,还是猪肝的味道好一点。

中间的插曲,是布里亚特羊肉包子。布里亚特人做的包子馅是手切羊肉,也有用牛肉,甚至用马肉的,加洋葱或野生韭菜。说是包子,其实像我们的灌汤饺,所以来到这家,不吃羊肉水饺也不可惜,单叫包子好了。

再也吃不下去了,抱着肚子喊饱时,上了烤肥腰。

一般的烧烤将食材用铁扦串起,撒上大量的孜然后上桌。孜然个性太强,所有的滋味都给它抢去,讨厌的人还会觉得有奇怪的味道,远离之。

但这家店的烤羊腰将尿腺切除得精光,所以能摒弃孜然,只撒盐也一丁点的异味也没有。慢慢地欣赏羊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是种福气。

孙老板走进来敬酒,说酒是六十三度的。我一大口干了,真是厉害,问他为什么开这间店。

“我在草原生活过,和牧民交上朋友,爱他们的热情,回到北京就用这个意思开了这家店,其实也没多久,只不过一年多罢了。”

“羊肉呢?”

“从不同地方运来。像你们吃的上脑叫‘杜泊上脑’。杜泊羊是一种高产的羊,对环境要求不高,但肉质好,长肉快。这种羊最早来自南非,分黑杜泊羊和白杜泊羊两种,肉质是没有分别的。其他部位的肉来自内蒙古呼伦贝尔市新巴尔虎左旗,那里的草种类丰富,肉味才不会单调。”

“哇!”这么讲究,我叫了出来。

这时,整顿饭的压轴出场,是一条巨大的肋骨。

“这就是我们的手把肉了!”孙老板宣布。

那么大的一条肉,也是放在冷水中煮,滚个十五分钟就熟。骨上的肉有肥有瘦,孙老板抓着骨,用刀把肉一块块切下。

我先选一块瘦的,再来一块肥的,两种风味完全不同,但都是我吃过的之中最好、最香、最软嫩的,差点把那三胃包肉比了下去。

一般香港人,尤其是女的,看到孙老板那种抓法,一定怕怕不敢吃,我们这群人一点也不在乎地狼吞虎咽。也许,只有这种食客,才会被孙老板接受吧?

“整条骨那么长、那么大,那羊呢?”我问。

“是只四齿羊。”

“四齿?”

“对,羊每年长两颗牙,你吃的是两岁多快三岁的羊,肉味才够浓,乳羊不行。”

“唔,我们煲汤也要用老母鸡,那样才甜。”我说。

“说到汤,我把汤拿来煮粥给你们喝。”

以为胃中再也没地方,还是连吞三碗粥下去。

“担心你们吃不完,没叫鱼。”

“哈哈,还有鱼吃?”

“一般的鲫鱼有几两,我们的是两三斤。”“怎么做?”

“到时你来,就知道。”

“还有什么我们今天没吃到的?”

“牛排呀!我们牛排也做得好,和西餐的绝对不同。”

“我还是喜欢吃羊,有什么其他羊肉的菜?”

“羊脖子呀!把羊的脖子切成一英寸 厚的一块块,拿去煲汤,骨髓才容易吸。”

一听就知道好吃,问:“还有呢?还有呢?”

“蒸羊排蘸酸奶。”

不太喜欢酸的,但可试试看:“还有呢?”

“肥羊肠。”

对路了。孙老板说:“这次等你们来,三胃包肉先做好了,下次再来,等你们到了再去煮,趁煮得鼓鼓的时上桌,味道更好。”

好,重复一次菜单:三胃包肉、羊脖汤、蒸羊排蘸酸奶、肥羊肠、牛排、牧民式的煮鱼。发达啰! R2FQ7ociaSEXrG9cZtXQPdMuxA726jWZ5K3ZD8xX0xVkUFTxKQtoTuAOY21KP9w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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