钩叔觉得,酒业的发达程度,恰恰是反映一个时代商业是否繁荣、生活是否自由的指标。 理由很简单,酒是一种由粮食酿成的非刚需消费品,如果生产力低下,经济落后,人们就不会浪费粮食酿造商品酒,自然也不可能出现发达的酒业。酒又是一种饮用后能释放激情、制造兴奋的饮品,人们极容易酒后失言,如果国家对社会的控制趋严,就会倾向于禁酒,或者市民自觉地不敢聚饮。
这可以从历史上获得验证,比如明初,社会气氛是死气沉沉的,万历年间东昌府《博平县志》言:“乡社村保中无酒肆,亦无游民”。明末历史学家谈迁在《国榷》中也说,“闻国初严驭,夜无群饮,村无宵行 ,凡饮会口语 细故 ,辄流戍 ,即吾邑 (yì)充伍四方,至六千余人,诚使人凛凛,言之至今心悸也。”“凛凛”在这里是使人心生寒意,害怕的意思。什么使谈迁“凛凛”,至今说起来还心悸呢?那是因为明初统治手段的严酷惨烈:人们晚上不敢聚在一起饮酒,村子晚上也没人出来走动,因为凡是聚在一起喝酒议论事情的,都会被发配戍边。按照谈迁的说法,他所在的县,充军到各地的就有六千多人。你看,饮酒既然成了一件高风险的事情,也就难怪“乡社村保中无酒肆”了。
朱元璋还下过禁酒令;为了防止平民私自酿酒,甚至禁止种植糯稻。顾炎武的《日知录之余》收录了朱元璋的一道诏令:“曩 (nǎng)以民间造酒醴(lǐ),糜米麦,故行禁酒之令。”这是说,以前因为民间酿酒,浪费了米麦。所以朝廷现在要行禁酒之令。“今春米麦价稍平,予以为颇有益于民,然不塞其源,而欲遏其流,不可得也。其令农民今岁无得种糯(nuò),以塞造酒之源。”今年春天麦价平稳,这对民众来说是有利的,但朝廷认为如果不阻塞造酒的源头,放任自流是不行的。正是出于“以塞造酒之源”的理由,朝廷下令农民不得种植糯稻。
要等到明代中后期,随着“洪武型体制 ”的松懈,明朝社会才渐次活跃起来,商业才恢复了宋朝时的繁华。这种转折也体现在酒肆的变迁上,怀旧的晚明人在万历年间东昌府《博平县志》中说,明朝嘉靖中叶之后,经济的发展带来了不同的社会气象,人们的观念也发生了改变,民间“以欢宴放饮为豁达,以珍味艳色为盛礼”,从酒庐茶肆中飘出音调各异的歌声曲声,人们乐得享受其中——“酒庐茶肆,异调新声,汩汩浸淫,靡然不振”。这种“酒庐茶肆,异调新声”的晚明气象,放在两宋三百余年,则是寻常景象。很多宋诗都描绘了宋代乡村“处处村旗有浊醪(láo)”的景况,跟“无酒肆,亦无游民”的明初乡村相比,明显呈现出不同的面貌。
宋史学者李华瑞先生在《宋代酒的生产和征榷》一书中,曾经根据北宋熙宁十年的酒课 总额,估算出这一年市场上流通的商品酒至少有 1.59 亿余斗,酿造这批酒需要消耗大米1600 万石。1600 万石大米是个什么概念?以一人一年需 6 石口粮计算,1600 万石米可供 260 多万人吃上一整年。而宋代酿酒的原料,基本上都是通过市场获得,如果不是生产力大为提高、商业网络发达,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剩余粮食流入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