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抱一下吧。”叶橙歌笑着伸开双臂,冲邹葵雨扬了扬下巴。
寒假接近尾声,即便是天蒙蒙亮的清晨,火车站台上的乘客依然很多,邹葵雨逆着攒动的人群走了两步,来到叶橙歌身前,和她拥抱。
这在旁人看起来不过是最普通的离别方式,但是对她们两个人而言,所代表的情绪远比脸上呈现出来的表情复杂得多。
“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啦。”叶橙歌大力拍了拍她。
邹葵雨垂下眼睫,视线落到自己合拢在邹葵雨身后的两只手上,惊讶于拥抱一个人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事。趁叶橙歌没注意,邹葵雨抽出袖口里的银行卡放进了她的背包。
那里面是给姐姐看病剩下的钱,还有她写稿、做兼职的报酬。尽管与之前叶橙歌给她的数额还有挺大差距,但邹葵雨想先尽力偿还一部分。
更何况,虽然叶橙歌不承认,但邹葵雨知道,她现在也很需要钱。
“好啦!”叶橙歌将她扶正,目光一一掠过沈晚栀、江川,最后又转回邹葵雨脸上,她爽朗地笑了笑,“现在想想,还挺庆幸初二的时候学校突然重新分班,这样好歹和你们同窗共处了半年,我不遗憾了,大家后会有期。”
她迈进火车,与车厢里已经落座的父母会合。隔着清冷的空气,隔着车窗,邹葵雨望着叶橙歌,觉得自己仿若在看一部色调灰暗的老电影。
因为剧本太过沉郁,每位演员都表情凝重。
火车在早间的寒风中呼啸而去,留下站台上怅然若失的送行人。太阳穿透云层,显现在天边,洒下几束金色光芒。
沈晚栀上前一步,站到邹葵雨身边,和她一起望着火车远去的方向,悠悠地说:“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初听这句话,邹葵雨愣了下,她想了很久,一直等到她与沈晚栀、江川在地铁站分开,仍没有想到合适的答案。
她其实想说:“是我们所有人造就了这一切。”但又觉得,沈晚栀不见得能够承受这样的真相。
挥别他们,邹葵雨一直向前,走到地铁站台无人的角落站定。屏蔽门上映出她清瘦的面孔,进入初中还不到两年,她的面貌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但因为不幸的遭遇太多,那些忧愁严丝合缝地覆盖了她的五官。
这是一张充满负面情绪的、不快乐的脸。邹葵雨凝视自己,自嘲地弯起了嘴角。
开学后就要步入初二下学期了,她以要好好复习为借口留在了这里,连春节都没有回老家。年三十的下午,她去超市买东西,在速冻水饺的特价区翻来覆去地挑选,希望能找到离保质期稍远的种类,一旁的导购阿姨盯着她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从另一个冰柜里拿出两袋昂贵的鲜虾水饺递到她手上,说:“小姑娘,这两袋饺子从阿姨工资里扣,你赶紧拿走回家过年吧。”
邹葵雨怔了一会儿,把那两袋饺子推给那位心善的阿姨,跑了。
她家境贫穷,习惯了嘲笑和同情,却不习惯陌生人真诚的善意。
最终,邹葵雨从街角马上要关门的蔬果店买了两把蔫巴巴的韭菜和几颗鸡蛋,回了姐姐的出租屋。她和姐姐一起动手和面、调馅儿,包了皮薄馅大的韭菜鸡蛋饺子,就着窗外不时腾空的烟花,香喷喷地吃饱了。
即便是走到了这一步又能怎么样呢?
有谁会比她更惨吗?
邹葵雨想,有她帮大家兜着底儿,即便是沈晚栀遭受过委屈,江川的父亲入了监狱,叶橙歌失去优越的生活和宠她的白澈,他们与自己相比,仍算是幸福的吧。
地铁来了,邹葵雨刚要迈步,从旁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葵雨!”扭过头,她便看到了向她跑来的杨木易。
寒假开始之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邹葵雨退出上车的人群,迎着他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地铁站暖气很足,杨木易的脸颊因为刚刚的奔跑微微泛红,显现出少年的青春活力,他把落在肩下的书包带拉上去,淡淡地答道:“我每天都在市图书馆自习,想起今天你要送叶橙歌离开的事儿,就顺道过来看看能不能碰到你,没想到还真巧。”
邹葵雨情不自禁地侧头看了看他背上重重的书包,默默笑了。坚守目标的人虽然不容易被人理解,但也不容易改变,不容易动摇。
刚认识杨木易的时候,她曾觉得作为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他过得实在太枯燥乏味了,可现在看起来,单调庸碌的时光最难得。
他们坐在站台中央的长椅上,沉默地望着匆忙来往的行人。这是他们相处时的常态,两个人都早已习惯了。
“出租屋里冷吗?”半晌后,杨木易突然问了一句。
“还好。”邹葵雨轻轻应道,“虽然只有一组暖气片,但是房子小,所以还蛮暖和的。”
自从知道姐姐有严重的抑郁症之后,房东便不让她们住在那里了。杨木易凑巧在朋友圈看到他的小学同学搬了新家,旧房子招租,便帮她们联系了对方。
那是公寓楼里的一个单间,处于楼宇边缘,面积小,位置和采光也不好,但公寓有物业、门卫和保洁,安全又干净,再加上租金格外便宜,对邹葵雨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为此,她一直很感谢杨木易。
杨木易点点头:“如果哪里不方便你告诉我,我可以跟我那哥们说,我们小学时曾一起去外面参加过考试,关系还蛮好的。”
“嗯。”邹葵雨点了点头。
杨木易观察着她的表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邹葵雨知道他想问什么,但她垂下头,故意避开了他的目光,起身道:“我要回去了,我姐还等着我买早饭呢。”
在她走了几步之后,杨木易在她身后道:“还没有……白澈的消息吗?”
邹葵雨假装没听到,坐进那辆刚好进站的地铁,将杨木易的问题远远抛下了。
其实原本共同经历了这么多,她和杨木易的关系理应更亲密无间的,但是没有,他们反倒疏远了彼此。因为,她向杨木易展露了自己的秘密——
白澈的失踪和她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