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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恐怖到极点的我一狠心,

就把她的手腕拉到破了的玻璃上磨蹭,

直到滴下的鲜血沾湿了床单。

齐娜把我领上楼后,叮嘱我要把蜡烛遮挡起来,而且不要出声。因为她的主人对她领我去住的那间卧房有一种古怪的看法,而且从来也不愿意让任何人住在那。我问是什么原因,她说她也不清楚。她来到这家刚两年时间,这个家里的人都很古怪,但她从不会去打听。

我昏昏沉沉的,就没继续打听,闩上了门,四下里看看,想找到床的位置。这个房间里全部家具只有一把椅子、一个衣橱和一个很大的橡木箱。箱子的上面有几个方洞,像是马车的窗子。我走近往里张望,才看出它是一种特殊式样的老式卧榻,设计得非常巧妙,足可以让一大家子人都睡在里面。事实上,它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套间,里面的一个窗台刚好可以当作桌子用。我拉开嵌板的门,拿着蜡烛进去,再把嵌板门合上,觉得安稳了,这下子可以避开希斯克利夫跟其他人的监视。

我把蜡烛放在了那个窗台上,发现那上面有几本书,书都有点发霉了。而窗台的漆面被人刻画了一些混乱的字迹,不过全都是用不同字体写的一个名字——凯瑟琳·厄恩肖,有些是凯瑟琳·希斯克利夫或者凯瑟琳·林顿。

我无精打采地把头靠在窗子上,拼着凯瑟琳·厄恩肖——希斯克利夫——林顿,直到眼睛合上为止。没过五分钟,黑暗中就有一片亮得刺眼的白晃晃的字母,仿佛鬼怪一般——空中一下子被“凯瑟琳”这几个字充满了。我被吓醒,想要驱散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字,却发现蜡烛的烛芯掉到了一本旧书上,散发出牛皮烤焦了的气味。我赶忙剪掉烛芯,寒冷与挥之不去的恶心折磨着我,使我很不舒服,我坐起来,把这本烧坏皮的书放在膝上打开。那是本细体字的《圣经》,散发着浓浓的霉味。书的扉页上题着——凯瑟琳·厄恩肖藏书几个字,还注有一个大约四分之一世纪前的日期。我把它合上,拿起另一本,然后再拿起一本,直到把它们全都察看了一遍。这些藏书是经过挑选的,而且磨损的程度看得出它们曾被人一再读过,虽然阅读的方式不是很得当。在每一张上都有钢笔写的评注——至少,像是评注——把书的每页所有的空白处都填满了。一些是单独的句子,一些是日记的形式,字迹看上去像是来自孩子的不成熟的书写,很潦草。在一张空余的书页上端(也许发现它时把它当作宝贝了),我看见了我朋友约瑟夫的一幅绝妙的漫画像——画得粗糙,可很有力。我顿时对这位素昧平生的凯瑟琳发生了兴趣,我便开始辨认她那已褪色的难认的怪字了。画底下一段文字是:

倒霉的礼拜天!

但愿我父亲还能再回来。辛德勒是个可恶的代理人——他对希斯克利夫非常粗暴——希和我要反抗了——今晚我们要进行第一步。

整天下大雨,我们不能到教堂去,约瑟夫非要在阁楼里聚会不可。当辛德勒和他妻子在楼下舒舒服服烤火时——随便做什么,我敢说他们绝不会读《圣经》——可希斯克利夫、我和那不幸的乡巴佬却受命拿着我们的祈祷书爬上楼。

我们排成一排,坐在一袋谷物上,一边哼哼唧唧,一边打哆嗦。真希望约瑟夫也哆嗦,这样他为了自己也会给我们少讲点道。妄想!礼拜整整拖了三个钟头。可我哥哥看见我们下楼时,居然还有脸喊叫:“什么,已经完了?”从前星期天晚上还准许我们玩玩,只要我们不太吵,现在我们只要偷偷一笑,就得罚站墙角!

“你们忘记这儿有个主了,”这暴君说,“我要把第一个惹我生气的人的骨头拆了!我坚决要求完美的肃静。啊,男孩!是你吗?亲爱的弗兰西斯,你走过来时扯扯他的头发,我听见他在捏响自己的手指头。”弗兰西斯痛快地揪揪他的头发,然后走过来坐在丈夫的膝上。他们就在那儿,像两个小孩,整天地又接吻又胡扯——那种愚蠢的甜言蜜语连我们都感羞耻。我们在柜子的圆拱里尽量把自己弄得舒服些。我刚把我们的餐巾结在一起,把它挂起来,约瑟夫就离开马房有事进来了。他把我的手工艺品扯下来,打我耳光,嘎嘎叫着——

“主人才安葬,安息日还没过完,福音的声音还在你们耳朵里响,你们就敢这样闹腾!真不害臊!坐下来,坏孩子!只要你们愿意读,有的是好书。坐下来,想想你们的灵魂吧!”

说罢,他强迫我们坐好,要我们借远处炉火的一点光线读他塞给我们的几本破书。我可受不了这个。我抓起我那本脏书,使劲把它扔到狗窝里去,赌咒说我恨这些善书。希斯克利夫把他那本也一脚踢到同一个地方。这下可捅了大娄子。

“辛德勒少爷!”我们的牧师大叫,“少爷,快来呀!凯茜小姐把《拯救》的书皮子撕了,希斯克利夫使劲踩《走向毁灭的广阔道路》的第一部分!他们就这样下去可了不得了。唉!换作老主人可是要好好揍他们一顿——可他不在了!”

辛德勒从他的炉边天堂里冲了出来把我俩一个抓领子、一个抓胳臂,丢到后面厨房里去了。而约瑟夫断言,在那儿“撒旦”一定会把我们活捉。受到如此帮助后,我们各自找个角落静等撒旦的降临。我伸手从书架上摸到了这本书和一瓶墨水,把门推开漏进点亮光,就这样我写字消磨了二十分钟。可我的同伴不耐烦了,他建议我们可以披上挤奶女工的外套,去旷野里去。一个怪有趣的建议——那么,那个坏脾气的老头进来了,也会以为他的预言实现了——我想,在雨里我们也不会比在这儿更湿更冷。

我猜想凯瑟琳实现了她的计划,因为接下来她讲的是她伤心的事。她写道:

我做梦也没想到辛德勒会让我这么哭!

我头痛,痛得不能睡在枕头上。可我还是不能不哭。可怜的希斯克利夫!辛德勒骂他是流氓,再也不许他跟我们一起坐、一起吃。他还说不许他和我在一起玩,又吓唬说我们要是违抗,就把他撵出去。还怪我的父亲(他怎么敢呀!)对希斯克利夫太仁厚了,发誓说要让他回到他该待的地位上。

对着字迹模糊的书页,我开始打盹,眼睛从手写的转到印刷字上。我看见一个红色的花体字的标题——

“七十乘七 ,与第七十一的第一条。杰巴兹·布兰德汉姆牧师在吉莫德·苏教堂的一次布道。”

我迷迷糊糊费力猜想着杰巴兹·布兰德汉姆牧师将如何发挥这个题目时,倒在床上睡着了。嗨,都是这倒霉的茶和坏脾气的缘故!不然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可怕的夜晚呢?自从我学会吃苦以来,还记不起有哪次能像这一夜的。

我开始做梦,几乎在还没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时就开始做梦了。我觉得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我正走在回家的路上,约瑟夫为我带路。路上的雪有好几码深。我挣扎着向前走,约瑟夫不停责备我,让我心烦气躁。他骂我不带一根拐杖就进山,告诉我不带拐杖就永远也回不了家,他一边骂一边得意地舞动着一根大头棍棒,我想这就是所谓的拐杖了。但我认为需要这么一个武器才能进自己的家,那简直太荒唐了。我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我并不是去别的地方,我们是跋涉在去听那位有名的杰巴兹·布兰德汉姆讲“七十乘七”的经文的路上,而不管是约瑟夫还是那位布道者,或者我,只要忘了这“第七十一的第一条”,就会被人当众揭发,然后被逐出教会。

我们来到了小教堂。我想起来平日散步时真的到过那地方两三次。它在两山间的一个山谷里,是一个突出来的山坳,靠近一片煤层积水坑。据说它的泥炭湿气具有防腐的功能,足以让埋在那里的几具尸体不腐。那里的牧师每年的收入只有二十镑,还有一套两个房间的房子可以居住,不过最近听说会减少到一间。据说这里的牧师都不愿尽一个牧师的义务,尤其是最近报道说,他的“羊群 ”宁愿他饿死,也不愿意从自己口袋多掏一分钱给他。然而在我的梦里,杰巴兹有很多专注的信众,他布道——上帝呀!他的一篇布道居然分成了四百九十节,每一节相当于一次普通的宣讲,而且每节都讨论一种单独的罪。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些罪恶,他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解释这些词语,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每个教友随时随刻都在犯着各式各样的罪。这些罪的内容都非常奇特——我从没听说过像这样稀奇古怪的罪过。

啊,是怎样的疲惫啊!我折腾着,打着呵欠,打起盹来,但马上又清醒过了!我掐自己,拍打自己,揉眼睛,站起来,又坐下,而且还用胳膊肘碰约瑟夫,要他告诉我有没有讲完的时候。但看来我注定是要听完的。最后,他终于讲到“第七十一的第一条”。也就在这时,我不由自主地站起来,痛骂杰巴兹·布兰德汉姆是个犯了那种任何基督徒都不会饶恕的罪的罪人。

“先生,”我叫道,“坐在这四壁里,我已经一口气忍受而且原谅了你这篇说教的四百九十个题目。有七十个七次我拿起我的帽子打算离去——但有七十个七次在你的强迫下我又没法不再坐下。这第四百九十一叫人再也受不了了。信教的难友们,揍他!把他拉下来捶烂,让这个知道有他这个人的地方,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吧!”

“你就是罪人!”好一阵肃静后,杰巴兹从坐垫上站起来大声叫着,“七十个七次你张大嘴作怪相——七十个七次我和我的灵魂商量着——看啊,这是人类的弱点,这个人是可以饶恕的!第七十一的第一条来了!兄弟们,把写定的裁判在他身上施行吧。所有的圣徒都拥有这样的荣耀!”

他的话音刚落,全体会众就都举起了他们的朝圣的杖向我冲来。我没有可用来防御的武器,只好抓住约瑟夫,那个离我最近也最凶猛的行凶者,挥舞着他的手杖。当人们汇聚到了一起后,无数的拐杖交叉到了一起,但那些冲我而来的打击却落在了他人的脑袋上。顿时,整个教堂乒乒乓乓响成一片。每个人都在击打着自己身旁的人。而这时候杰巴兹也没闲着,他在讲坛上使劲敲打身后的板壁,发泄着自己狂放的激情。响亮的声音把我惊醒,一时间我感到难以言说的轻松。究竟是什么令人联想起这样大的骚乱?在这场骚乱中又是谁在扮演杰巴兹的角色?仅仅是狂风哀叹着刮过时,一根枞树枝扫到了窗格,它的干果在玻璃窗上敲打出嘎嘎声响而已!我满腹狐疑倾听了一会儿,弄明白了让我不安的原因就是它后,就翻身再睡,再做梦——但这梦比刚才那个更让人不愉快。

这一回,我记得自己是躺在那个橡木的套间里。我清楚地听到风雪交加发出的声响,也听见枞树枝子重复着那戏弄人的声音,心里也清楚是什么。可是它真的太烦人了,如果可能,我决心把这声音止住。我觉得我起了床,并试着去打开那扇窗子。窗钩是焊在钩环里的——这情况我在醒着时就发现了,可又忘了。“不管怎样,我非止住它不可!”我咕噜着,用拳头打穿了窗玻璃,伸出手臂去抓那根树枝。可我连手指头都没碰到它,却碰着了一只冰凉小手的指头!噩梦的恐怖压倒了我,我极力把手臂缩回,但那只手却抓住我的手不放,一个极其忧伤的声音抽泣着对我说:“让我进去——让我进去!”“你是谁?”我问,同时拼命想要挣脱我的手。

“凯瑟琳·林顿,”那声音颤抖着回答(我为什么会想到林顿?我有二十遍念到林顿时都念成厄恩肖了),“我回家来了,我在旷野中迷了路!”她说话时,我模糊辨认出一张小孩的脸正朝着窗里张望。我发现想甩掉那人是没用的,恐怖到极点的我一狠心,就把她的手腕拉到破了的玻璃上磨蹭,直到滴下的鲜血沾湿了床单。可她还是哀哭着央求我:“让我进去!”并且比先前抓得更紧。我简直要疯了。

“怎么能够呢?”我终于说,“如果想我让你进来,你就先放开我!”于是手指松开了。我赶忙把手从窗洞外抽回,把书高高堆起来挡住窗子,捂住耳朵不听那可怜的祈求,捂了大概有一刻钟。可等我再听时,那凄惨的哀求声还在继续!“走开!”我大喊着,“你就是求我二十年,我也绝不让你进来。”“已经二十年了,”这声音哭着说,“二十年呀,我已经流浪了二十年!”接着,窗外传来轻微的刮擦声,那堆书开始挪动,就像有人推它们似的。我想跳起来,可四肢无法动弹,于是我惊骇地大声喊叫。使我狼狈的是我发现这喊叫并非虚幻。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走到门口,有人使劲把门推开,一道光亮从床顶的方洞照了进来。我坐在床上浑身哆嗦,额头上都是汗。闯进来的人好像有些迟疑,在咕噜什么。最后他轻声说:“有人在这儿吗?”显然并不期望有人答话。我想最好还是承认我在这儿的好,因为我听出那是希斯克利夫的声音,我怕我要是不声不响,他会进一步搜索。这样想着,我就转身去推开嵌板。然而,我这行动所产生的影响将使我久久不能忘记。

希斯克利夫穿着内衣内裤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支蜡烛,烛油滴到了他的手指上,面色苍白得像身后的墙一样。橡木门的响声吓着了他,他像是触电一样,手里的蜡烛掉了下去,落在几尺远的地上,看来他太紧张了,弯腰去捡了几次也没成功。

“只不过是您的客人在这儿,先生。”我大声对他说,免得他因为害怕再丢面子。“我做了个可怕的噩梦,很不幸,我在梦中叫出声来了。很抱歉打搅了您。”

“啊,上帝惩罚你,洛克伍德先生!但愿你在——”我的主人开始说,他把蜡烛放在一把椅子上,因为他发现自己不可能拿稳它。“谁把您带到这间屋子里来的?”他厉声问我,我看到他把指甲掐进自己的手心里去了,为了控制住腭骨的颤抖,他使劲磨着牙,“谁带您来的?我真想这一刻就把他们撵出门去!”

“是您的用人齐娜,”我回答说,并跳到地板上急忙穿好衣服。“你撵她好了,跟我没关系,希斯克利夫先生。她活该,我想她就是打算利用我来证明一下这地方闹鬼。嗨,是闹鬼——满屋都是妖魔鬼怪!我告诉您,您完全有理由把它关起来。那些在这么个洞里睡过觉的人是不会感激您的!”

“您是什么意思?”希斯克利夫厉声问道,“您在干吗?既然您已经在这儿了,就躺下,睡完这一夜!可看在老天分上,别再弄出那种可怕的叫声了。那没法叫人原谅,除非有人正在割断您的喉咙!”

“要是那个小妖精从窗子进来了,她大概就会把我掐死!”我回敬了他,“我可没想要再受您那些好客的祖先们的迫害。杰巴兹·布兰德汉姆牧师是不是您母亲的亲戚?还有那个疯丫头凯瑟琳·林顿,或是厄恩肖,不管姓什么——她一定是个容易变心的——恶毒的小灵魂!她告诉我她这二十年来就在旷野里流浪——我一点也不怀疑她是罪有应得!”

这些话还没落音,我立刻想起那本书上希斯克利夫与凯瑟琳两个名字的联系,这点我完全忘了,这时才醒悟过来。我为我的粗心脸红,可为了表示我并没觉察到自己的冒失,我赶紧加一句:“事实是,先生,前半夜我在——”说到这我又停住了。我差点说出是在“读那些旧书”,那样一来就表明我不但知道了书的印刷内容,也知道里面手写的内容。于是我赶忙纠正——“在拼读刻在窗台上的名字。一种很单调的工作,帮助入睡,像数数字那样,或者——”

“您这样滔滔不绝到底什么意思?”希斯克利夫大吼一声,蛮性发作,“您怎么敢在我的家里?——天呀!他这样说话一定是疯了!”他愤怒地敲着自己的额头。

我不知道接下去是跟他抬杠还是继续解释好。可他似乎受到了过大的震撼,让我不得不有点可怜他了,于是我只好继续说我的梦。我肯定自己以前绝没听过“凯瑟琳·林顿”这名字,可能是念得过多才有了印象,当我不能再约束我的想象时,这印象就变成了真实。希斯克利夫在我说话的时候慢慢往床后靠,最后他差不多是把自己藏了起来坐在那了。但听他不规则的呼吸声,我猜想他正在拼命克制自己强烈的情感。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觉察出了他的情绪,就故意发出很大声响地穿着衣服,又看看表,自言自语抱怨夜晚太长。

“还没到三点钟!我本想发誓说已经六点了,时间竟然停滞啦:我们一定是八点钟就睡了!”

“在冬天总是九点睡,四点起床。”我的主人发出一声呻吟,低声说道。看他胳臂的影子,我想他刚才是在抹眼泪。“洛克伍德先生,”他喊我,“您可以到我屋里去,您这么早下楼会妨碍别人。您孩子气的大呼小叫把我的睡意全弄没了。”

“我也一样。”我说,“现在我要去院子里走走,等天亮就走。您不必担心我再来打搅。我想我这交友寻乐的毛病现在治好了,不管是在乡下还是城里。一个头脑清醒的人应该发现跟自己做伴是最好的。”

“愉快的伙伴!”希斯克利夫嘀咕着,“拿着蜡烛,您爱去哪就去哪。但别到院子里去,狗可都没拴住。朱诺在大厅里,还有——不,您只能在楼梯和过道那溜达。不过,您去吧!我过两分钟就来。”

这次我服从了,离开了这间卧室。一开始我不知道那狭窄的小屋通向哪,只好站在那儿等,没想到无意中看见我的房东做出一种迷信的举动。这很怪,看来他不过是看上去有头脑罢了。

他上了床,一边开窗一边淌着泪。“进来吧!进来吧!”他抽泣着,“凯茜,进来吧!啊,来呀——再来一次!啊!我心爱的!听我的话吧,凯茜,最后一次!”幽灵显现出特有的反复无常,它偏偏不来!只有风雪在猛烈地呼啸着,甚至刮到了我站的地方,把蜡烛吹灭。

悲哀是猛然间涌出的,竟有如此的痛苦伴随着这段发狂的话语,以至于对他的怜悯之情使我忽视了他行为的不可理喻。我避开了,一方面由于听到了他这番话而暗自神伤,一方面也因为自己先前那个荒诞的噩梦而焦躁不安。而正是这个梦,引出了这段悲伤。至于为什么会产生,我不懂。我小心走下楼,来到了后厨房。那儿有几点火星,我把它们拢到一起,使我能点燃手里的蜡烛。没有动静,只有一只斑纹灰猫从灰烬里爬出来,哀声怨气地喵呜一声算是跟我打招呼了。

两条圆弧形的长凳形成一个半圆圈,差不多要把火炉围了起来。我在其中一条上躺下,老母猫则跳上了另一条。我们俩很快就开始打起盹来。不料约瑟夫突然出现了,他放下一个木梯,木梯穿过一个活门直通阁楼,我想这大概就是他去阁楼的路了。他朝着我拨弄起的火苗狠狠看了一眼,把猫从凳子上撵下去,自己坐在了上面,掏出烟斗来,开始了把烟叶填进三寸长的烟斗里。我在他的“圣地”出现,很显然,他把这看作是一种冒犯。他默默把点燃了的烟管塞进嘴里,双臂交叉着开始吞云吐雾。我不想打扰他这样的安逸享受,默默无声地等着他吸完最后一口,深吁一口气,站起来像进来时那样庄严地走出去了。

紧接着,有人踏着轻快的脚步进来了。我张开口正要说早安,可又闭上了,因为哈里顿·厄恩肖正在“Sotto Voce” 地做他的早祷——在屋角搜寻一把铲子或是铁锹去铲雪时,他碰到每样东西都要对它发出一串的咒骂。当他向凳子后扫一眼看到我时,张大了鼻孔,我想他一定认为对我用不着客气,就像对我那只猫伴一样。看他准备去铲雪,我猜是允许我走了,于是我站起来打算跟他走。他注意到了这点,就用铲子朝一扇黑门指指,那意思是在说,我如果要走,就得从那儿出去。

那扇黑色的门通向大厅,女人们已经在那走动了:齐娜正在用一只巨大的风箱把火苗吹上烟囱;那位希斯克利夫夫人跪在炉边,借着火光正在读一本书。她用手去挡炉火的热气,免得伤了自己的眼睛,那样子看上去很专心致志。只有当骂用人不该把火星弄到她身上,或者不时推开一只总用鼻子向她脸凑近的狗时,她才会停止阅读。我很惊奇地看见希斯克利夫也在那。他背朝着我站在火边。由于他刚对可怜的齐娜发过脾气,因此齐娜时不时会放下手里的活,拉起围裙角来发出气愤的哼哼声。

“还有你,你这没出息的——”我进去时,他正转身冲着他的儿媳发作,并在形容词后加个无伤大雅的词儿,如鸭呀、羊呀,可有时什么也不加,经常就是一个个的——“你又在那儿,搞你那些无聊的把戏!别人都能自己挣饭吃——就你要靠我的仁慈!把那废物丢开,找点事做!别老是在我眼前烦我,你要得报应的——听见没有,那该死的东西是宝贝吗?”

“我会把我的废物丢开的,因为如果我拒绝,你也会强迫我丢掉。”那少妇合上书,把它丢在一把椅子上。“可你就是咒掉了舌头,我也只干我喜欢的事,别的什么都不会干!”

希斯克利夫举起手,说话的人显然很熟悉那只手的分量,于是即刻跳到一个较安全的地方。我无心观赏一场猫和狗的打斗,轻快地走上前去,像是很想在炉边取暖,完全没理会这场中断了的争吵似的。好在他们彼此间还有足够的礼貌,暂时停下了进一步的敌对行为。希斯克利夫不知不觉把拳头放在了口袋里,而希斯克利夫夫人噘着嘴,坐到远远的一把椅子上。在我待在那儿的那段时间里,她果然说话算数,坐在那扮演一座石像。但我没待多久,谢绝了跟他们共进早餐。等到天空露出曙光,我就抓紧机会逃到外面自由的空气里,它现在清爽、宁静,又寒冷得像块无形的冰。

还没有走到花园的尽头,希斯克利夫就喊住了我,他提出陪我走过旷野。我没有拒绝,也幸亏有他陪我,整座山脊都变成了一片波涛滚滚的白色海洋,它的起伏不平和坑洼全都被填平、覆盖住了,而且那些昨天经过时留在我脑海里的丘陵和残留的采石矿的标记不复存在。昨天来时,我曾注意到在路的一边,每隔六七码就有一排直立的石头,一直延伸到荒原的尽头。这些竖立的石头都被涂上了石灰,为黑夜赶路的人提供路标,也是为了在这样的风雪天里,为人们辨别道路而设的。但现在除了零零落落能看得见这儿、那儿有几个泥点外,这些石头也全都消失了。当我以为我是沿着正确的蜿蜒道路前行时,我的同伴却要不时提醒我朝哪个方向拐弯。

一路上我们很少交谈。在画眉园门口,他站住了,说到这儿我就不会再迷路。我们之间的告别仅是彼此鞠一躬,我就径直向前走了。从大门到山庄应该只有两英里,可我觉得自己走了有四英里。后来,我在树林里迷了路,陷在雪坑里被齐脖子深的雪埋住——那种艰难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领会。总之,在我走进家门时,时钟正好敲响第十二下。这说明我从呼啸山庄走回的速度是每英里一个小时。

我那坐在家里不动的管家和她的随从们,蜂拥而出迎接我,七嘴八舌嚷着他们都以为我没指望了。人人都猜想我在昨晚死掉了。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寻找我的尸体。现在,既然看见我回来了,我就叫他们安静些,而我也快冻僵了。我吃力地爬上楼去换上干衣服,在房间来来回回走了足足三四十分钟才恢复过来。在书房里,我像一只虚弱可怜的小猫,完全没力气享受仆人们为我准备的一炉旺火和热腾腾的咖啡。 uty71qpkMzKEeO79dewwDW5p/NKcLYGmObE6cnFwNjJxXzfk1PTrVOcXmZrPhwN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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