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山庄》和它的作者

1．关于作者

英国在历史上是一个很善于讲故事的国度，她不但诞生了莎士比亚这样伟大的戏剧家，也诞生了一大批具有世界影响的诗人和小说家。但与其他拥有类似传统的国度有所不同的是，这个国家除了诞生过很多非常了不起的男性作家外，也诞生了一批同样出色的女性作家。这其中最为神奇的当属在一个家庭里，同时诞生了三位女性作家，也就是我们这本书的作者艾米莉·勃朗特和她的两位姐妹——《简·爱》的作者夏洛蒂·勃朗特（Charlotte Bront，1816—1855）和《爱格尼斯·格雷》的作者、最小的妹妹安妮·勃朗特（Anne Bront，1820—1849）。这的确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艾米莉·勃朗特（Emily Bront，1818—1848）在世界上仅仅度过了三十年默默无闻的日子。应该说，她首先是个诗人，写过一些极为深沉的抒情诗，包括叙事诗和短诗，她的有些诗歌作品被选入了英国十九世纪及二十世纪中著名诗人的诗选内。但使她获得世界声誉，并奠定在英国文学史以及世界文学史上的地位的，却是她唯一的一部小说——《呼啸山庄》。

她生在一个牧师家庭，父亲佩特里克·勃朗特（1777—1861）是爱尔兰教士，1812年娶了英国西南部康沃尔郡（Cornwall）的玛丽亚·勃兰威尔为妻，生下了六个儿女。大女儿玛丽亚，二女儿伊丽莎白，三女儿夏洛蒂，独子勃兰威尔，另外是艾米莉和安妮。后面四个都是出生在位于约克郡旷野的桑顿村，那个时期，勃朗特先生在这一教区任牧师。1820年全家搬到哈沃斯，在那里的旷野的一处偏僻的角落安家。著名的勃朗特三姐妹就是在这个地方度过她们一生的。

1827年她们的母亲去世，姨母从康沃尔前来帮助照顾家庭。三年后，以玛丽亚为首的四姐妹进寄宿学校读书。由于生活条件太差，玛丽亚与伊丽莎白相继患肺结核夭折。自此艾米莉跟夏洛蒂在家跟兄弟勃兰威尔一起自学。这个家庭一向离群索居，四个兄弟姐妹日常以读书和写作为乐。他们靠互相讲自己编的故事打发寂寞的时光。夏洛蒂和勃兰威尔所讲的故事大多以想象中的安格里阿王朝为中心，而艾米莉和最小的妹妹安妮则创造了一个她们称为冈多尔的太平洋岛屿。

他们的家虽然临近哈沃斯工业区，但处在城镇与荒野之间。艾米莉经常和她的姐妹们一起去旷野里散步，因此勃朗特姐妹受到了旷野气氛的感染。特别是艾米莉，她表面沉默寡言，内心却热情奔放，同时还非常关心当时的政治。受到父亲的影响，她们三姐妹常常看自由党或保守党的期刊，喜欢议论政治。她们的父亲佩特里克·勃朗特是个激进的保守党人，早年反对过路德运动，后来也曾支持和帮助过哈沃斯工人的罢工。

这个家庭经济相当拮据。三姐妹不得不经常出外以教书或做家庭教师来贴补家用，历尽艰辛挫折。夏洛蒂曾打算自己开设一所学校，她和艾米莉因此到布鲁塞尔学习了一年，后来因夏洛蒂失恋后离开家庭，没能成功。1846年，她们姐妹几个自己筹款以化名出版的一本诗集只卖掉两本。1847年，三姐妹的三本小说相继得到出版，然而只有《简·爱》获得成功。《呼啸山庄》没能得到那个时代的读者的理解和认可。甚至艾米莉的姐姐夏洛蒂也无法理解她在小说里想要表达的思想。

1848年，她们唯一的兄弟勃兰威尔因为长期酗酒、吸毒，同时得了肺结核而在9月去世。她们的这位兄弟在家中一直都像一位暴君，他的死对三姐妹原本应该算是一种解脱，但诚如夏洛蒂姐妹在她们的书简集中说的那样：“过失与罪恶都已被遗忘，剩下来的只有盘踞在心头与记忆的怜悯和悲伤……”这种忧思加快了艾米莉走向死亡的速度，同年12月艾米莉离世。她们的小妹妹安妮也在第二年5月死去。

这样一位在死后很多年才被人们接受，并最终享誉世界的才华横溢的年轻女作家，她的一生是如此短暂，但她留给世间的却是一部不朽作品！她的一生是孤独也是凄凉的，她在自己的一首诗里是这样描述自己的处境的：

我是唯一的人，命中注定

无人过问，也无人流泪哀悼；

自从我生下来，从未引起过

一线忧虑，一个快乐的微笑。

在秘密的欢乐，秘密的眼泪中，

这个变化多端的生活就这样滑过，

十八年后仍然无依无靠，

一如在我诞生那天同样的寂寞。

……

因此，她才会有如下的念想，她是孤独的，也是被人世间所遗忘的：

然而如今当我希望歌唱，

我的手指却拨动了一根无音的弦；

而歌词的叠句仍旧是“不要再奋斗了”，

一切全是枉然。

2．关于《呼啸山庄》

但是在《呼啸山庄》中没有“我”，没有家庭女教师，没有主人。有爱，却非男女之爱。艾米莉被某些比较普遍的观念所激励，促使她创作的冲动并不是她自己所受的苦难和受到的损害。她是在朝着一个四分五裂的世界观望，而感到自己有力量在一本书中把它拼凑起来。那种雄心壮志可以在全部小说中感觉到——一种虽受到挫损却具有宏伟信念的挣扎，她通过她的人物说出的不仅仅是“我爱”或“我恨”，而是“我们，全人类”和“你们，永存的势力……”但这句话没有说完。

这是英国杰出的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对她以及她的《呼啸山庄》的评价。这样的评价出自一位同样是女性写作者的口，可能比任何其他人都更能贴近艾米莉·勃朗特的心灵。当很多人，包括那些著名的人物都把艾米莉的这部小说看作是一部有着浓厚政治倾向、带有强烈悲观主义色彩的作品时，伍尔夫发出了不同的声音。

关于所谓的悲观主义的评价很可能是源于这部小说的故事本身，来自画眉田庄的凯瑟琳的悲剧性结果。作者在花大量笔墨描绘了一位美丽、善良、活泼、独立的女孩子后，却毫不留情让她成为“恶魔”希斯克利夫的“奴隶”，成为那座山中旷野里茕茕孑立、阴森可怖的呼啸山庄沉重的承受者。很可能大多数读者都会为最后凯瑟琳的结局感到难受，甚至会为此责备作者。但正是这样，才表明了艾米莉·勃朗特的立场，她所针对的绝非是她所处的那个时代所谓的“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人的精神上的压迫、紧张与矛盾冲突”（英国评论家阿诺德·凯特尔语），而是一种来自女性对自己社会地位不公的呐喊。要知道即使是到了艾米莉·勃朗特所处的时代，英国女性仍然没有继承权，也正因为这样的现实，才使得凯瑟琳·林顿在父亲去世后，无法拥有原本属于她父亲的画眉田庄。这是那个时代法律的结果，也是十八至十九世纪英国女性真实处境的写照。无论如何，在凯瑟琳的父亲去世后，画眉田庄都会被希斯克利夫所据有，因为他的儿子是最近的男性继承人。稍微了解一点那个时代英国社会的现状，就不再会为艾米莉最终把凯瑟琳的遭遇写成这样而不满了。那不是故意的，更不是在哀怨，而是在展示一个冷酷却毋庸置疑的社会现实。

也许我们不应该去想象艾米莉·勃朗特的心思，但事实上《呼啸山庄》里所塑造的人物大多能在她自己的生活中看到映照。她的家庭、她所处的社会环境，甚至她的家人等等。例如小说里的那位“恶魔”——希斯克利夫，如果读过关于她的传记，就不难看到某种原型。但这里最好还是把这样的映照投射到一个更加广阔的时空中去，也许很多当时的英国女性都会跟凯瑟琳、莱莉·迪安一样，她们不平，甚至愤怒，但只有艾米莉·勃朗特这样的女性的感受才最深刻，并把这种感受投射到整个社会上去。要知道凯瑟琳遇到的不公，凯瑟琳的不争，恰恰是命运所致，是一种个人面对社会的无能为力。

另外，关于《呼啸山庄》，另一位著名的英国作家、《月亮与六便士》的作者毛姆的认识或许从另一个角度看得更准确，他是这样说的：

我不知道还有哪一部小说，其中爱情的痛苦、迷恋、残酷、执着曾被如此令人吃惊地描述出来过。《呼啸山庄》使我想起埃尔·格里科的那些伟大的绘画作品中的一幅，在那幅画上是乌云下昏暗的荒瘠土地，雷声隆隆拖长了的憔悴的人东倒西歪的剪影，被一种不属于尘世的情绪渲染得恍惚了，他们是屏息着的。铅色的天空掠过一道闪电，给这一情景加上最后一点神秘的恐怖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