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3月18日早晨,阳光明媚,西线看似波澜不惊,一如年初以来的景象。然而,英军司令、陆军元帅道格拉斯·黑格(Douglas Haig) 却认为,这不过是大战前的宁静,德军将会发动大规模进攻。威廉·罗伯逊(William Robertson) 爵士原是帝国总参谋长,前不久丢了官;他与黑格元帅从1月份以来一直在警告政府:德军的进攻迫在眉睫。他们向政府要求增加兵力,而以首相劳合·乔治为首的战时内阁却认为,那条战线已经牺牲了太多不列颠的大好男儿,故而无意继续投入部队。
相反,劳合·乔治要求在巴勒斯坦发动一场大范围的“余兴”攻势,至于西线,守住即可。他下决心将大部分后备兵力留在英国国内,原因之一是担心爱尔兰叛乱,但更主要的目的是想阻止黑格继续他的人海战术。西线惊人的战损一直让劳合·乔治头疼不已,他希望通过控制黑格的兵力,迫使他采取守势,以保全更多人的生命。此举导致诸将与首相发生激烈的争执,并以罗伯逊的解职而告终。如今,这场将相之争带来的创伤隐藏在绷带之下,并未愈合;水面下依然暗流汹涌。此类斗争如果再度上演,那将成为帝国的祸患。劳合·乔治也很想解除黑格的职务,但他还不敢走到那一步;因为元帅的妻子曾是亚历山德拉王后(Queen Alexandra) 的首席伴娘,而元帅本人也深得乔治国王(King George) 敬重。
3月18日那天,黑格担心的并不是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当天早晨,英国地面观察员报告称,路面交通情况反常。他们观察到许多德军参谋部指挥车,还注意到有敌军军官在观摩休伯特·高夫(Hubert Gough) 爵士的第5集团军阵地。
法国陆军司令贝当将军与黑格一样忧心忡忡,但他确信敌人的目标不是英军,而是他的部队。八天前,德军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更换了一批新的密码,贝当与黑格都从中嗅到了大战将至的味道。法国密码专家乔治·潘万(George Painvin) 上尉在一位名叫雨果·伯特霍尔德(Hugo Berthold)的纽约律师帮助下,破解了这套新密码。如此一来,协约国的密码分析人员便能阅读敌军的前线电报,甚至比敌军自己阅读起来更加轻松。但是,对于敌军何时何地展开攻击,密码专家也只能猜测而已。
黑格十分清楚:自己才是德军的打击目标。法军在1917年那场春季攻势惨败之后,尚未恢复元气。黑格推测,鲁登道夫深谙用兵之道,一定会先从最难啃的骨头下口。
黑格最担心的是阿拉斯(Arras),那里是他整个防御体系的基石;德军一旦突破阿拉斯,就可以兵分两路,从两个方向侵袭沿海地区。对于北翼的伊普尔地区,同样不能大意,因为那里是通往敦刻尔克(Dunkirk)、加来(Calais)及布洛涅(Boulogne)等英吉利海峡沿岸港口的重要门户。这些港口对后勤供给至关重要;而一旦战局全面崩溃,它们又是英军撤回国内的必经之地。黑格元帅拥有62个步兵及骑兵师,把守126英里的防线。在元帅的五个集团军中,高夫的第5集团军把守的防线最长——42英里,兵力却最薄弱。高夫一再要求增添兵力,可是黑格没有答应。原因很简单,黑格也无兵可调;他认为阿拉斯一带的战略位置更加重要,不想从那里抽调部队。况且黑格还留有后着:高夫部队的右翼与法军相接,一旦情况危急,法军会施以援手。黑格与贝当都对他们的上司不放心,因此私下作了约定:如果一方受到攻击,另一方就会立刻提供援助。
英军战线上,持续干燥的天气终于告一段落。3月19日,小雨断断续续下个不停,天空阴云密布,使得早晨的空中侦察也无法正常进行。这一天,英国本土来了客人,与黑格共进午餐,中气十足的军需大臣温斯顿·丘吉尔也在其中。丘吉尔透露,他已得到战时内阁的批准,正在制造4000辆坦克。
当天晚餐过后,黑格的参谋长赫伯特·劳伦斯(Herbert Lawrence) 爵士带来了审讯俘虏的汇总报告。报告显示,敌人很有可能在次日或第三天——即20日或21日——发动攻击。黑格已做好了准备,他向炮兵连发放了此役所需的弹药:1200发炮弹,其中有300发是毒气弹。大量空军部队早已在前线集结,但它们处于隐蔽状态,在战斗打响之前不会现身。
高夫同样做好了准备,唯一的担心只是兵员不足。他在当天给妻子的信中写道:“我预料,轰炸会在明天晚上开始,持续六至八个小时,直到21日,星期四,那时德军步兵就会出现……我们都很沉着,充满自信。一切已准备就绪。”高夫那年47岁,是黑格军中最年轻的司令员。他短小精悍,脸颊瘦长,以猎犬般的顽强勇敢而闻名。麾下将士觉得他能体味堑壕生活之艰苦,对这位指挥官的爱戴非同一般。
第2伦敦军团(2nd London Regiment) 的W.E.格雷(W.E.Grey)少校发现,那天晚上宁静得出奇,“午夜前的几个小时平静地流逝,战争中常见的嘈杂之声几不可闻。即将到来的春日带来芬芳与活力,弥漫于田野之中;料峭微寒的空气中尽是树木的清香,沁人心脾;枝头尚未长出绿叶,微风轻拂其间;而在战线的远处,唯有那树梢上方忽明忽灭的信号弹光亮刺破黑夜,昭示人们:这片美丽的大地仍处在战争之中,和平只是虚假的幻象。不过,总体而言,一切都预示着灾祸将至”。
那天的早些时候,也就是下午,在观察哨所里,一名炮兵军官也发现了气氛安静得有些异常。他的名字叫赫伯特·阿斯奎斯(Herbert Asquith) ,父亲是前任首相,现任反对党领袖。“一名步兵在无人区边缘射杀了一只兔子,并将它拎了回来;这算是唯一的流血事件。德军阵线上及其后方,完全看不到一个人影。”不过据他推测,在那平静的景色之中,极有可能埋伏着一支炮兵部队,且拥有压倒性的火力。阿斯奎斯把炮手召集起来,让他们备好防毒手套,并在防毒面具的护镜上涂抹药剂,以防镜片模糊。
在蒙特勒伊(Montreuil)的总部,黑格写信给妻子:“眼下敌人来势汹汹,回国见你的事情,我认为推迟一周为宜。”黑格的儿子刚在四天之前出生,无法立刻回去见到妻儿,使他非常沮丧。“不过,战况如此,我确实应该留在这里。如今全军上下士气昂扬,只待敌人进攻。如果星期六,敌人攻来了,我却身在英格兰,那还不知道要有多少‘闲话’呢。”黑格希望妻子能够一如既往地“以身作则,表现出忍耐以及履行职责的决心,使自己为此感到自豪”。在信的末尾,黑格说自己收到了大量祝贺信:“有许多素不相识的穷人也给我来信,在这个日子里,那么多人心怀善意,为我们一家三口祈祷——这是何等的幸福啊!”
当晚,第5集团军与北侧的第3集团军都笼罩在薄雾之中;雾气消减了声响,却平添了几分诡异且不安的氛围。晚上9点左右,英军第62师的突袭部队从无人区抓回来13名俘虏,其中几人很配合地招供了:德军的初步轰炸将于凌晨4点40分开始,而步兵部队可能将于上午9点30分出击。俘虏们的紧张情绪溢于言表,要求英军尽快将他们遣送至后方。总部将消息下达给炮兵部队,众多炮兵连急忙向各个射击阵地开进——这一行动早在计划之内,并且经过演练。
阿斯奎斯也收到了这一消息,上头还命令他销毁所有机密文件。他和上尉在防空洞的角落点燃了一堆樱桃木,将总部下发的海量文件付之一炬。
当夜,所有不值勤的士兵都躺下入睡了。“但我们大家都清楚得很,”高夫回忆道,“等不到天亮,我们就会在炮火的轰鸣声中醒来。”
德军正在向前线缓缓开拔,队伍一眼望不到头,运输列车与卡车夹杂其间。“一整夜没能休息,”飞行员鲁道夫·史塔克(Rudolf Stark) 回忆道,“车声隆隆,人潮汹涌,好似暴风雨将至。”在皮卡第(Picardy)的村庄里,德军士兵不顾严苛的军规,一边行军,一边唱起了凯旋曲。
鲁道夫·宾丁(Rudolf Binding) 中尉在一个新成立的师团任副官,他在一封信中解释自己为什么连续两个月没有写信:“明天就谈不上什么秘密了,战局将会一片混乱……我也明白,那个日子正在无情地逼近,但我避无可避。它对我们每个人而言,都是一件大事。埃斯库罗斯曾说:‘戏剧应当激起希望与恐惧。’而如今这里有一场大戏,幕布还未拉开,各方已经登场开演,在幕布之后唤起了那两种感情。这将会成为一场希腊式的悲剧,命运由人类亲手打造、开辟,并高居一切之上;谁将为此负责,命运便要降临到谁的头上。”
“我们尽可能轻装上阵,上头下令要求非必要的行李一律不得携带;扔掉那些行李,我们并没有感到不甘心,因为最后的希望鼓舞着我们。组织工作确实做得很好,但想想也知道,保密是不可能的。在布鲁塞尔,连小孩儿都知道,进攻的日期是3月21日。”
早在2月下旬,伦敦方面的战时内阁就收到过两份报告,内容令人不安,但他们仍在怀疑敌人是否会发动攻击。两份报告,一份来自英国皇家飞行队(Royal Flying Corp),其中所述种种迹象都表明,圣昆廷(St. Quentin)附近将会受到大规模袭击;另一份来自克列孟梭缴获的德军文件,文件显示德军进攻的日期有可能是3月10日,因为有人听到威廉皇储讲述他的行程安排,3月20日将前往加来,而4月15日将前往巴黎。在收到那两份报告之后,过了几天,作战部部长(Director of Military Operations)、少将弗雷德里克·莫里斯(Frederick Maurice) 爵士也收到了一份报告。他亲自通知内阁:德军将在3月中旬发动进攻,目标极有可能就是英军战线。“他们还觉得敌人会打意大利,”莫里斯在日记中不无辛辣地讽刺道,“就因为没听到多少风声。”
黑格则毫不犹疑。早在3月2日,那时天气还很阴冷,他就指示麾下诸将“尽快做好准备,迎接敌人旷日持久的大规模进攻”。黑格巡视了三个集团军,十分满意:“我现在只怕敌人意识到我军的强大,不愿不惜血本来发动攻击。”
次日,黑格获悉,敌军在西线拥有182个师。“从部队的调动及俘虏的口供来看,”他在日记的记述中加了下划线,“敌军必将在本月发起一场大规模进攻。”
伦敦方面,莫里斯将军同意黑格的意见,认为敌人不久就会发动攻击,目标是康布雷(Cambrai)战线。3月4日,他向新任帝国总参谋长亨利·威尔逊(Henry Wilson) 将军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称:在他看来,此事已无可置疑。而威尔逊却回复称,他并不担心康布雷-圣昆廷一线会有问题,因为那里已经满目疮痍,而且还有一条索姆河挡路。当晚,莫里斯写道:“敌军行动的迹象已经暴露了其意图:他们准备攻击的位置正是法军与我军的接合点,德军一贯喜欢从那儿下手,而且那里通往巴黎。”次日早晨,他的不断警告总算对战时内阁产生了一些效果,尽管劳合·乔治还有些犹疑,内阁成员们——莫里斯讽刺道——“终于开始考虑敌军来袭的事情了。”
伦敦方面的醒悟在陆军部也有所反映,陆军大臣德比(Derby) 勋爵当日写信给黑格:
按目前的情况来看,敌军很有可能在不久之后发动进攻,目标是你的防线,尤其是高夫把守的那一段。对于高夫其人,我的看法你也知道。(三个月之前,德比曾提醒黑格,伦敦有许多人将1917年在伊普尔的失利归咎于高夫。)当然,我本人并不了解他的作战能力;不过,从军政各个方面的表现来看,他的部队对他并不信任。如今正是危急存亡之秋,将领不得军心,非同小可。我相信,首相也跟你谈过这个话题……如果你个人恰好也对他不放心,那么我希望通过这道不明确的命令……给你提供一个台阶,假如你想做出某些变动,会更方便一些……
黑格没有听从他的建议,而且“第5集团军指挥官不得军心”的说法也毫无根据。关于高夫的一些流言蜚语,十有八九是怀恨在心的自由党政客在背后搞鬼。1914年,高夫宁肯辞职也不愿镇压北爱尔兰志愿军,从而遭到了记恨。对这些冷枪暗箭,高夫毫不在意,他一心只顾自己的任务——加强防线。
德军最高司令部的参谋们正在研究高夫的排兵布阵。第5集团军是他们的首要目标,而其中的第3军正是要冲所在。第3军位于英军最右翼,沿瓦兹河(River Oise)驻扎。德军分析,这个部位最为薄弱,因为它是英法两军的接合部。任何接合部都是弱点,两国军队之间尤其如此。
在德比的信件发出两天后,黑格巡视了第5集团军,但这与陆军大臣的警告无关,只是对各个防守地段的一次例行巡视。黑格巡视的第一站就是第3军,情况不容乐观:那里只有三个师把守,虽然阵线的大部分地区都有河流、沼泽形成拱卫,但毕竟范围太广,兵力远远不够。“总体而言,我对这个阵地很不满意。”黑格写道,并从另一集团军中抽调了一个师,命其南下驰援高夫。
黑格对第18军也很担心。第18军组织得很好,各方面也考虑得周全,不过“他们太过想当然,以为敌人的行动都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黑格的确心中忐忑,但他没有考虑过临阵换将,尤其是在如此的一场大战之前。况且,他理解高夫的难处——缺兵少将,他自己也为此所苦:“法军把一大片不设防的区域交给了高夫,他却没有足够的人手去把守。”
直到3月14日,劳合·乔治仍然拒绝正视德军进攻的问题。当天,黑格亲渡英吉利海峡,再一次向内阁发出警告;而首相却只是千方百计地让黑格承认“德军不会进攻”。黑格不肯,于是首相便指责黑格曾表示过,德军的目标只是英军防线中的一小段。“我从没那么讲过!”黑格怒不可遏地反驳道。
“如果你是德国将军,你会攻击吗?”首相问道。
“德国在俄罗斯及中东方面取得胜利之后,军队及其领导人看来已经沉醉其中了;现在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无法预料。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做好准备,以迎接——”黑格提高了声音,“一场狂风骤雨式的攻击,我们把守的阵线足足有50英里,因此需要兵员,十万火急。”
此时,鲁登道夫的进攻行动已经有了一个代号:米迦勒(Michael)。命令以德皇的名义发出:3月21日上午9时40分,发动第一次步兵攻击。进攻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第18集团军的一名青年炮兵中尉在3月15日的日记中写道:“面对司令部一丝不苟的工作、巨细无遗的准备,人们只有惊叹不已——毕竟,我们的伟大正来源于此……各种新式装备一应俱全,1914年那会儿可见不到这些。”弹药库于当日建成。3月16日,攻击部队的62个师向着目的地西进,在乐队的伴奏下,一路高歌:“我别无选择,只能如此。”
3月18日,一批英军战斗机渗入到前线附近,曼弗雷德·冯·里希特霍芬(Manfred von Richthofen) 男爵的飞行中队将它们驱逐了回去。激烈的混战之中,里希特霍芬击落了一架敌机,那是他个人纪录中所击落的第66架;他的中队击落了八架。当晚,鲁登道夫与兴登堡离开斯帕(Spa),来到距离前线更近的地方。他们在阿韦讷(Avesnes)设立了一个新的指挥分部。前些日子晴朗无云的天气,如今变得风狂雨骤,兴登堡注意到,紧张的氛围在他的部下之中弥漫开来。他希望乌云和暴雨能够掩盖最终阶段的准备工作,“不过,敌军难道就没有得到一点风声?我军寄希望于敌军一无所知,这合适吗?”敌军的炮火确实停息了下来,飞机却仍不时盘旋在己方上空。“这些都提供不了多少情报,无法解答我们的疑惑——‘这场袭击,是否能够成功?’”
鲁登道夫的准备工作一丝不苟,而其所下达的军令却含糊而随意,没有说明具体的目标和时间。“墨守作战计划,不知变通,最不可取。”德军最有效的攻击手段是包围战,其大体计划是,在英军第3集团军和第5集团军中间划开一道口子,然后转向西北,包围阿拉斯。因为阿拉斯在黑格心中,正是英军防御体系中的“骨干与中枢”。
19日夜间,灰色的纵队在大雨之中蜿蜒前行。到达前线附近后,来了一些身披雨衣的向导,带领他们前进。趁着夜色,他们架起了最后一道堑壕里的迫击炮与大炮。午夜过后,乌云散尽,星空初现。然而,20日的黎明尚未到来,山谷中升起了浓重的雾气,随后爬升至山脊顶端,将第5集团军的整条防线笼罩在内。随着太阳的升起,防线上的雾终于开始消散了,天空却很快地阴沉下来,德军阵地顿时大雨如注。此外,风向也对德军不利。鲁登道夫有些担心,因为德军炮击轰炸的威力主要来自毒气弹,而雾气也会影响部队的行进。他此前就表示过自己的忧虑:不利天气可能妨碍“训练有素、指挥得当的我军获得应有的回报”。
上午11时,气象学家、中尉施毛斯(Schmaus)博士提交了一份气象报告。天气情况并不“特别有利,但报告显示攻击存在可行性”。中午,兴登堡与鲁登道夫决定放手一搏,他们传令各队,一切按计划实施。“情况已如箭在弦,”鲁登道夫写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最高司令部与各级将士人事已尽,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鲁登道夫迷信天命在己,这一特质在午餐时表现得淋漓尽致:“你们知道明天在摩拉维亚弟兄会 的书上是什么日子吗?那是选民(Chosen People)之日。咱们明天进攻,难道还没有信心不成?”
这一天,德国的一只热气球断了线,飘到了法军防线上空,被法军射落。气球吊篮里有一些文件,记录了一份详细的作战计划:3月26日,德军将在兰斯(Reims)附近发动大规模进攻。面对德军的小花招,贝当将军却很当一回事,而高夫则坚信攻击就在几个小时之后,目标就是他自己。当天下午,他给麾下将领们发出了一条简洁的命令:“准备迎击。”
当时,高夫的一名重要参谋人员正骑着摩托车在前线巡视。此人名叫保罗·梅兹(Paul Maze) ,在本土官员眼中,他是个谜一样的人物,丘吉尔称他“独树一帜,难以捉摸”。梅兹是法国人,早年就读于英国的公立学校,后决意为英国效力。他出身富商家庭,母亲曾资助毕沙罗(Pissaro) 、杜飞(Dufy) 等艺术名家,梅兹本人也师从他们,学习绘画。高夫是梅兹的朋友,并允诺只要梅兹在法国军队中获得军衔,就让他在自己的参谋部工作。梅兹当年不到30岁,身材挺拔,一表人才;他用了几周的时间,回来时已身着华丽军装(由他本人设计),腰佩大型军刀,还顶着一个英国人听来响当当的军衔:Maréchal des logis。在法语中,那是“中士”的意思。
梅兹主动请缨巡视第5集团军,将堑壕、炮台及战略地形绘制成图纸。此外,他还要视察各军、师、营、连指挥部,收集信息,了解将士们的想法。简而言之,他就是高夫的耳目。他曾被当成间谍,险些遭到枪决;也曾因作战英勇,多次荣获勋章。
当晚,梅兹在内勒(Nesle)的前线指挥部向高夫汇报情况。他谈到“暴风雨或可在黑夜之中掩护我军”,话音刚落,电话响了起来。高夫接起电话,话筒那边是劳伦斯将军的声音。劳伦斯就任黑格的参谋长不到两个月,年龄比高夫大10岁,军阶却要低一些。高夫在电话里要求出动他的两个后备师,劳伦斯却开始给他“上课,谈论伟大军事家的用兵之道”,甚至“像猫一样在电话那头叫个不停”,高夫对此尤为恼火,最终忍无可忍,撕破脸皮吼道:“只要能在我的战区里拖得住那群混蛋,我就要战斗到底!再见!晚安!”然后转向梅兹,让他第二天早晨再来继续汇报。
梅兹换下脏衣服,在内勒吃了晚餐。后来,当他再次走过那条街道时,感到“宁静的氛围笼罩着一切,战线那边鸦雀无声”。
宾丁中尉在一封家书中写道,德军的准备工作“巨细无遗,令人叹为观止。部队部署极其紧密,先头部队就位已有十天之久。一到夜里,运输队就源源不断地送来弹药,已经持续了几个星期,大炮周围现在被弹药堆得如小丘一般;再过四个小时,弹雨就会倾泻在敌人的头上”。军需总监鲁登道夫为每个参与攻击的师团配备了上等战马:“实在想不通,鲁登道夫从哪里搞到这么多好马。我们这个师还缺200匹马,他会在行军路上或作战途中给我们补齐。当然了,这些靠的都是铁路运输,他们日夜不休地在忙活。我们每个人都在忍受煎熬般地等待着数以千计的列车,为我们运来兵员、马匹、大炮、车辆、弹药、工具、口粮、架桥材料,以及各种各样的其他物资。”
午夜时分,德皇的专属列车离开斯帕,驶向鲁登道夫的前线指挥部。按预定计划,列车将在德军发动第一次突袭之前抵达。在前线,一道白雾从潮湿的地表缓慢升起,渐渐蔓延到了堑壕、残缺的树林与颓败的村庄之中。在那雾幕之后,埋伏着德军的62个师。其中19个师摩拳擦掌,准备粉碎由6个师及两个后备师组成的英军第3集团军;另外43个师则紧盯高夫的第5集团军,高夫手下有13个师,同样外加两个后备师。在兵力上,英军不足德军的三分之一。随军牧师来到第5集团军,沿线为信奉天主教的将士豁免罪过及提供圣餐。
午夜过后不久,高夫麾下各师发出了暗号:“喧闹(Bustle)!”这个暗号代表“各就各位”。于是,数万英军悄然无声地离开营寨,向着前方阵地匍匐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