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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章 |

借赵卒姬职复燕 用四力张仪困楚

这一次,孟夫子是真的生气了。

这多年来,孟夫子之所以滞留于齐,守在临淄不走,一是因为弟子匡章,二是因为田辟疆还算恭敬,肯听他言,尤其是让他参与军事,执义伐燕,使他有机缘一展抱负。

然而,自伐燕之后,老夫子对齐王的失望与日俱增,以仁政平定天下的热望也渐渐凉了,此番宫廷之争,正好是个了断。

走出齐宫,孟夫子心情复杂地在宫门之外伫立良久,方才一步一步地走向停车场。

望到他来,万章驾车迎上来。

“夫子?”万章看到老夫子的脸色,小声叫道。

孟夫子没有睬他,踏上车,坐好,闭上眼睛。

万章不便再讲,扬鞭催马,向他们的府宅驰去。伐燕归来,老夫子因功被齐王封为客卿,赐客卿府宅一座,其他赏赐若干,孟夫子没再推辞,就照单收下了。

将到自家府门时,孟夫子终于出声:“匡将军府宅!”

万章不敢怠慢,调转车头,拐向匡章的府宅。

匡章迎出府门,揖过:“夫子,弟子候您良久了!”伸手礼让,“夫子,请!”

“老朽不进去了!”孟夫子回他个礼,“老朽此来,是想问你一句话。”

“夫子请讲。”

“此番伐楚,你可知如何用兵?”

“弟子……”匡章略顿,“请夫子指点!”

“一个字,礼!”

“弟子记下了!”匡章拱手。

孟夫子跳上车,转回身,对匡章揖道:“匡将军,老朽这就回家了,你多保重!”

匡章听出话音,怔了下:“夫子回哪儿?”

“还能回哪儿?”孟夫子一脸惆怅,看向南方。

“夫子,”匡章震惊,“您是要……回邹地?”

“唉。”孟夫子重重挤出一声,“老朽一走多年,早该回去为老母尽孝了!”

气氛凝重。

“夫子走好!”良久,匡章深深一揖,“待弟子征过楚地,复命于王,就去邹地侍奉夫子!”

“老朽候你!”孟夫子回过礼,朝万章扬手,指向前方。

目送辎车渐渐驰远,匡章长叹一声,回到书房,静坐有顷,目光落在案头。

案头陈列两卷兵书,一卷是《孙武子兵法》,另一卷上写着《膑人》二字。匡章伸手摸出孙膑亲笔书写的那片竹简,凝视上面依旧清晰的两行字迹:

匡章将军,请收下两卷兵书,体悟兵道,辅助苏子成就合纵大业,定安天下!膑人拜托。

匡章缓缓跪下,眼睛闭上,耳边响起他自己的承诺:“苏子,章在此承诺,自今日始,谨遵师嘱,研读兵书,助苏子成就合纵大业。苏子但有驱使,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匡章睁开眼,取过笔,饱蘸墨水,在一块羊皮上书写一会儿,细审一遍,折叠起来,装进锦囊,小心封好,封上印章,召来心腹侍卫,将锦囊交付予他,嘱他送至邯郸,交给苏秦。

次日退朝,宣王留下匡章、田婴二人,再议伐楚。

此番所议,不是伐与不伐,而是伐何处与如何伐。

“臣以为,”田婴讲出他的谋划,“秦王既以下东国予我,我王不可不收。匡将军可兵出薛城,征伐下东国,将琅琊以南、淮水以北、钟离以东的大片沃土悉数拿下。如果得到下东国,大齐治域就可增扩一倍!”

一举攻占如齐国这般大的地盘,这是鲸吞了。

毋庸置疑,这是田婴与齐宣王已经合计好的,召匡章谋议,不过是让他落实而已。

匡章闭目。

“匡将军?”齐宣王点响他的名字,指背轻敲几案。

“臣不敢伐!”匡章睁眼,拱手。

“哦?”齐宣王停住敲打,盯住,身躯前倾,“何以不敢?”

“臣有三不敢,”匡章拱手,“其一,出兵在义。大王之义是应秦之约,救秦于水火,而楚攻秦人于商於,非下东国;其二是,仗义救人,掠土则为不义,不义出兵,臣无胜算;其三是,即使执义在手,若伐下东国,臣亦无胜算。”

“为何?”田婴急问。

“回禀相国,”匡章看向田婴,“下东国之地,地广人稀,江流沼泽众多,我五都之兵,习于陆战,不习于水战,此其一也;我仅出六万之众,而下东国之楚卒,各城邑叠加起来不下十二万众,一倍于我,此其二也;楚与秦战,必防我攻下东国,而下东国只要有备,我就会陷入绝地苦战,此其三也。”

显然,匡章所讲的前面两个理由,都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是其三。宣王、田婴相视一眼,长吸一口气。

“匡将军,”宣王一咬牙根,“寡人再给你增拨六万,以十二万伐十二万,如何?”

“王上,”匡章回视宣王,语气凝重,“不是人多人少的事。臣以为,秦人予我下东国,是让我结大仇于楚。楚伐秦,是因为商於六百里。而楚之下东国,何止六百里?即使我勉强得之,俟时过境迁,楚人缓过劲来,岂肯轻易放过?那时,我与楚则成大仇。迄今为止,我与楚虽有所争,但所争之地皆在泗上,无不是他国之土。楚人所得下东国之地,亦非我土,本是越人的,为楚人力战所得……”顿住。

宣王又吸一口气。

“再说,燕国的事,天下都在看着呢。”匡章又补一句。

“好了,好了,”宣王摆手,“匡将军,以你之见,该当如何救秦?”

“回禀我王,”匡章应道。“义师既为救秦,就当长驱楚地,兵加商於,从侧翼威逼楚人,迫其退军,以解秦人急难!”

“我为孤军,若是长驱直入,会不会被楚人断去退路?”田婴质疑。

“楚国野战之卒皆在商於,各城邑守卒不足为敌,亦难阻我大军。再说,我出的是义师,只为救秦,不惊扰楚民,相信所过之地,楚人是不会轻易与我为敌的。”

“粮草呢?”宣王问道。

“这个就不是臣的事了。”匡章两手一摊。

宣王长思一时,转对田婴:“田婴?”

“臣在。”田婴应过,转对匡章,“粮草的事,将军尽可放心!”

匡章的心腹侍卫持密函昼夜兼程,仅用三天就抵邯郸,叩门相府。从袁豹口中得知苏秦已从赵王远征北胡,那侍卫一时急了,欲去北胡寻找苏秦,却又山高路远,更不知在何处可以寻到,一时犯怵。

“义士,你看这样如何?”袁豹指自己道,“在下姓袁名豹,本为燕国宫尉,后从苏大人合纵列国,在苏大人身边已经多年,苏大人之事,没有瞒过在下的。匡章将军,在下曾经见过一面,将军也应该晓得在下。义士若是放心,可将此函交付在下,由在下设法转呈苏大人,如何?”

“也好!”那侍卫亦无良策,遂把密函拿出,呈给袁豹,“匡将军甚急,务请府宰尽快将此密函呈送苏大人。”

送走信使,袁豹持密函去见姬雪。

姬雪拆函,阅毕,递给袁豹。

袁豹阅过,见姬雪看过来,拱手:“禀太后,从此函看,匡将军是不想伐楚的,但王命难违。齐人伐楚,若以匡将军为将,可无虞于楚。”

“你说的是!”姬雪应道,“眼下之急,不是楚人,而是燕人。燕地日乱,每天都在死人,燕民已入水火了。”

“禀太后,”袁豹接道,“豹刚得知,子攸死了。燕室诸公子中,眼下只剩子职一人。”

“啊?”姬雪震惊,“子攸怎么死的?”

“死在东胡。为躲子之追杀,他隐姓埋名,逃到东胡,为胡人牧羊,不知何故暴露身份,被人杀死了。”

“子之误国甚矣!”姬雪凝眉良久,转向袁豹,“菲菲呢?”

“方才见她出去了。”

“一个人?”

“还有杜衡。”

杜衡是个小墨者,与菲菲同岁,二人在墨营里形影不离。子职进宫之后,菲菲没有玩伴,想念她了,木华就让墨者送她过来,几天前刚到,二人玩得正热。

“叫她们回来,我有事情!”

袁豹快步出去,不一会儿带菲菲回来。

“娘亲?”菲菲奔回来,一头是汗。

“你哪儿去了?”姬雪半是嗔怪,“瞧这玩的!”

“嘻嘻,与杜衡玩疯了。我教她飞刀,她教我弹弓!她的弹弓打得又远又准,五十步之外,指哪儿打哪儿!”菲菲一脸兴奋。

“你多久没见子职了?”

“好久了。”菲菲声音急切,“他不出宫,我也进不去!”

“你拿上这个,就能进了。”姬雪交给她出入宫城的通牒。

菲菲接过:“我带上杜衡,成不?”

“你一个去。”

“娘亲要我捎话吗?”菲菲眼睛眨巴几下。

“没有话捎。你只是去看看他,听听他们说什么,回来告诉娘亲。”

“成。”

“不要在宫里面闹,看过就回来!”

“好咧!”菲菲转身就走。

“菲菲!”姬雪叫住她,“记住,若是他的娘亲问你什么,你不要乱讲,若是问到娘亲,你千万不可说漏嘴了!娘亲是你义母!相国是你义父!”

“晓得的!”菲菲一溜烟儿跑了。

菲菲来到宫城,守卫验过通牒,带她直入后宫。

后宫是个相对封闭的大院,门口守着两个执戟卫士并一名当值宫人。当值宫人验过通牒,入内禀报。

子职闻讯,噌地站起,正欲奔出院门,身后传出易王后的低沉声音:“回来!”

子职看向易王后。

“你的机会来了。晓得怎么见她吗?”易王后盯住子职,声音极低。

“怎么见?”子职回头,压低声音。

“一个字,哭。”

“这……”子职懵了。

“一边哭,一边讲述燕人的苦难,表达你的伤悲,昭示你救燕民于水火的决心!”

“晓得了!”

“若是问起我,就说我后花园里去了!”

“好咧。”子职应过,随宫人走出院门,来到后宫大门处,将菲菲领进。

“职哥,终于见到你了!”菲菲一脸热切,“我来寻你几次,可他们不让进!”

“我晓得的。”子职应道,“我也是,想出宫见你,可宫卫不肯!你怎么进来的?”

“我有这个!”菲菲出示通牒,压低声,“义母给的!”

“义母真好!”子职顿住脚步,凝视她,一脸沉重,“我……以为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职哥!”菲菲盯住他的脸,“你不开心?”

“嗯。”

“为什么?”

子职没有应她,牵着她的手,引她走进所住的小宫院,让至客堂,坐下。

“职哥?”菲菲打量房子,“他们为啥把你一家关在这儿?”

“因为燕国。”

“咦?”菲菲怔道,“燕国让齐人占了,碍赵人什么事儿?”

子职眼里哗哗泪出。

“职哥?”菲菲惊怔,盯住他,“你怎么哭了?”

子职越发哭得伤悲。

“职哥?”菲菲急趋过来,也带哭声,“你……快讲,出啥事了?”

“我……我……”子职泣不成声,“我的燕国,我的臣民,他们……呜呜呜呜……”

“他们怎么了?”菲菲急坏了。

“他们……生不如死啊!”

“为什么呀?”

“他们……每天都在死,他们被齐人赶出家门,无家可归了。他们……衣不遮体,妻离子散,没有食物……他们……呜呜呜……多少个没父没母的孤儿……呜呜呜……”子职说不下去了。

菲菲亦哭起来。

“阿妹,”子职猛地握拳,擦干泪水,“我要回去,我要报仇,我要赶走齐人,我要赶走中山人,我要复兴燕国,我要……我要入侵者血债血偿……我要……”

“阿哥……你怎么报仇?”

“用我的剑,用我的血,用我的一切所有!”子职牙关咬紧,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我要与齐人血战到底,我要赶走齐人,我要让所有燕人……老有所养,幼有所抚,壮有所为……”

“可你……出不去呀!”

“阿妹,”子职紧紧握住菲菲的手,“你……帮帮我!”

“阿哥,我怎么帮?”

“我……我不知道,我只想出宫,我……我不想呆在这宫里,我只想回到我的燕地!”

“阿哥,”菲菲握拳,“阿妹帮你,阿妹一定帮你!”

“阿妹?”子职扳住她的肩膀,凝视她。

“阿哥你说。”

“有朝一日,待阿哥出得此宫,回到燕地,你……能跟我去燕地吗?”

“我……”菲菲迟疑。

“阿妹,你必须去!阿哥离不开你!没有阿妹在身边,阿哥……”子职二目如火,盯住她,“阿哥是真心的!你……跟我去吗?”

“嗯嗯。”菲菲连连点头。

“在那燕地,阿哥可能是死,你……也去吗?”

“嗯嗯。”菲菲再次点头。

“你不怕死?”子职盯住她。

“不怕。”菲菲凝视他,语气郑重。

“是为阿哥吗?”

菲菲摇头。

“那……你为什么?”

“我是墨者。”菲菲看向西南方,那儿是墨家老营,“为天下赴义,墨者死不旋踵!”

“阿妹,”子职凝视她,良久,重重点头,“天下包括燕人,是不?你为燕人赴义,也就是为天下赴义,是不?”

“是的,阿哥!”

“阿哥不是墨者,阿哥只为燕人赴人!”姬职看向北方,字字铿锵。

菲菲回到相府,将见子职的过程详细禀报母亲,说她决心已定,要跟子职前往燕国,逐走齐人,助燕人安居乐业。

姬雪笑笑,鼓励几句,让她去寻杜衡。

菲菲出去后,姬雪草书一封,另封一个锦囊,与匡章的锦囊一并交付袁豹,嘱他使人送给苏秦。

暮冬的几场大雪滋润了整个草原,及至三月,草木疯长,百花争艳。

新婚燕尔的赵武灵王与娜莎公主离开草原,住进平邑别宫,就是他们初识的地方。站在平邑南城门,可望到一条阔大的水带,浴水。那水带自西南飘来,擦过平邑南城门,向东北飘去,沿途汇入无数条水流,穿过太行山北侧的丛山群岭,流入燕境,经由燕地入海。

“娜莎,”武灵王指着飘向东北的水带,“由此往东,穿过居庸关,就是燕地。想不想去燕地策马奔驰?”

“想呀!”娜莎笑应,“早听父王讲过燕人,说他们是召公的后人。召公是谁?”

“召公叫姬奭,是周武王的弟弟,武王立周之后,将他封在燕地,”武灵王扳动七根指头,“细算下来,有七百多岁了!”

“神哪,七百多岁!”娜莎咂舌,“啧啧,这也实在是太老了!”

“呵呵呵,”武灵王乐了,“是太老了。”

二人正说话间,三骑沿浴水河岸疾驰而来,驰进城门。

城门尉验过,盘问明白,带三人上楼。

为首一人是赵燕边地的一名军尉,另外二人是燕人。认定是赵王,两名燕人扑地就拜。武灵王细问,方知他们是燕人义军派来的代表。燕国义军已经攻破中山人把守的居庸关,害怕中山人再来夺关,这向赵王求救,望赵王能派军入燕,赶走中山人与齐人,复兴燕国。

赵王旨令侍卫款待来客,带着娜莎匆匆下楼,返回别宫,使人召请苏秦与肥义,紧急谋议。

“天助我矣!”肥义一拳震几,“我们这就打过去,名正言顺!”

“怎么打?”武灵王盯住他。

“臣愿为主将,保证横扫燕地,将齐人、中山人赶回老家。王上,只要我得燕地,击灭中山就如探囊取物!”

“相国如何看?”武灵王看向苏秦。

“臣以为不可!”苏秦拱手。

“有何不可?”肥义急了,盯住苏秦,“出兵在义。我们应燕人所请,救燕民于水火,难道不是义吗?”

“齐人与中山人出兵也是因为义。”苏秦侃侃应道,“且齐人之义是经由周天子授权的。赵若仅凭几个燕人之邀就贸然出兵,天下会如何看待?再说,燕人让这‘义’字害了,我们再谈义,也难以取信于燕民。”

“苏子之意是——”赵王看向苏秦。

“大王请看这个!”苏秦摸出一只锦囊,双手呈上。

赵王看过,凝眉,自语:“齐王出兵六万,使匡章伐楚?”

“听匡将军言外之意,韩、魏也都出兵。”

“这不是……”赵王苦笑一下,接道,“群殴了吗?”

“是的。”苏秦亦出一声苦笑,“当年魏王、庞涓借臣合纵之力伐秦,这辰光秦借张仪连横之力伐楚了。”

“让他们伐呀!”肥义声音热切,“伐得越猛越好!”越想越是兴奋,紧紧握拳,“王上,四国伐楚,于我是最好的机缘。齐人顾不上燕地,韩、魏、秦也顾不上扯我后腿,我正好赶走齐人,占下燕地,顺手吃掉中山!”

“苏子?”赵王显然动心了,再次看向苏秦。

“臣还得到一个音讯。”苏秦应道。

“是何音讯?”

“子攸死了。”

“子攸?”赵王眯眼,“他怎么死的?”

“逃至东胡牧羊,被人追杀了。唉,”苏秦轻叹一声,话中有话,“子攸一死,燕室就只有公子职这根独苗了。”

“苏子是说,”赵武灵王听出话音,半是征询,“送公子职回燕国?”

“大王圣明。”苏秦拱手,“经齐人这么一闹,燕人就忌惮外人了。大王若是出兵,无论打何义旗,都难取信于燕民。子职不同。燕民群起,犹如一盘散沙,难以形成合力。只要大王护送公子职入燕,燕民就会形成核心,跟从公子职拼死一战。让燕人赶走齐人,驱逐中山人,远比大王出兵要好。燕人复国,公子职必定感恩大王,燕赵合盟,中山不攻自破。”

“燕民群起,皆是游卒。公子职无兵无卒,我若不出兵,就凭他单枪匹马,如何能成?再说,他说他是公子职,燕人谁肯信他呢?”肥义接道。

“将军说的是!”苏秦应道,“在下之意是,大王不可以出兵,却可以借兵。”

“借兵?”赵王两眼放光,略一思索,“肥义,你选锐骑三万,再征林胡、楼烦精骑两万,合兵五万,候于居庸塞外。”看向御史,“传旨邯郸,即刻护送公子职前来平邑,不可有失!”

“王上,”见赵雍决断得当,苏秦放下心来,拱手,“此地已无大事,臣请回邯郸!”

“也好。”赵王思忖良久,点头应道,“相国这就回去,盯住四国,甭让他们把那头狂熊一口吞了。至于燕国,寡人自有处置。”

楚人确实发狂了。

如果说由蓝田至淅邑的六百里商於谷地是一条长蛇,在楚怀王、王叔的鼎力鼓动下,二十余万大军就如发狂的猛兽,从各个方向扑过来,以不可阻挡之势将这条长蛇断作数截。

眼见楚人来势凶猛,魏章决定放弃淅邑,将蛇头缩回,守住长蛇的七寸,於城。於城若失,武关再被切断,整个谷地失控不说,连他这个蛇头也将无处寄放,成为楚人的祭品。

然而,楚人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怀王命王叔镇守汉中郡,自己坐镇丹阳,指挥楚军全面进攻。

丹阳之战让所有楚卒明白三个事实,一是秦人是可以被杀死的;二是在秦人面前无论是逃命还是投降,都等于寻死,惟有拼命,惟有杀死秦人,自己才可能存活;三是乌金兵器并不是致胜的根本因素,因为他们自己手中的兵器同样是乌金打制的。

楚人惟独谈之色变的是秦人那三个神一样的力士。王驾抵达丹阳之后,针对全军的恐惧情绪,怀王决定不再保密,使景翠公开演示制服秦国力士的渔网大法。三军看过,无不振奋,非但无惧,反倒渴望能看到三个力士出战,好将他们一网打尽,永除后患。

楚军人多势众,又无惧怕,越战越勇。秦人受困,士气低落。秦人重在野战,对城池防御并不看重,因而於城的防御工事并不比淅邑的强固多少。武关之道已被截断,摆在魏章面前的只有三条路可走,一是死守於城,与楚人同归于尽,二是投降楚人,三是放弃於城,撤向北山。

第一、第二显然不智。在楚人攻城约半月之后,魏章决定放弃於城,引余众向北部山区撤离。商於道北部山区谷道险峻,秦人早就筑有不少工事,存有粮食,只要守住山口,借助天然屏障,撑上一年半载并非难事。

但依照秦律,将军擅自弃城撤退,是杀头的重罪。魏章将商於守军所处危境及他的应对思路写作急报,但商於通道已被楚人截断,军报无法送达。魏章正无奈何,天香手下的一个黑雕历尽辛苦赶至於城。魏章急将军报缚在她的鹰腿上,放其飞往咸阳。五日之后,黑雕传回秦王旨令,同意魏章所请。魏章随即传达王旨,让商城、武关的守军尽皆弃守,分别退往北面的商洛及谷地,全面让出商於通道。军令发出后,魏章即引余众于月黑之夜兵分七路,沿淅水及其他谷道井然有序地撤往北山。俟楚人反应过来,於城已是一座空城。

然而,由于谷道断绝,所有通道均被蜂涌而至的海量楚卒占据,商城、西武关守军始终未能收到魏章的撤军将令。随着於城守卒的撤走,峣关更被楚人封锁,商城、商南、武关一线诸城邑陷入绝境,秦人苦战半个月后全部失陷,守卒三万余人大多死难,只有少部冲出重围,逃入北山密林。

至此,商於六百里谷道,全部握在楚人之手,秦人未及运走的大批粮草辎重也都成为楚人的战利品。怀王驱动王辇,由丹阳出发,一路巡视过去,但见遍地楚旗,三军欢呼,喜不自禁,传令穷寇勿追,可分出少许兵力在各处险隘设置关塞,将溃卒封死在北部山地。

怀王的宏大战略是,不与商於谷地的溃兵残卒纠缠,以腾出手来,全力攻克峣关,直捣咸阳,踏平秦川,活擒张仪,问责秦王,以雪秦人的欺诈之恨。

峣关是商於谷地的西边尽头,再西就是一向归属于秦人的蓝田县了。该关位于蓝田县城南不足十里的地方,两侧是峣山,中间为长约七里、阔约四里的平坦通道,叫作峣塞。早在百多年前,秦人就在峣塞的东南端立起雄关,作为抗拒楚人的最后防线。

雄关连通高墙,横穿塞底,直上两端山顶,再沿山顶延伸开去,将商於古道封个严实。此前不久,秦王又听张仪谏言,引领秦人加紧赶工,在通道的西北端再筑一道城墙,亦是通向两侧山顶,将整个峣塞通道活脱脱地变作一座城池,城中布满了各式防御设施。

秦人早已严阵以待。

怀王却不管这些,喝令楚人攻打峣关。

经过半个多月的筹备,楚人开始攻关了。

楚人的攻城利器是云车,也就是由楚人发明、经庞涓在六国围攻函谷关时小试身手的移动高车。为破此关,楚人精心改造了当年的云车。由于这种高车运动困难,楚人就将工匠带来,在筹备攻关的半个月里,就地取材,一连造出数十辆高车。

这些高车极是奇特,比峣关的城墙还要高出一截,四周皆镶铁板。高车分作四层,第一层可站四十名兵士,第二层以上各站三十名,其中十名是弓弩手。每辆高车装有十二个巨大木轮,由三十名力士与六匹战马在车的下面与后面或拉或推。高车通身镶有可防弓弩、火把的铁板,远远看去,像是一座巨无霸铁屋,刀枪不入,水泼不尽。

这且不说,楚人汲取攻打函谷关时的教训,云梯与城墙之间保持十步之遥,以防止秦人泼油放火。每一层的挡板上均设有高低不同的多排箭孔,可从不同角度近距离射杀秦人。待秦人不敢露头时,高车再移近城墙,从最上面一层推出踏板,铺在梯与墙之间,军卒可通过踏板,跳进城墙,结成阵势,固守待援。随后,楚人再源源不断地攀上车中木梯,通过踏板,加入己方阵势,扩大战果,攻破敌关。

这是一个几乎万无一失的攻关方案,怀王与景翠他们精心研究多次方才试制出来的利器。

果然,秦人吃不消了。当几十辆高车缓缓推移过来时,秦人几乎束手无策。弓箭射过去,纷纷落地,楚车却越逼越近。

当楚车只距城墙十多步远时,楚箭突然射出。正在墙垛上全力射击的秦国弓弩手防不胜防,大多中箭,余卒躲在城垛后面。楚车再近,秦卒几乎不敢露面,眼睁睁地看着楚人移到墙前,伸出踏板。

踏板越伸越长,终于搭在墙垛上。秦卒露头欲推,根本推它不动,伸枪去顶,亦撼它不动,动作稍大一点儿,就有箭矢飞来。楚人几乎是毫无阻碍就跳进城墙里,与秦人肉搏,且在双方搏击之时,仍有楚矢时不时地从高车的箭孔里飞出,精准地射中奋力抗击的秦卒。

先行攻击的楚人终于控制一段城墙。秦卒闻讯,冒死增援,但城墙宽度不够,再多的秦卒也施展不开,无可奈何地看着越来越多的楚人源源不断地由高车跳进城墙,将阵地扩大。

楚人占领一段城墙之后,就移动高车,向另一段城墙进攻。如此蚕食,及至天黑,楚人几乎占领了长达五里的所有谷地城墙,并在城墙上构堡筑垒,拓展战果。

接连三日,楚人一步一步地经由城墙逼近关楼,并最终占据关楼,居高临下地向秦人射箭。秦人防不胜防,关门被楚人攻克。更多楚军通过关门涌进塞中,与蜂涌而至的塞内秦人激战。

峣关失守,秦人士气低落,渐渐败溃,退守第二道防线。

不过,这一次,秦人学精了。早在楚人攻城时,秦人就在第二道城墙前面开挖濠沟,沟不深,但一道接一道,且到处开挖深坑、陷阱,撒下满地的铁蒺藜,以阻挡楚人的高车。

在楚军攻打峣关之际,秦惠王正在雍都的先庙里祭拜先祖。

雍都位于岐山脚下,是大周王室的发祥地,所谓凤鸣岐山。在秦公护送周平王东迁洛阳之后,周王就将这块风水宝地送给秦室经管。秦人立国,即以此地为都,设宗庙社稷,直到灵公时迁都泾阳。之后秦与魏争夺河西,献公再度东迁都城于栎阳。至孝公时,商君变法,始将秦都回迁咸阳。作为秦国立国之后最早也最久的都城,雍都可谓是秦人的大本营与大后方,更是秦室的先庙所在。历代秦公登基或决策重大国事,必至雍都告祭先祖。

在商於全线失陷、魏章部众溃散之后,惠王真正意识到了楚人的可怖。按照张仪之前的构想,秦人要在开战之后分段让出商於谷地,但事实是,秦人未及让出,大量秦卒未及退回,就让楚人分段包抄,折损惨重。

好消息是,张仪连横的捷报已经传回,韩、魏、齐三国承诺出兵。惠王随即旨令秦军三万东出函谷,由洛水河谷赶赴韩都,与韩、魏联军合兵伐楚。紧接着,齐师也动起来,过宋境杀入楚地。

不过,一切皆是远水,救不得眼前近火。前方的战报一封紧似一封,更有怀王亲临一线,楚人如蚁,越战越勇,峣关以东的六百里谷地几无秦卒了。

在楚人兵临峣关这日,惠王守不住心了,启程西行,于次日抵达雍都,住进太庙,使守庙的大宗祝邵鼛主持祭礼,祈求先祖与上神的保佑。

惠王祭拜完所有的列祖列宗,最后来到大宗祝为他设下的主祭坛。

楚王欺人太甚了,他要在此诅咒他一番。

主祭坛上,同时摆放先君穆公与大神巫咸的牌位。在穆公时代,秦楚结好,互为姻亲,两国曾经缔结盟约。在缔结誓约时,两国约定,除请到己方先庙的神灵之外,还请了一个第三方神灵,也就是巴神巫咸,来作见证。签约毕,穆公与楚成王将一份契约寄存于巫山巫咸庙中,以作质押。这辰光,那盟约并未逾期,而楚兵犯境,是违约,因而惠王想在这儿诅咒楚王一顿。

当然,于惠王来说,上述只是重温昔日盟誓的表层意思。

惠王真正想昭示的是,只有穆公时代,秦国才真正雄霸天下,达至鼎盛,即使先君孝公,也不敢与穆公比功。至于请来大神巫咸,更多是为遏止楚人。巴、楚相互征战数百年,巴人始终不落下风,巫咸大神是功不可没的。作为楚人的对手神灵,巫咸大神既然能够保护巴人,自然也就能保护他们秦人。

所有牺牲供好,一应礼仪完毕,宗庙大祝邵鼛拿出一篇诅文呈给惠王,又将一个由丝布扎成的楚怀王布偶摆在惠王前面的祭台上。

那布偶的胸上插着一根长长的黑针。

惠王在祭坛前跪好,看一眼那诅文,二目闭起,抬手示意开祭。

巫乐响起来,香火焚起来。

巫乐声中,大宗祝邵鼛跳起舞蹈,边舞边唱那道诅文,辞曰:

又秦嗣王嬴驷,敢用吉玉瑄璧,使宗祝邵鼛布忠于大神巫咸,诋楚王熊槐之多罪。昔年先君穆公及楚成王,戮力同心,使两邦若一,绊以婚姻,袗以斋盟,誓曰,亿万子孙,毋相为不利之事。此誓约迄今质押于大神巫咸之殿。今楚王熊槐少仁寡义,荒淫无道,对内暴虐无辜,刑戮孕妇,幽刺亲戚,拘圉叔父;对外罔顾天意,不畏皇天上帝及大神巫咸之光烈威神,背离十八世之诅盟,先率诸侯之兵以临函谷,意欲灭我社稷,伐我百姓,后犯我边城淅邑、於城,我不敢曰可;今又悉兴其众,励兵秣马,奋士盛师,逼我边境,占我商於六百里谷地,扬其威于我峣关之门。秦邦虽贫,民众虽羸,兵革虽陋,吾亦必将之以自救也。祈请皇天上帝及大神巫咸之灵德,赐吾克剂楚师,复我边城。敢数楚王熊槐之背盟犯诅,箸诸石章,以盟大神之盛威。

诅文不长,但字字如剑,气势如弘。

在大宗祝反复唱诵时,惠王的心思完全沉浸在这篇诅文里。文字是由御史车卫君与大宗祝合写的,经惠王御笔几番修改、润饰而成。全文分作四层意思,第一层开篇明义,讲述赢驷为楚王熊槐背信弃义而做此诅文,向巫咸大神申诉楚熊之罪;第二层详细陈述熊槐所犯罪恶,先控诉他背叛穆公与楚成王所订立的睦邻盟约,对内暴虐无道、对外兵犯函谷,之后点出当下正在犯下的恶行,“逼我边境,占我商於谷地六百里”;第三层表达秦人不屈之自救决心;最后一层是为祈请皇天上帝、大神巫咸,“赐克剂楚师,复我边城”,并作结。

通篇诅文,文风犀利,一气呵成,吟诵起来特别解气。

大宗祝连诵数遍,惠王越听心里越美,正要达到某个境界,一阵脚步声急,负责守卫的车卫君匆匆进来。

看到惠王这般心境,正要出口禀报的车卫君猛地收住,悄悄候立于侧。

但惠王已经觉察到了。

在巫乐止住、大宗祝停止舞蹈时,惠王睁眼,看向车卫君。

车卫君凑前,在他耳边悄声禀道:“嬴华将军急报,峣关失守!”

“啊?”惠王忽地站起,“快,备车!”不及告别大宗祝,大踏步走出先庙。

惠王飞车赶往前线峣关,行至咸阳,早有一彪人马候于城门之外,为首一人英姿飒爽,身后紧跟二将,个个彪悍。

三人正是太子荡、力士任鄙与乌获,个个戎装在身,兵器在握。

“父王,儿臣请战!”太子荡迎上王辇,拱手作礼,声如洪钟。

“寡人给你的诏命是什么?”惠王指着他,声音严厉。

“守……守咸阳!”

“楚人到咸阳了吗?”

“儿……儿臣……”太子荡急了,声音激动,“父王,楚人已破峣关,儿臣……”

“速回城去!”惠王手指城门,“再违王命,杀无赦!”话音落下,喝令御者朝峣关方向疾驰而去。

太子荡急得跺脚。

“殿下,哪能办呢?”乌获问道。

“还能怎么办?”太子荡苦笑一声,两手一摊,指向城门。

楚人的攻势猛烈而快捷,几乎不给秦人以任何还手机会。就在惠王快马驰往蓝田时,大量涌入的楚卒已基本控制峣塞两道城防之间的空阔谷地,如蚁般逼近第二道城防。

秦人严阵以待。

主将嬴华站在新关的城门楼上,两眼紧紧盯住越逼越近的楚人。

就在这紧张时刻,一阵马蹄声疾,惠王的车辇到了。

嬴华快步下关,搀扶惠王走上关楼。

惠王放眼望去,被眼前的场景惊得呆了。

数以万计的楚卒跟在一横排的高车之后,布成一字长蛇阵,手持盾牌与长枪,杀气腾腾地逼向秦人临时构筑的新防线。从枪头上反射的光亮看,楚座所用的也是清一色的乌金枪头。

“攻破峣关的就是那东西!”嬴华指向排作一字形的高车。

“可有破解了?”惠王急问。

“有!”嬴华指向关前的空场,“臣已挖出三道濠沟,还有不少陷阱,王上这就看好!”

话音落处,楚人的一辆高车跌入陷阱,车高失衡,轰隆一声歪倒于地。

楚人震惊,所有高车停止推进。

有楚将过来,察看陷阱,之后有楚卒走在前面探路,有人掉进陷阱里。

楚人停止推进,看样子是在安排撤退了。

惠王轻轻吁出一气,朝嬴华竖起拇指。

“娘臭屁哩,若是晓得楚人有此高车,我早在峣关前面挖沟了。”嬴华恨道。

“沟沟坎坎只能阻敌于一时!”惠王应道,“看来熊槐此番是真在拼命了!”

“怕他个鸟!”嬴华握拳,“若论拼命,他们能比上我们老秦人?”

“峣关折损多少?”

“一万多。”嬴华恨道,“他娘的,没想到楚人竟能鼓捣出那玩艺儿,臣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登上城头!”

“你这儿还有多少人?”惠王问道。

“不足七万!”嬴华应道,“不过,老秦人一个顶俩,可算十四万!”

“一个就是一个。”惠王笑了,略顿,“寡人已经传旨,从西戎与西河各调军两万,当在七日之内赶到!”

“魏人会不会趁机袭我河西?”嬴华看向惠王。

“张相国安排妥了,魏王这辰光一心惦念的是楚地。”

“王兄放心,有这四万锐卒在,楚人即使攻破城防,臣也能组成肉阵,让那头笨熊尝尝我大秦铁血的厉害!”

“华弟,我们只有一条路了。固守三个月,相信会有奇迹发生!”

“臣弟明白!”

惠王指靠的奇迹自然是张仪的横军。

最先出动的是韩军。在以庶长奂为主将、芈戎为副将的三万秦卒抵达韩地宜阳之后,韩王亦令将军暴鸢引领韩军三万从郑都出发了。

两军会合于楚地鲁关,协力攻打关门。

鲁关为楚国方城的北大门,归属于景氏防区。由于近半守卒被调往商於,北线方城的守卒明显不足。景缺急了,就将景氏后辈中最能打仗的景缺派往方城。看到六万强敌乌压压扑至鲁关,景缺急了,一边布阵抗击,一边急报怀王。

快报刚刚发走,方城的东大门叶城再起烽火,报说魏卒三万兵临城下,主将是公孙喜。

景缺震惊了。

方城真正能战的守卒已被怀王抽走三万,余卒不过五万,且有相当一部分不堪驱驰,扑面而来的却是来自三个大国的九万强敌。方城虽固,但战线过长,五万步卒即使重点防守,也远不够铺排。

景缺再报。

峣关之内,楚卒已经扫清障碍,高车连排,攻关正紧。怀王正在调兵遣将,以运筹克关之后,他将如何荡平秦川。

骤然得知方城告急,怀王差点儿惊掉下巴。

无论如何,方城不可有失。一旦方城失守,宛城就将不保,秦、韩、魏三军如果由宛城一路向西,就会截断楚军退路。

战无后路,军心就会惶乱。

然而,商於战事正紧。怀王筹备的三十五万人马,到位的不足三十万,其中二十万窝在商城至峣关一线,已在攻击过程中伤亡逾两万。破关在即,秦都就在眼前,蓝田关后守备的是十万秦卒。再说,从未经历过大战的怀王连战连捷,正在兴头上,实在舍不得从身边抽人。余下不足十万分别镇守在商於谷道的各处隘口与城邑,一是防止魏章残部入谷扰乱,二是确保商於通道畅行无虞,也是动不得的。

能够抽调的只有从黔中郡、下东国与襄陵等地远道而来的勤王人马。下东国、黔东郡的五万兵士是乘舟来的,皆是逆水,行军很慢。即使走得最快的黔中郡兵马,前锋也才走过荆门,正逆汉水奔赴丹阳。经过慎重思考,怀王决定从汉中郡王叔手中调离庄峤,命他为主将,统领黔中郡的三万并下东国的两万人马,合兵五万驰援方城,力拒三国强敌。由襄陵赶来的一万楚卒,则直接转投叶城,归景缺指挥。

这般调动完毕,怀王长长地吁出一气,目光再次落在蓝田关上。

楚卒攻关已经十余日了,高车损坏十数辆,但峣关的奇迹始终未能复制出来。这里面原因多种,最重要的是下面几个:一是秦人使用各种手段破坏高车,二是在高车靠近时,秦人亦使用大块铁皮,组成一面可以活动的铁墙,使楚人从高车上射出的箭矢一无用处,三是秦人集中破坏楚人进攻的踏板,向踏板上直接浇油放火这招最是狠毒,使楚卒对近在咫尺的城墙徒唤奈何。

战事胶着,怀王急得团团转,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咬牙耗下去。

在双方僵持一个月后,督运一批辎重的屈平来到峣关,入王帐求见怀王。

二人明显生分多了,那种同泡一池、相互搓澡的亲近荡然无存。

见过君臣礼节,屈平什么也没说,只是久久地凝视怀王,似乎他们从未见过。

怀王也是,回他以同样生疏的目光。

君臣相互凝视十几息,时光仿佛凝固了。

“屈平?”怀王不想对峙下去,小声提醒。

“大王,”屈平声音淡淡的,“您瘦了。”

“是的,屈子。”怀王回应一句,“你的气色倒是好多了。”

“是托大王的福。”

“屈平,”怀王显然没有耐心再耗下去,“寡人要与几位将军谋议军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臣新赋一诗,想吟给大王听听。”

“诗?”怀王苦笑一声,“寡人这辰光……心如火燎……”

“是前番丹阳战后,臣为死国之士赋的。”

“哦?”怀王看向他,“吟吧。”

“大王听好!”屈平轻咳一声清清嗓子,朗声吟道:

操吴戈兮披犀甲,
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
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
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
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
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
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
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
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
魂魄毅兮为鬼雄……

听着,听着,怀王的眼眶湿润了。

屈平吟诵完了,怀王仍旧沉浸在诗意里,任由泪水溢出。

“大王,”屈平的声音依旧平淡,“这首诗,臣吟过千百遍,但真正听到它的,您是第二人!”

“第一人是谁?”怀王的好奇心被勾,擦把泪水,盯住屈平。

“祭司白云。”

“她……”怀王心头一沉,语气关切,“好些了吗?”

“走了。”

“啊?”怀王震惊,“王叔不是杀了黑觋,将她救回来了吗?”

“是的,她回来了,回到家了,就在巫山顶上,盘旋在巫咸庙上空。”

“人呢?还没醒过来吗?”

“已经气绝。”

“苍天哪!”怀王两手握拳,冲空用劲,声音悲凄。

“大王,屈平有话。”屈平轻声。

“你说。”

“见好就收吧。”

“怎么收?”怀王猛地抬头,盯住他。

“与秦人讲和,划地为界,两不相犯。”

“寡人的气还没顺呢!”怀王的火气上来了。

“大王啊,”屈平几乎是哀求了,“听臣一句吧,楚国打不起了。秦、韩、魏三国,出兵九万,正在伐我方城,还有齐人——”

“齐人怎么了?”怀王一惊。

“齐人也出兵了,主将是匡章。齐卒不是三万,是六万,就这几天,想必已入我境!”

“田辟疆!”怀王眼中冒火,拳头握得格格响。

“大王,”屈平接道,“一虎不斗二犬,何况犯我疆土的是四个大国。无论如何,我已收复商於谷地,大败秦人,为我死难烈士雪仇雪恨了,难道大王还不解气吗?”

“讲和?你这去问问!秦王他……”怀王指着西方,语气加重,“肯吗?”

“应该肯的。”屈平应道,“秦人也是打不起了。”

“寡人要的就是他打不起!”怀王冷笑一声,“寡人倒要看看,是他秦国人多,还是我大楚人多?欺我太甚!哼!”

“大王?”屈平加重语气。

“三闾大夫,”怀王沉思一时,看向屈平,“你的奏请寡人听到了。眼下战事胶着,退兵就是灾难!至于秦、韩、魏三国之兵,寡人已令庄峤引军五万前往迎敌。庄峤五万,外加方城守卒六万,我十一万大军据方城以守,还怕他们九万人不成?对了,还有齐兵,寡人尚未接到战报,你是怎么晓得的?”

“是邯郸的墨者捎信于臣的。”

“匡章兵发何处?”

“出大野泽,过宋境,经由襄陵城郊,目标可能是我宛城!”

“宛城?”怀王正自思索,来自襄陵守将的急报刚巧到了,果然是齐兵犯境,六万大军外加辎重人马,打总儿毛十万众,浩浩荡荡,已过襄陵,正朝项城方向进发。

“不袭我襄陵,不犯我下东国,”怀王快步走向情势图,眯起眼睛,盯图有顷,自语,“舍近求远,劳师远征,这个匡章他想干什么?”

“逼大王退兵!”屈平接道。

“哼!”怀王鼻孔里哼出一声,看向屈平,“三闾大夫,寡人这与众将谋议御敌之事,你也一路辛苦了,歇息去吧!”看向身边参将,“送客!”

苏秦与飞刀邹一行二十余骑急如星火地由代郡一路驰回赵都。沿途皆是赵人所修的驰道,每隔二十里设有驿站,不但备有车马餐饮,且还有简单的客栈,以供夜宿。苏秦遇好路乘车,遇山地骑马,不足七日即至邯郸。

回到府中,苏秦略事休息,听袁豹详细禀报匡章出兵及他所获知的四国伐楚之事。

袁豹正在禀报,飞刀邹飞跑进来,扑嗵跪地,放声悲哭:“主公——”

“邹兄?”苏秦惊呆了。

“师尊……师尊他……呜呜呜呜……”这个铁一样的汉子号啕大哭。

“屈前辈?”苏秦心里一颤,“他……他怎么了?”

“走……走了。”飞刀邹泣不成声。

苏秦看向袁豹,似乎不相信这是真的。

袁豹若有所悟,半是自语,半是说给苏秦:“木华、木实他们在半月前离开这儿,说走就走了,说是回墨营有事,原来是——”顿住话头。

“前辈他……几时走的?”苏秦屏息一时,看向飞刀邹。

“四天前。”飞刀邹拿过一只竹筒,双手呈上,“这是师尊托人捎给主公的!来人今天刚到,本要送往北地,没想到我们回来了。”

苏秦跪地,望空拜过,双手接过竹筒,拧开,里面是一条由山羊皮拼接的卷轴。苏秦小心展开,现出一幅精工制作的军事形势图,五国五军的进军路线、人数、方位、主将等皆有标示。

苏秦哭了。

苏秦手捧军情图,看一会儿,摆手。

几人退去。

苏秦的目光再次落在情势图上,良久,微微闭目。

情势远比他料想的复杂。在他离开邯郸的这几个月里,张仪连下几步好棋。秦军放弃正面战场的商於,硬顶在峣关,使怀王欲进不能,欲退不得。在秦楚纠缠于商於谷地时,张仪连横韩、魏、齐三国,由背后袭击。以一敌四,皆是大国,楚国纵使再强,将也难以维持。

更要命的是,秦军一部已出巴蜀,袭向黔东南。若是黔东南失守,秦人就可顺着沅水、湘水等北下江水,入云梦泽,威迫郢都。楚人的兵力皆在商於,郢都几乎是座空城了。

苏秦闭门冥思,直到天色黑定,姬雪推门进来,方才收回心绪。

“苏子,”姬雪点亮灯,语气伤感,“说是屈将子前辈走了。”

“嗯。”

“我们欠他太多!”姬雪泪水出来。

“嗯。”

“我想为他设个灵堂,你看摆在何处?”

“你定吧,叫袁豹办去。”

“还有,”姬雪盯住他,“燕国的事儿,不能一直乱下去!”

“送子职回去,立他为王,你觉得合适不?”

“燕室公子中也只有他了。”姬雪苦笑一下,“怎么个送法?”

“先送到代郡,赵王在那儿候他,再借给他五万骑卒,由居庸关入燕。”

“听袁豹说,居庸关早让中山人占了。”

“刚被燕人义军夺回来了。”

“真正好呢!”姬雪点头,“子职这孩子不错,燕国由他治理,或会振作。”

“嗯。”

“你送他去?”

“你送。”

“啊?”姬雪惊道。

“子职深居燕宫,燕人知其名,却不知其人。子职逃离燕宫时,没能带走任何证物。即使我们送他回去,他也无法取信于燕民。但燕人信你,只要你认定他是子职,他就是子职了。”

“可这……”姬雪急了,“我怎么能送呢?王后也在,她是见过我的,要是晓得我们这……”

“她早已晓得了!”苏秦回她个苦笑。

“啊?”姬雪脸色白了。

“记得秋果吗?她是秦国黑雕,她什么都晓得了。王后是秦国公主,不可能不知道。”

“天哪!”姬雪捂住脸。

“心照不宣吧,想她不会说破。再说,我们是在帮她,她谢还来不及呢。其他的事,待你扶持子职登大位之后,我们再议。”

“可这……怎么解释?”

“燕国乱了,所有人都在避难。她们能来赵国,你为何就不能来赵国了?不要忘记,你与我皆是周人,有难亦当同患,是不?”苏秦顺手拉过她,将她拥在怀里。

“万一事情真的闹大了呢?”姬雪娇喘几下,轻声问道。

“要是闹大了,我正可娶你!”苏秦语气坚定,“天底下有哪条规制说你不能改嫁了?”

“苏子……”姬雪的脸紧紧贴在他的胸上,泪水出来。

“雪儿,”苏秦拥住她,“会有这么一天的,你等着!”

“嗯嗯。”姬雪连连点头,小声,“我们一起去燕地?”

苏秦摇头,朝案上的情势图努下嘴。

“你去楚国?”姬雪抬头,看向他。

“魏国。”

“几时动身?”

“安置完你们就走。”

第二日一早,当苏秦带着姬雪、菲菲进宫,将一切摊明时,子职母子反倒是惊呆了。

于他们母子来说,这个幸运来得太突然,太意外,意外到连易王后精心策划的捆绑苏秦、姬雪的计谋也派不上用场。

苏秦大大方方地将姬雪介绍给易王后,说她自燕乱之后,流离失所,被他接到邯郸避难,已来几个月了,只因她的身份特殊,他担心出现意外,一直保密。

在辈份上,姬雪是易王后的长辈。见苏秦将这层隔膜轻松捅破,易王后也就不再掩饰,跪地拜毕,叫一声“母后”,不无夸张地扑进姬雪怀中,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其实,姬雪比她没大几岁,若不是阴差阳错,当年她真就嫁给了方今秦王,成为她的后娘了呢。

姬雪安抚她一阵,扶她在身边坐下,看向子职,笑道:“子职,久没见你,这又长高了!”

“不肖孙姬职叩见祖太后!”子职近前,行三拜九叩大礼。

“呵呵呵,”姬雪笑道,“老身晓得你的身份,只是不便相认。这辰光好了,老身送你回燕国,当起大任来。燕国的苦难该当有个尽头了!”

“不肖孙姬职谨听祖太后,粉身碎骨,以报燕人!”子职再叩。

“菲菲,”苏秦看向菲菲,“你想不想也去大草原上看看?那儿真的不错呢,风吹草动,牛羊成群,天高地远,心旷神怡!”

“嗯嗯。”菲菲连连点头,“义父,我想让杜衡也去,好吗?”

“这个得求太后,是她带你去。”苏秦朝姬雪努嘴。

“义母?”菲菲急望姬雪,觉得不对,急又改口,似乎很不习惯这个新的称呼,“太……太后?”

“呵呵,”姬雪笑了,“杜衡不去,真还没人能管住你呢。”

“杜衡是谁?”子职怔了,盯住菲菲。

“能打过你的人!”菲菲冲他做个鬼脸,亮下拳头。

众人笑了。

“职公子,”苏秦看向公子职,“臣想为您引见一个人才!”

苏秦这辰光就称臣,公子职显然不适应:“苏大人,我……”

“乐毅!”苏秦朝外大叫。

一身英武的乐毅大步走进,在苏秦介绍下与姬雪、易王后见过大礼,目光转向公子职。

“乐毅,这就是公子职,先易王之子!”

“中山人乐毅拜见职公子!”乐毅拱手。

“乐毅?”子职眼睛睁大,“可是乐羊之后?”

“在下正是先祖乐羊的不肖后人!”乐毅再次拱手。

“乐羊是我最佩服的人了!”子职兴奋,“是他灭的中山狼!”

“谢公子褒扬先祖!”乐毅再拱。

“乐毅,”苏秦转对乐毅,“燕国事急,时不我待,明日你就护送太后、王后并职公子一行前往代地,会见赵王。凌晨出发!”

“乐毅受命!”乐毅朗声。

翌日凌晨,苏秦与姬雪他们一块上路。

滏口径的入口位于邯郸的西南,苏秦一路送至滏口,方才与姬雪等一行众人依依惜别,吩咐飞刀邹回马驰往大梁。

苏秦没进魏宫,而是直入相府。

寒喧没几句,苏秦急切转入正题:“楚国的事,你快讲讲!”

“唉,”公孙衍长叹一声,苦笑,“楚王也是疯了,看他做派,与先魏王有得一比,是该让他吃些儿苦头。”

“代价太大了。”苏秦回他个苦笑。

“大体情势,苏兄应该晓得了,在下只讲几个细节,也是最新情势。”公孙衍摊开图,指图,“先说最近的一路,匡章军,由项城向南,经由新蔡西转,沿淮水西上,由泌阳西进至宛南,绕过楚国方城,一路避亢捣虚,几无阻碍。楚王急了,使将军唐蔑引楚军王师六万迎战,双方相遇在沘水,就是这儿,一个叫垂沙的地方,隔水布阵。”

“唐蔑?”苏秦眯起眼睛,“你晓得他不?”

“晓得一些,”公孙衍如数家珍,“其祖上为成王第六子,封于唐邑,算是楚国公族。至唐蔑,少习军事,勇武好斗,与鄂君、射皋君相处不错。此番楚王让他担当大任,齐人又刚好杀至沘水岸边的唐邑,两军对战在他的家门口,真就是赶巧了。”

“这人带兵如何?”

“此前跟从昭阳,骁勇善战,从未吃过败仗,此番伐秦,峣关就是他打下来的,在楚将中算是难得的帅才,是以楚王让他独当一面。不过,此番遇到匡章,他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在下已经捎信给匡章了。”

“那就好。”公孙衍指向方城东侧叶城,“第二路是魏卒,我向魏王举荐公孙喜带兵。”

“公孙喜?”

“是我侄子。”公孙衍笑了,“前几年从我混过一阵子,这辰光可以单飞了。这一路苏兄也可放心,我吩咐过他了,只观不战,权当耍一耍秦、楚。”指图中方城北门的鲁关,“这一路厉害了,是真打!”略顿,“不过,他们也遇到一个对手,叫庄峤,是王叔麾下干将,当年征伐巴人,他居功至伟,之后又在巴地江州与秦人战过,败在张仪手里。”

苏秦吁出一气。

“唉,”公孙衍轻叹一声,“这个楚王呀,出兵是为商於,这已得到商於了,还要打到咸阳,你说他……真不晓得天高地厚了!”

“还有一路,你漏说了。”苏秦应道。

“哦?”公孙衍看过来。

“是这儿,”苏秦指图,“黔东。秦人已由江州出乌水,主将是司马错,正在攻打黔东郡。黔东郡的兵力本就不多,又被怀王抽走近半,情势危急。黔东郡若失,秦人顺流而下,郢地就完全暴露在秦人的枪头下了。”

“楚王晓得不?”

“应该晓得了。”

“这还不退军吗?”

“即使他想退,秦人怕也不答应呀。”苏秦摊开两手,给出个苦笑,“再说,秦人即使得到黔东,要从水上袭楚,也得一段辰光筹备才是。”

“这倒是。”公孙衍应道,“苏兄此番过来,是否要在下做些什么?”

“请公孙兄协力走一步大棋。”苏秦盯住他。

“什么棋?”

“遏止张仪。”苏秦一字一顿。

“呵呵,”公孙衍笑了,“就这辰光,想必他仍在郑城。眼下的横局,就是他一手推动的。在下与新韩王不睦,搞不过他,方才避到大梁,这正憋着一口气呢。说吧,怎么遏止?”

“楚王中计,恨张仪入骨了,这是好事。待过去眼前这道坎,楚国重归纵盟是必然的事。魏国有公孙兄在,方今魏王对秦也是恼怒,入纵当无阻碍。齐国出兵是为脸面,出一口恶气,匡章不会真打,齐王也是做个样子。再说,齐国祸乱燕国,闹得灰头土脸,眼下不会与楚真的撕扯,只要楚王低个头,齐王那儿好说。赵国就不说了,燕国也会好起来。两天前在下已将公子姬职送往代郡,由赵王借给他五万骑卒,复燕在即。姬职复燕,燕国入纵自也不在话下。眼下的难题是韩国。韩王不听公孙兄,而听张仪,一是因为年轻,二是因为贪欲。他还没有领教过秦人,得吃一次亏才成。”苏秦一气讲出这许多来,显然对天下的未来大局了然于胸。

“关键是,眼下的这道坎怎么过?”公孙衍插问。

“魏、齐二军不会主动出击,只要庄峤能够顶住秦、韩,东线就无大碍。楚王已破峣关,拿到整个商於谷地,气也算是出了。楚人只要守住峣关,秦人一时三刻就打不过来。再说,秦人元气也伤透了,两番恶战,死伤不下十万,双方议和不是没有可能。”

“方才还听苏兄说,秦王是不肯和解的。如果我是秦王,也不会轻易撒手呀,毕竟眼下四国伐楚,黔东在握!”

“是哩。”苏秦点头,“楚王或会收手,秦王不会。所以,眼下楚人必须全线撑住,直到秦人撑不下去为止。”

“呵呵,要照这说,眼前这场热闹,有的看。”

“公孙兄可有破局妙策?”苏秦盯住他。

“齐人退兵。”公孙衍脱口而出。

苏秦心底掠过一道亮光。

是的,这当是眼下他们惟一可做的事。齐人是完全可以退兵的,因为齐王原本可以不出兵。只要齐人退兵,魏人退兵就有借口。唐蔑的六万楚卒就可腾出来,外加庄峤、景缺的十一万人,秦、韩肯定抗不过。秦、韩势败,峣关那儿若能一直顶着,秦王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想不议和都难。想必秦王这也看明白了,事关国运之战,楚人是敢于拼命的。

“谢公孙兄指点!”苏秦吁出一气,拱手,“在下这就赶赴临淄。”

“不见魏王了?”

“有公孙兄在此,在下就不费辰光了。”苏秦起身。

“呵呵呵,苏兄呀,”公孙衍摆手止住,笑道,“天塌下来怕也没有这么急的,你我好不容易见上一次面,终归要小喝几盅,是不?”击掌,“来人哪,摆酒!” CUwYtao5TQ8nQaDud3A3XUVoXjRwKMr3ed2OUTWGS9sOLLRVoyvWAm/4ghTJNt0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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