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农业的出现都是人类历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就像直立行走、工具制造、语言或是工业革命一样,它的出现对后来的人类演化与文化发展具有决定性的意义。比如说没有农业就没有城市,因为城市需要农业的生产剩余,这是直接的决定关系;还有间接作用,比如没有农业也就不可能有文字,因为只有农业提供生产剩余才能支撑一个脱离体力劳动的阶层存在。农业影响人类生活的每一个方面,从生存、繁育,到居住模式、人口分布、亲属关系、社会组织乃至意识形态。所以说,农业不只是一项生计上的革命或技术上的发明,而是整个社会与文化的重组,并形成全新的文化系统,属于一个崭新的历史时期。其中,农业具有“序参量”的作用——它决定着文化系统的发展方向(序参量的概念参见“新的理论范式”一节)。这也就是为什么自19世纪以来,农业起源一直是考古学研究的三大核心问题之一。一百多年的研究积累了巨量的材料与经验,随着新的理论、方法以及材料的不断涌现,对这个问题的研究还在不断地深入。
考古学家对于农业起源的研究秉承着三大基本推理结构:类比、归纳与演绎 。类比主要从实验考古与民族志出发,经典研究如《农业史前史:实验与民族志的新方法》( Prehistory of Agriculture: New Experimental and Ethnographic Approaches )一书 [1] ,就农业起源问题提出很多具有启发性的解决方案。归纳强调考古材料的发现与分析,凭材料说话,是目前占主体的研究方法。演绎是从既有理论出发,通过推理回答农业起源的问题,在提出理论的时候,并不必然需要材料的支持。农业起源研究史上经典的理论如柴尔德的“绿洲理论”,罗伯特·布莱德伍德(Robert Braidwood)的“山麓起源理论”,宾福德的“边缘区起源理论”,贝尔费-科恩(A. Belfer-Cohen)的“人口危机理论”,弗兰纳里的“生态互动理论”,以及布莱恩·海登(Brain Hayden)的“宴飨理论”等都不是归纳考古材料的结果。上述理论在提出之际并没有考古材料充分支持,是缺乏事实的(fact-free)。但是,理论研究的好处在于可借鉴的知识资源丰富、创造性强,能够发挥考古学家的主观能动性,同时为后续研究提供方向指导,以便宏观把握问题,从而揭示事物发展的原理与机制。正因为有这些理论,后来的环境考古、人口考古、文化生态研究以及社会分化研究才受到关注,使考古学家研究农业起源的角度变得更加丰富。本章立足于前人研究的基础,并结合理论、方法与材料上的新进展,发展出一个新的理论模式解释农业起源问题。
[1] P. C. Anderson, Prehistory of Agriculture: New Experimental and Ethnographic Approaches . The Institute of Archaeolog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Los Angeles, 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