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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童年经历的影响

图片里的婴儿(图6)看见了什么?他在想什么呢?他拿着一个大大的勺子,是不是想吃点东西了?如果让你回忆一下自己的童年时光,估计大部分人只能回忆起幼儿园或小学。虽然也有人说他们能回忆起这之前的事,但大部分都是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照片而进行的想象而已。童年的记忆很多成人虽然已无法追忆,但当时与父母的关系、所经历的事故等“遗失的记忆”,会在潜意识中对成年后的行为与敏感性产生巨大影响。

儿童的大脑将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五种感觉所得到的体验综合起来,形成了足以受用一生的新的神经网络。这个神经网让孩子开口说话、迈开腿走路,让他获得生存所必需的重要基本技能,还可以强化儿时的记忆,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他成年后的行为。神经网的形成在小学及以前最为活跃,但会一直延续到成年,以及老年以后。

图6 思考中的婴儿

人类的大脑发育始于出生,到一周岁时最为活跃,最先发育的是感觉神经,之后是语言神经,高级认知功能的发育则一直持续到小学或初中阶段。图7显示幼儿从出生到一周岁期间,感觉、语言、高级认知功能依次发育的状况。一周岁是各种功能发育最为显著的时期。

图7 大脑的早期发育

人类的大脑并非生下来就已经发育完全,而是随着生活经历的丰富不断修正、不断变形。步入老年后,健康大脑的海马体不仅可以制造无数的新神经元,还可以制造出新的神经网络。 比如有人为了抗癌,大脑接受放射线治疗,海马体制造神经元的功能就会下降,导致刚发生的事情都想不起来。

我经常会遇到高敏感的人,我对他们的大脑构造非常感兴趣。他们的大脑与普通人有何不同,以至于表现得极度敏感?他们幼年期形成神经网络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问题吗?但是普通的脑部磁共振成像显示他们与普通人并无不同。磁共振成像可以精准地发现人的大脑外观发生了什么改变,但结果显示他们的大脑都是正常的。

为了研究大脑的差异,我将罹患抑郁症的人群分为有自杀冲动的严重患者群,以及没有自杀冲动的普通患者群,搭配了年龄、性别与之相匹配的正常人群作为对照组。 在研究过程中,我遇到了金美淑。这是一位52岁的女性,从外表就可以看出她是一位极为敏感的人。她无法稳定地安坐下来,一直在那里察言观色,如果你注视她的双眼,她会立刻转头环顾左右。据说她每天都是凌晨2—3点才能入睡,睡着睡着会突然产生濒死感,或者不断产生强烈的恐惧,害怕自己再也无法醒来。

金美淑是一位家庭主妇,先生是一家公司的CEO,儿子在读法学院,女儿也是大学生,经济上是非常宽裕的。但儿子无法适应法学院的学习,她自己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随时都在观察儿子的表情,如果儿子稍微面露不悦,她就无法入眠。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她对女儿却很少关心,女儿对她也极为冷漠。据说女儿的性格随父亲,开朗活泼,在朋友中人缘不错。

问题起源于有一天她先生喝醉了,很晚才回家。先生与以往不同,衣冠不整,口中说着:“现在我也应该退下来了,公司出了差错,我得负起这个责任。”听了这话,美淑对丈夫的信任瞬间崩塌,突然感觉呼吸不畅,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差点晕倒在地。她觉得这样下去一天也活不了了。此后她整天待在家里,什么事情也不能做,一天到晚担心先生与儿子,人也变得抑郁,甚至产生了想死的冲动。

用磁共振成像观察大脑的形状,金美淑这样的抑郁症患者与其对照组的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两样。为了找出她的大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决心使用能够观察大脑神经网络连接状况的弥散张量成像(DTI)。弥散张量成像通过检测大脑中的水分子是否沿着神经向一个方向移动,从而确认神经网络连接是否出现了问题。

该影像显示,有自杀冲动的抑郁症患者大脑额叶与边缘系统中的苍白球(pallidum)之间,神经网络的连接已经断了。相反,轻度抑郁症患者则显示与正常人没有什么差异(图8)。 我们推测,这是由于从边缘系统产生的自杀冲动与敏感无法在额叶得到有效调节的缘故。得了抑郁症,额叶功能下降,因此对敏感的调节就会进一步失效。

图8 抑郁症患者的弥散张量影像研究

据金美淑本人讲,她是家中长女,下面还有个弟弟,自己的母亲就非常敏感。母亲从外表看是一位很有修养的女性,但是私下里经常训斥她,她几乎感受不到母亲对她的爱。美淑经常因为小事挨骂,即便是弟弟学习不好或者做错了事,挨打受罚的也常常是美淑。因此,她从小到大一直活得小心翼翼。结婚后虽然与母亲分开,但是先生与儿子的表情稍有不悦,她童年的记忆就会浮现,她就会毫无理由地变得焦虑与敏感。

我们大脑中,负责促进神经网络形成的物质是脑源性神经营养因子(Brain-derived neurotrophic factor, BDNF)。这种物质有助于神经的生存,还可以起到修复神经损伤的作用。一个人如果小时候经历了反复的创伤,大脑中负责认识危险性的杏仁核就会变得敏感,激活感受危险的交感神经系统,使人陷入慢性紧张状态之中。这种现象被称为“威胁反应”(threat response),这时身体产生的肾上腺皮质激素就会增加,长此以往就会损伤大脑神经网络的形成。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恐惧的一般化”(fear generalization)。由于过去有过创伤经历,患者眼前发生的普通经历、事件、人际关系都会让他感受到威胁,因而更容易产生威胁反应。 美淑在生活中总是忧心忡忡,万事总是往最坏的地方想。开车的时候就想会不会被后面的车追尾,旁边的车会不会越过中间线与自己相撞,行人会不会从人行道上突然跑出来,甚至担心汽车会不会突然停下来不走,这种担忧没完没了,开车变成了她的一项负担。

美淑最终无力抵抗这些压力,患上了抑郁症。得病后,她每天失眠,总觉得“什么事也不干就睡觉,感觉就像在犯错,整天陷入焦虑之中,总是直到凌晨2—3点才能勉强合眼”。美淑的慢性紧张与焦虑也传给了儿子,儿子每次考试之前都会陷入极度紧张,上了考场学过的东西通通想不起来。

我让美淑努力回想,自己什么时候感觉最放松,一点也不敏感。她说那就是跟女儿在一起的时间。家里最无忧无虑、最正常的人就是她女儿。女儿决定每周末与母亲看一场电影,一起去超市购物。只有周末,美淑可以忘记先生和儿子的存在,集中精神享受与女儿在一起的时光。此后再问她感觉放松的事情是什么,她的答案变得丰富起来。不知不觉间,美淑又重拾自己的专业,还弹起了钢琴,与女儿一起学习普拉提。

先生与儿子呢,由于美淑不再对他们过分在意,他们反而感觉更自在了。我劝美淑,不要总跟先生和儿子谈论升职呀、成绩呀这类东西,找点其他的话题。她先生退休后反而更舒心了,还经常和美淑出门旅行。美淑最不在意的女儿成为照顾抑郁妈妈的中坚力量,是女儿让美淑找回了自我。

后来,美淑与自己的母亲平生第一次聊起了自己童年的事情。原来,她母亲丝毫没有意识到她那些年所受的苦。就像美淑自己也不曾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对先生与儿子造成的压力一样,她母亲也认为自己只是对女儿要求严格而已。

一个人儿时的经历以及与父母的关系,对降低人生中的敏感性非常重要。当然了,也不是说童年时未能形成良好的关系,就注定有个失败的人生。我们的大脑可以通过现在的美好记忆,形成新的神经网,治愈过去的伤痕,只是需要有足够的时间,付出足够的努力,去找到能够让自己感到舒心的人和事。如果你的职业、配偶、异性朋友、喜爱的书籍或者心理医生可以给你带来这种舒服的感觉,那是最好不过的。美淑就是通过女儿降低了自己的敏感性,同时帮助了家人。 FmDIoCckzTwcKiN3GPEgcx0omja8OLEFujWRHVsW+bwPjroIETP7vUgZE+gOmO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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