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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苦磨

十九岁完婚,二十岁时张志祥从母亲手里接承衣钵,成了元极功法的当代掌门人。

作为掌门人,张志祥将要担负的是继承和弘扬这门古老功法的全部使命。母亲担心他年轻浮躁,一有机会总要把“大磨得大道,小磨得小道,不磨难得道”的道理重复几遍。开始张志祥恭恭敬敬地听,讲得多了他便有些奇怪,问母亲说:“我受苦比一般人多得多,你还要我怎么磨呀?”

母亲说:“我说的磨可不单是身子骨上受点苦累,还有更难的事呢。”

奇怪,除去身子骨上的苦累,还有什么更难的事情呢?张志祥不理解。

那就只有让生活慢慢地去教导他了。

作为农村这片土地上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张志祥对于农田里的活并不打怵,别人出得了的力他出得,别人受得了的苦他受得,别人干得了的活他干得。可作为“黑五类”子弟,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那时积肥是件大事,“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生产队经常要派人到鄂城或武汉去拉人粪尿。这活又脏又累没人愿干,张志祥每次都是“种子选手”。分配外出拉肥倒也没有什么,底下那句话刺得人耳朵生痛:“这种活,天生就是为你这种人安排的!”拉肥过程中最脏最累最没人肯干的活儿,自然也就非张志祥而莫属了。

那年夏天,张志祥又被派往武汉。一次他们占住一个粪坑后,张志祥又被派到坑底。掏粪先要把人粪尿从便坑掏进桶里,然后拉上地面倒进粪车。便坑下的活儿是除了张志祥没有第二个肯干的。张志祥又何尝是肯,但在那样的年代、处在他那样的地位,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他每每用佛门格言说服安慰自己。

往常掏粪多在夜间进行,脏点臭点忍一忍也就罢了。那天为了抢占粪坑——那时掏肥也有如打仗,争夺激烈得很——改在白天进行,粪坑上面的厕所照常使用;而偏偏粪池很深很窄,没有回旋的余地,人站在坑里人粪尿直向下落。张志祥发现不妙后连忙跳出。可领队的干部又是威胁又是叫嚷,坚持非掏不可,张志祥只得披上一件雨衣再次下到坑里。一上午,一件雨衣被污秽得不成体统,张志祥脸上身上也溅了不少臭气。中午吃饭时总该上来换口清爽空气了吧,又偏偏另外一伙掏粪的农民虎视睽睽要瞅机会抢窝儿。张志祥只得站在粪坑里,顶着不时从天而降的污秽之物吞下了几口烙饼。

粪一直掏到下午四五点钟。张志祥从粪坑里爬出时,已是两腿酥软,全身没有一处干净地方了。

为人在世,杀人投毒、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过一个死字了结,何竟至于遭受如此糟践蹂躏!尽管张志祥一遍遍念起“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格言,却终于还是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大悲大恸带来心灵的高度净化,哭过练功,张志祥的功法一夜之间,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心灵的磨难,对于张志祥还仅仅是开了一头儿。

张志祥的父亲是国家职工,常年在外,一家八九口人的生计全靠张志祥担当。为了养家糊口,张志祥新婚三日就到富水电站去当过劳工。那年围湖造田,张志祥又申请去了挡网湖工地。

围湖造田是一件极其艰苦的活儿,要筑起一条大堤把湖水拦腰截断,还要运来大量泥土,把低洼湿涝的湖底改造成粮田。活很苦很累,相应的工钱也高。为了更多的挣钱寄回家去,张志祥每天除完成额定工时,还要格外再加两三个小时班。推车拉土,十二三个小时下来精疲力竭,然而还要练功。练功,那是无论何时何处都必须每天坚持的。如果说小时候,张志祥只是把学功练功当做实现“英雄”梦想的手段,那么如今,张志祥已经视之为一项承前启后造福人类的大事业了。元极功可以治病、健身,可以开发智力、展示种种特异功能,这无疑是祖先智慧的结晶、中华古老文化的精粹。如今这门功法传到自己手里,张志祥认定,自己只有继承发展提高的责任,而决没有使一门功法在自己手里衰落和丢失的权利。

练功是一件高雅清静的事,按照母亲传下的规矩,练功必须选择适当场所,晚上还必须点灯烧香。这在家里倒也平常,到工地就难乎其难了。十几个人挤在一间草棚子里不说,灯一点香一烧,必是“封建迷信”和“阶级斗争新动向”无疑。张志祥只能等到夜深人静时再练。开始还算顺利,但没过多久就被发现了。工地负责人找到张志祥警告说:如果他再搞封建迷信活动,就要派民兵将其押解还乡,让他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滋味。

练练气功,用的是工余时间,点的是自己带来的油灯和香火,既无碍于围湖造田,更无碍于什么人吃饭喘气,然而就是不准。更荒唐的是,张志祥偶尔发放外气为工友们治治腰腿痛或其他不大不小的毛病,也被说成是“歪门邪道”和“巫术”。为此,他几次成为工地上大批判的“活靶子”,被迫站在几千民工面前低头弯腰,接受种种威胁、谩骂和侮辱。

封建迷信无疑要反,可当“封建迷信”变成一种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模子和可以四处挥舞的棍子时,许多尚未被认识的科学和传统文化的精华,也就难免遭受厄运了。元极功的宗旨是教人行善、解除苦难,可张志祥一心行善为人解除苦难,所得的却是误解和铺天盖地的侮辱和批判。他心痛如绞、悲酸难抑,多少次流下委屈的泪水。

病可以不治,功不可以不练。作为元极功法的衣钵传人,张志祥是面对日月星辰发过誓的。

晚上不准点灯点香火,张志祥就早早钻进被窝躺着练。这是元极功原先没有过的,但练过几天效果蛮好。晚上练功时间太短,白天又没有专门时间,张志祥干活时也试着念起功诀。这更是元极功原先不允许的,但练过一段时间,不仅功力增长,还使劳累明显减缓。张志祥欣喜若狂,拉车时练,挖泥时练,湖水泛滥站在洪水里垒沙包时也练。“功法无定势,随缘化又生。”张志祥的不幸遭遇,张志祥迫于无奈的练功方法,恰巧为元极功的发展开拓了一条更加宽阔通达的新途。

但是麻烦还是没有了结。一天,张志祥无意中发现,湖嘴巴尖上有一块滩地极具地灵。地灵对于提高功法功力至关重要,张志祥自然不肯放弃这个机会。每天深夜起来,用枕头衣物楦起被子,然后悄悄地溜上湖滩,点起灯烧起香,练起足以使人全身悬空的吪部功。

一连两个多月人不知鬼不晓,第三个月时,被一位夜里起来小解的工地干部发现了异常。

“张志祥,你晚上不好好睡觉到哪儿去啦?”第二天一早,张志祥被叫到工地指挥部。

“没有哇,”张志祥佯作惊讶。“这儿荒滩野岭我能到哪儿去?”

“不对!昨夜里我看了,你被窝里是空的!”

“那……那可能是我上茅房去了。”

“茅房我看过了,根本没有人!”

“我夜里着了凉,没顾得进茅房……

“张志祥,你可知道,搞封建迷信是违法的,你要是……”

工地干部训过一顿只好放人。但他压根儿不相信张志祥的话,一连几夜盯梢,终于发现了湖滩上的秘密。

十几个民工被紧急组织起来,当地派出所也被请来了,并且带来了手枪手铐。是夜精密布署,潜伏堵截,非要把张志祥生擒活捉而不可。然而一夜霜冻白白撂倒了工地干部和几位民工。——张志祥的百日功灵,已在先一天圆满完成了。 Eu0IxzaQ7kyo3aZbLxcW4PE0GT/0Ms5warxRqBPRb9sfRx4YcFefCPbGrAjtvO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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