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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初出山门

大海捞针一无所获,张志祥在度过十个月铁窗生活之后,终于又回到蓝天绿地之间,回到母亲、妻子和孩子们身边。

那时改革开放的春风已吹到鄂东乡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在相当程度上解放了土地和农民的手脚。而外面,气功作为一门陌生而又神奇的科学已崭露头角。张志祥凭着报纸上的一则启事订来了一份《气功》杂志;杂志上不仅公开为气功正名,还介绍了几个比较简单的功法。这使张志祥受到了鼓舞,他心中压抑多年的一个愿望渐渐萌动起来——他要整理功法。

从四处访师求教和多年修炼的实践中,张志祥深知元极功法渊远流长、博大精深。但是由于历代戒律森严,只限于直指单传口传心授,世代相传的功法秘录上,留下的只有少量口诀和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偈语。张志祥认定,元极功法要想有新气象、要想成大气象,必须下一番整理提高的功夫不可。

一个风清月朗的夜晚,张志祥找到母亲面前。母亲自小没进学堂,嫁到张家接承元极衣钵后,凭着超人的聪悟和刻苦,记下了许多经文秘语,功法也达到了很高的境地。她是把发展元极功法的希望寄托在张志祥身上的。然而听过张志祥的一番陈述,她久久没发一言。

“妈,咱把祖师传下的功法整理好了,祖师有知只能高兴才是。”儿子知道母亲心里想的什么。

母亲认定儿子的话是有道理的,点点头;想了想却又说:“整理固然是好事,只是怕以后传出去招惹是非。”

母亲的担忧不无道理。“非真缘大德之士,不得传功授诀”,“如妄收匪类,传者自废功业,禁见天日。”这是元极祖训,张家代代谨守,从未有谁敢于偷越雷池一步。

“整理不整理在咱,传不传、传谁不传谁不也在咱吗?”张志祥说,“再者,祖师不是还有‘愿天下人人得吾元极’和‘人人能修,个个能得’的遗训吗?”

《元极秘录》上确有此言。母亲被说服了,默然片刻断然地说:“既是要整理就越快越好。眼下正是盛夏伏天,脑子开悟好,一个月以内要能有个眉目才是。”

母命师命,不得不遵。张志祥立即找来几名骨干弟子,在自家内室里摆开了战场。

说句整理容易,真要整理可就难乎其难了。元极功师承太一道,又广泛吸取儒释道三家精华,几经丰富演化自成一体。立论应当从何而起、如何阐述?体系应当由哪几个部分组成、各个部分之间应当确立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历代相传的内容哪些是应当强调和丰富的、哪些是应当删除和修正的?更重要也更难的是,对元极功这门古老功法,必须以现代科学的观点和术语重新加以解释和说明。这项工作尽管张志祥几年前就已经开始准备,有意识地读了很多介绍现代科学,包括医学、军事、第三次浪潮等方面的书籍,但具体作起来仍然需要大费一番脑筋。

一切都必须从零开始!而母亲限定的日期又是如此短促紧迫!

天气人伏,阴阳极化,有利开悟,但酷暑灼热,又使人不得不忍受额外的折磨。更糟糕的是,当时正赶上农忙,白天插秧收播半点偷闲不得,只有晚上才能开展工作。而晚上,又恰是蚊子逞凶抖威的时刻。张志祥顾不上这些了,每天从地里回来,冲一把凉就和几名弟子钻进里屋,参悟秘录、查资料、出观点、讨论编写提纲。蚊子咬,门口窗前点起几根锯末做的蚊香;实在热得透不过气来,搧几下扇子冲几瓢凉水;困得两眼瞪不开时,或者做一刻静功打一个盹儿,或者讲一段趣闻吸一支烟。烟是商店里最便宜的,最便宜的也不能尽情尽兴;点起一支,从张志祥开始每人一口,绝对平均平等。一干一个通宵,肚子免不了要闹饥荒,而张家其时依然穷得叮 alt 响。张志祥和弟子们便把白天剩下或特意留下和带来的米饭、馒头之类放到开水里一泡,汤汤水水灌进肚里权当充饥。

“张师傅,张老师家,吃的是开水泡剩饭;咱们干脆来个正式命名,叫‘张师泡饭’得啦!”一次,当过几年小学教员、又从函授大学学成毕业的弟子余开记边向肚里扒着泡饭边提议说。

提议得到一致赞同,“张师泡饭”由此载入元极史册。

吃着“张师泡饭”,冒着三伏天的酷暑和蚊子的轮番骚扰,张志祥和弟子们终于如期为古老的元极功法,搭起了一座新型大厦。

功成之日,母亲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张志祥却一病十天,高烧发到三十九度二。

尽管张志祥没讲,母亲也没有开口,元极功法冲破原先严格划定的小圈子,走向社会、走向群众已成必然之势。走,不仅需要整理完好的功法,也需要资金。而张家买油盐酱醋的钱,也只靠养的几只鸡鸭来供给。张志祥拿定主意要改变这种窘困的境地。

他采取的第一个行动是养兔。那时兔毛值钱,据说养兔一年成万元户的不在少数。张志祥在亲友和弟子们的帮助下,一次买回上百只小兔崽。一年辛苦,兔子养得膘肥体壮,可惜毛长得并不茂盛,又偏巧赶上兔毛压价,赚的钱大约只够一家人吃几顿饺子的。张志祥并不灰心,四处打探,听说养猪挣钱,又要养猪。妻子担心白忙活,劝他先少养几只看看行情,摸摸经验再说。张志祥不肯,托亲拜友一下又买回百十头猪崽儿。猪崽不同兔崽,不能关在笼子里,于是院前屋后,包括走路的过道边角,全垒起了猪圈猪窝。猪肚皮大,需要大批饲料。冬天每隔几天,张志祥都要坐着手扶拖拉机跑到几百里之外的武昌去拉人家做淀粉剩下的王浆。朝行夜归,哈气成霜,张志祥的眉毛胡子每次都被染成了雪白色。春夏天则主要靠打野草打浮萍。野草浮萍很难打,母亲妻子一齐上阵,猪崽儿还是经常饿得叽叽喳喳。张志祥狠狠心,让小学刚刚上完的女儿冬梅辍学回家,帮助担起了打猪草的任务。看着只有十二三岁的女儿,手脚红肿,每天泡池塘钻野地,担着几十斤的担子跑前跑后,张志祥心里真有说不尽的辛酸。他自小只上过几年小学,女儿又落下同样的命运。命运,有谁能够逃得过命运去呢?

更使张志祥心酸的,还是忙死忙活一年下来,圈里进进出出不下一百几十头猪,赚得的钱还是可怜得让人寒碜。

依靠养兔、养猪筹集资金发展元极事业显然是走不通了。可干什么好呢?哪条路走得通呢?张志祥苦思冥想,寝食不宁。

母亲可怜儿子,说:“自古至今,讲究的是个医道同步,恐怕还得从医上想想办法才是。”

赤脚医生也不准当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行医不失为一条谋生之路,可依靠行医能否筹集起发展资金,张志祥心里实在没有把握。

可什么有把握呢?种地没有希望,养殖行不通,经商作买卖倒是时兴,自己压根儿不是那份材料;张志祥权衡来权衡去,也唯有行医一条路可走了——即是马上筹集不起多少资金,起码可以求得生养,把功法整理好,把弟子培养好,等待时机呢。

一番紧张的行动,秋天到来时,张志祥带着冬梅和余开记等几名弟子,到离开张师村七十几里之外的程潮开起了一个“新福诊所”。资金,村里贷款一千元,弟子们筹集了一千元;场地是租用的几间民房,桌椅板凳是程潮中学临时支援的;没有中药柜,就在墙上挂起一排布袋子,布袋子上写上中药名字。程潮有个铁矿,张志祥是把眼睛盯在矿工们身上的。

他没有估计错,矿工们对于“新福诊所”的确给予了难得的热忱。白天求医者来来往往煞是热闹,晚上或者练功或者整理功法,也搞得火爆蒸腾。然而没过多久问题就显露出来了:来的八九个人是从整理功法着眼选的,能够看病治病的没有几个;又由于人浮于事,花费太大,造成连月亏损。头三个月没发工钱,后四个月每人发几块零花钱;而到第六个月开始时,亏损额已高达一千八百元,几块零用钱也发不出去了。更糟糕的是,到程潮办诊所用的是当地一位熟人的行医执照,诊所办到这种程度,人家执照一收溜之乎也,张志祥连同一班弟子全晾在了太阳地里!

摊子没法维持了,但张志祥已无后路可退。他安顿好弟子,只身赶到鄂州,一个月考回一张行医执照,并且与湖北省气功协会取得了联系。在气功协会有关同志的建议下,带着剩下和仅有的五十几块钱,以及冬梅、余开记等少数几名弟子,来到位于武汉至鄂州公路干线上的葛店镇左岭,重新扯起了医幡。

葛店因晋代炼丹家葛洪在此开过药店而得名。传说葛洪携同一只小鹿在葛店修炼多年,终而得道成仙而去。这里东靠长江西傍武汉,交通发达人口稠密,是行医开诊所的理想场所。张志祥接受程潮失败的教训,人员选得精而又精,各项工作安排得丝丝入扣。诊所开张后很快声名四扬,经济上也出现了转机,一年干下来,还清贷款债务之外净得九千多元。拿出这九千多元,又经张志祥的弟子、左岭建筑队队长张明焱等人八方筹措努力,一座二层小楼的元极诊所拔地而起。“元极”二字,连同历代密藏不露的衣钵传物“元极图”,赫然地出现在小楼面街的墙壁上。悠久而又神秘的元极功法,第一次向世人展露了自己的容貌。

资金有了,诊所有了,元极功面对着的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历史性时刻。作为当代衣钵传人和掌门人的张志祥,心中不时构筑着一幅又一幅未来的蓝图。弟子们更是激情如火,决心跟着师傅一展宏愿,为发展元极事业建功立勋。

时到八五年中秋。是夜,月朗风清,吃过月饼水果,祭过月亮天地,张志祥把余开记、冬梅、张明焱等人招集到自己面前。

“今天是好日子,有件事我想跟大家商量商量。”张志祥郑重地说,“咱们来到左岭快两年了,大家干得都很努力,创下了不少家业。我大略算了算,连同这座小楼在内不少于两万块钱的样子。我觉得这笔财产的归属,应该有个明确的说法了。”

大家被召集来,原来以为有什么重要事件或决定宣布,听说为的“财产归属”,都不觉有些索然寡淡了。

“嘿,我当什么事儿呢!”一个弟子说,“我们都是你的徒弟,跟着你出来干的。别说一座小楼两万块钱,十座小楼一百万块钱也是师傅你的。师傅发我们几个工钱养家糊口,那就是恩德。”

“你们大家评论评论,他这个理儿说得对不对?”张志祥不动声色。

“我看没有什么不对的。”余开记说。几天前张志祥曾就这件事征求过他的意见,他就是这样回答的。“诊所如果不是有师傅你,办不到今天这个样儿,大家不是冲着师傅你也走不到这儿来。就说这小楼吧,不是冲着你,明焱他们也不会出那个力操那个心。”

“这没说的!元极诊所就是冲师傅你盖的嘛!”张明焱和为盖小楼出了不少力的几个弟子接口说。

张志祥还是不肯罢休,指着另外几名弟子说:“你们也都说说,说真心里的话。”

“开记和明焱他们说的就是我们的真心话。”除了冬梅在这类问题上不便表态外,其他几位弟子异口同声。

“这么说,这座小楼和诊所的财产是应该归到我张志祥名下的了?”

没人回声,闪烁的是一片认同的目光。这些弟子都是跟随张志祥修炼多年的嫡传弟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是他们刻板不移的信条。

“那么以后呢?以后咱们还会有更大的财产和家业,也都归我张志祥一个人吗?”

哦!师傅这是为以后着想,担心以后有人出来找麻烦哪!又是一片目光闪烁。可以后又怎么样?更大的财产家业不归师傅,难道还能归到各个徒弟名下或者扔给叫花子不成?至于会不会有人找麻烦,那才不要管他,了不起将其逐出“山门”了事。

“财产家业归我,你们可都是给我打工的,你们心甘情愿吗?就算你们心甘情愿,以后咱们事业扩大还要招收很多人,人家也都能心甘情愿吗?”

弟子们心中一动,分明觉出了师傅话中的份量和深意。

“所以我的意见,这座小楼、这份家业不能归我张志祥,也不能归到你们那个人名下,得归集体。我准备成立一个元极功法研究会,我和你们一样都是研究会的一名成员。从今往后,一切财产家业都归研究会所有,归咱们大家所有。今天把大家招集来就是要宣布这件事。我张志祥保证,永远遵守这个诺言,决不反悔,决不把集体财产归到个人名下!请大家监督!”

弟子们无论如何想象不出,张志祥会在这种时候作出这样的决定。还有什么说的呢?众人只把感激和敬佩的目光投到张志祥身上,又投向广袤无垠的天空;天空中,八月十五的月亮,正慷慨抛洒着如银如瀑的光芒。 trYQ9k8SawpZnH9ZtaryXl7lr8jAwReGEKPr1a/1ka91kA/33979i+pRXqY4xqt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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