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柠穿过来后一直被沈楼欺负到大,还从没有和这样彬彬有礼的同龄男子接触过,被人温言软语地称作“师妹”,不由得有些踌躇。
她耐下性子,学着薛镜缓缓道:“按以往来说,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两个时辰就会回来了。你们要进来等吗?几位有何事找我爹,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转达的。”
薛镜见她不设防,心想不愧是习剑之人心思纯正,顿时升起几分好感,微微一笑,语气更加轻柔了:“既然沈大先生不在,我们还是在院外静候,以免对先生不敬。”
就是事情无法转达的意思。沈柠一想也对,人家大老远组队找来这犄角旮旯,总得见到正主吧,尤其帝鸿谷这个名字一听就不简单。
虽然沈缨十几年来很少提及帝鸿谷。他既然无意于武林,这些年从不愿提及旧事。阿罗是沈缨的剑侍,一心奉剑忠心耿耿,也不肯违背主人意愿说沈缨的八卦。
这就导致沈柠明明身为男主女儿,站在吃瓜第一线,遇上这两位一个伤心人、一个剑痴,十来年竟也未曾打探出多少原著剧情来。
就连两年前沈楼出山去往中原,沈缨竟也没有多嘱托几句。最恨的是沈楼吊儿郎当惯了,更不曾问。大概在沈家人心中,江湖势力以及什么曾经的仇家根本就不值一提,没什么是一剑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剑。
不过凭着沈柠多年网文套路经验,帝鸿谷显然是个厉害的门派。
这三名年轻弟子呼吸绵长,身怀上乘心法。人家明明比她大不了多少,武功可厉害多了。还有眼前叫薛镜的年轻男子,翩翩风度行止守礼,称她为师妹,看上去与她们家关系不错的样子。
沈柠也不好多言,转身回去倒了三杯茶送出来。
“这是我爹近日最喜欢的茶,是我们家中自己做的,有劳师兄们远道前来还要等候,喝杯茶解解渴吧。”
那三人都有些受宠若惊地道谢接过,其中一名年纪最轻的弟子捧着茶涨红了脸,似乎有些犹豫,唇瓣嗫嚅几下,终究还是默默没有开口。将他们安顿好,看他们在院外海棠树下盘膝坐下开始打坐,沈柠就拎着木剑抓紧时间重复练习的《易水诀》。
沈家家传易水诀天下闻名,是极难修习的剑诀,取燕赵遗风,一旦修成,剑出则一往无前,无人能阻。传闻这套剑诀原为顶尖刺客所创,意在千军万马之中纵横军阵取敌将首级,讲究只攻不守、不恤自身安危,剑势凶险。若是使的人功力低些,又或是年纪稍轻些,心中含了畏怯,剑诀便发挥不出几成威力。
就连他们兄妹在修习《易水诀》时,也从未真正对练过。
只因这套剑诀若想练出威势,全看个人资质与体悟,剑出必伤人,绝无留手余地。旁人是没法子教、也没法子对练切磋的。
他们家剑术中有太多这样“纯看个人资质与体悟”的坑货,沈柠自知凭她那见鬼的资质,没有三年五载必然使不出了,只能牢牢记下剑招,日日勤修苦练。
曾有人告诉过她,要想习武有所成,天资、悟性、毅力三者至少具备其一,她牢牢记在心中,片刻不曾忘记。
虽然破天荒刷出了极低的天资和悟性,好在前世曾参加高考,自觉已没什么苦不能吃。沈柠认清现实后就拿出高三冲刺的狠劲儿来,每日老老实实修习,从不浪费时间,图的不过是一个笨鸟先飞。
此刻连续耍了十来遍,觉得仍无法领悟这剑招深意,正要换简单些的练练,就听院门外又有人敲门,还是帝鸿谷那三人。
也是她从未出过桐湖,不懂得江湖中的常识规矩。
当今世间门户之见极深,家传武学最忌讳在外人面前练习,多少武林纷争便是始于争执不清的“偷师”两个字。虽然沈柠在院内练习,却不知心法高深者听力远远优于常人,保不齐便有那天资卓绝的,仅凭长剑破空的风声就能琢磨出一二奥妙。
好在帝鸿谷是正道魁首,教导弟子极严,这三名弟子素养上佳,入定不久便听到她练剑而不知避讳,薛镜就好心敲门提醒,沈柠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个忌讳。
三人中年纪最轻的那个小弟子已经忍耐许久,此刻终于挣扎着开口:“沈师妹是在修习家传绝学?久仰剑圣威名,在下程猷,自习剑起便一直期望能见识青睚剑。可惜沈大先生十三年前便封剑,能否请师妹赐教,让在下一了夙愿?”
在帝鸿谷三人心中,沈缨是世间剑客无法逾越的高山,习剑之人无不奉之若神明。他手中的沈家剑术,可谓天下剑术无出其右!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他的女儿沈柠,三人勉强矜持了没一会儿,就迫不及待想见识见识沈家剑术。
尤其沈柠还在院中练剑,正是身怀沈家剑术。
一旁薛镜看出沈柠似乎有些为难,生怕她身为剑圣传人瞧不上旁人剑术,还特别诚恳地开口替自己师弟争取。
“我们谷主与令尊曾是至交好友。昔年令尊一式易水萧萧连斩七人,门中上下都仰慕不已。我这师弟尤其痴迷剑道,年纪恰与师妹仿佛,幼时便一心想见识沈大先生剑术。这次下山本来不需要他跟着的,是程师弟自己听闻要拜访的是沈家,在谷主门外跪了足足三个时辰苦苦求来的。”
帝鸿谷执武林牛耳已久,谷中流派众多,医术、音律、术数都是上古仙道传下来的无上绝学。唯独剑术一道,自从二十年前沈缨持青睚剑横空出世,便再也不敢称作至高。
从他归隐后,帝鸿谷内的剑道弟子便将沈缨和沈家剑术当作修行执念。其实何止程猷,连薛镜也是主动请缨,从几十位师兄弟手中争取到这次拜访沈家的行程名额。
他们都清楚沈缨已然封剑,只盼着此次能得一两句指点,倒也不敢奢求能亲眼见一见沈家剑术,原本都已经死心了。偏偏这时候发现沈柠竟然会沈家剑术,终于忍不住开口请求。
原来是我爹的小迷弟们,组团前来见识偶像同款剑术!这执着的劲儿神似现代追星的粉丝,为了见男神一面跪足三个时辰什么的,沈柠表示完全可以理解。
毕竟他爹这颜值天花板、前半生逆天的事业成就,还有老婆祭天法力无边的经历,可不正是最时髦的美强惨人设么,最后还十几年没有消息,狠狠虐了一把粉。
我爹他老人家不愧是美强惨男主,你没爱错人。但你不敢亵渎正主,试图从他女儿身上get同款剑术……我怕你是夙愿难了,反倒大失所望啊。
沈柠叹了口气,不忍对方一腔美好幻想破灭,挣扎着推脱:“薛师兄、程师兄你们可能不太清楚……我的资质极差,沈家剑术学得一塌糊涂,实在不够格同程师兄过招。”
程猷怎么也想不到男神的女儿是真的剑术不通,只当她是自谦客套,一边用渴盼又指责的哀哀目光盯着沈柠。
“师妹何必过谦!易水剑诀天下无双,岂能说一塌糊涂?‘易水萧萧’、‘衣冠似雪’两式从无败绩,当年在肃州单单一个名字便能惊退敌军,师妹以后万万不可再对沈家剑术作此评判,累了沈大先生威名!”
程猷不愧是沈缨的毒唯,容不得旁人说他家男神的剑法半句不是,即便是男神亲闺女都不行。就连薛镜也不赞同地看着沈柠,显然也是同样态度。
沈柠惊呆了。你们这也太狂热了吧,知道的故事比我这亲闺女还多。
她强行拒绝几番,实在推拒不了。一来不忍心连同款都不让粉丝get;二来修习易水诀之人,绝不能存怯战退避之心。既然这三位都和中蛊一样非要打一架,只好反手提剑应了下来。不过沈柠还是怕他们一会儿当场表演心态炸裂,好心提醒了一句:“那……好吧,只是你们不要后悔。”
见沈柠答应,程猷大喜过望,一贯文雅的薛镜也匆忙抓着另一名师弟退开好几步,把院子外空旷的平地让了出来,同时取下腰间佩剑双手捧着递给沈柠:“沈师妹,程师弟手中的是谷内十三代铸剑宗师所铸‘关山月’,寻常兵刃抵不住古剑凶气,若师妹不嫌弃,可以暂用这柄同炉所出的‘溪云’。”
他把话说得客客气气,其实是看沈柠随身只携带着小木剑,不愿意自己这方占了兵器之利,才将佩剑解下。
薛镜是此行领队之人,心法境界最高,这时候已经隐隐约约瞧出沈柠步履凝滞,内力并不如何高明的样子。不过沈缨剑术无双,心法却从没听说有什么特别,薛镜只当沈柠也是如此情况,内力比不过他们在帝鸿谷也正常。他为人稳重细致,又是君子风度,稍一思虑便定下规矩。
“我们谷主与沈大先生交好,既然咱们是切磋讨教剑术,依我看就不用内功,只论招式精妙,以免伤了彼此和气。”
沈柠原本只是盛情难却,又对迷弟们共情,不得已才答应试剑。此刻听了这话连忙疯狂点头答应下来,心中最后的一丝顾虑也没有了。除去和哥哥沈楼、阿罗切磋外,她还从未与其他人交过手,此时也隐隐开始紧张兴奋起来,接过 “溪云”剑,她年纪小,便先向程猷行了个礼。
程猷年纪在三人中最轻,但心无旁骛一心痴迷修剑,其实是帝鸿谷中剑道悟性最高的人。他敬重沈家剑术,又爱屋及乌,不愿占男神女儿的便宜,反手取下剑回了礼后,便肃声提示。
“我帝鸿谷剑术以‘轻净澄明’四字为要诀,请沈师妹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