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线如幕,不断从伞沿滚落。
长而卷的发尾恰好卡在作训服最顶端的扣子,一丝一缕地纠缠在一起。
由于视角受限,薄幸月根本没办法用手去解,眉目间拢着忧愁的神色。
“别动。”季云淮判断了下情况,用低冽的嗓音交待说,“把伞拿着。”
薄幸月握住伞柄,指腹无意间触碰到他骨节分明的手背。
像一簇火星子,逐渐呈现燎原之势。
一场小意外,两个人只得相对立于雨中,一个白大褂,另一个身着笔挺的军装。
其他人对发生了什么还不明不白的,只是瞧着这一对就养眼,倒也没人上前打扰。
季云淮屏着呼吸,指尖灵活地处理缠绕在扣子上的发尾。
可能是怕她喊疼,他全程的动作简直温柔得不像话。
很快,他半个肩膀暴露在雨帘下,迅速染上深色的水意。
待到缠绕的发丝与纽扣分开,薄幸月真的想从心底长舒一口气。
“谢谢。”她保持客套的礼貌,而后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两人间暧昧的距离终于被拉远。
雷电交霎,队里的小战士跑过来朝他禀报说:“报告队长,总共受困的有六名医生和一名司机。”
“现在就开始转移,稍后再对被泥石流冲垮的道路进行抢险救灾。”季云淮随意拍去肩膀上的雨珠,从容不迫地布置着任务。
小战士表情严肃,敬了个军礼:“是,保证完成任务。”
所有赶过来的特勤中队的战士没一个打伞,暴露在雨中,任由作训服湿透。
薄幸月握着的那把伞还是季云淮给她的,此刻捏在掌心像是残留了他的温度。
戚嘉禾和吕司如还在车内躲雨,她也站在原地,默默等待着救援人员的安排。
女人的身影清瘦伶仃,白大褂扬起一角,像一朵风雨里蔫然的茉莉。
终于,前方的路段被特勤中队的战士们开辟出一条路。
不过光瞥过去一眼就知道山路的陡峭,对几个女医生来说走完全程肯定需要点体力。
薄幸月知道现在情况危急,听到吕司如的抱怨也没什么。
她艰难迈动着步子,一步一步蹬在泥泞不平的山路上。
要确定每一步踩着的都是不会松动的岩石,才能继续前行。
倏忽,她踩着的地方滑了下,一阵心跳如雷后,身后的人紧紧扶稳了她的腰际。
温热的大掌贴在她的腰侧,骨节清晰地摩挲着,酥麻感瞬间传到四肢百骸。
季云淮停下步子,笔直的脊背微弯,露出一截颈后的棘突。
他半蹲下,看样子是不放心,要主动背她走完这一段。
思绪正游离的时刻,男人漆黑深长的眼睛恨不得将人钉在原地,不容她拒绝:“上来。”
薄幸月犹豫了下,她今天穿了条牛仔裤,膝盖处由于跪下去扶人的动作沾染了不少泥巴。
她怕蹭脏了季云淮的军装。
大概等待了太久,这种信号传达到季云淮心里,已经变成了她别扭不愿意上来。
他不再多说废话,有力的小臂圈过她细软的腰后,直接将人扛起来。
失重感太过明显,如坠云端,心跳霎时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
尤其是他背起人来太过轻松,跟拎小鸡崽没区别,显得她那点重量根本不值一提。
总之等到反应过来,季云淮不甚在意,仍旧平稳地迈着步子,手臂虚拢着,以防肩上的人不小心栽下去。
薄幸月只能扶稳,触及他肩侧的指尖泛白,羞耻感却让那抹绯红直接红到耳朵根。
“季云淮,你……”
过了几个水坑,一想到这么多人都在看着,她还是想让季云淮暂时把自己放下来。
不等说完,她的话音被打断。
“抱紧。”季云淮语调平缓,舌尖扫了下后槽牙。
温热的气息贴在颈间,随着发丝的垂落,茉莉香四面八方涌来。
简直甜腻得沁入心扉。
回忆起来,两人刚在一起时,也不是没有类似的情景。
她陪着季云淮去扫墓,可台阶太多,走得累了,少女便耍起大小姐性子。
说是脚疼,想休息会儿,不愿意继续走了。
少年二话没说,弓起清瘦的背,完全顺着她的意道,“那我背你走。”
现在想起来,十七岁的少年真的是爱她到了骨子里。
可今时不同往日,季云淮周身气场的侵略性太强,眼眸如触礁的岩石,绝对不是外表看上去那般清冷寡淡。
甚至让她产生了要是当年的少年是这般模样,她绝对没把握能将这朵“高岭之花”拉下这红尘俗世。
一直到走完了泥泞的山路,一行人终于得以喘息。
薄幸月镇定下心绪,感知到自己被季云淮从肩膀上放下来。
骨骼相抵的温度残留在她的白大褂上。
他们过来支援的医生都住在招待所,离医院很近,离附近的军区更近。
招待所外,陆续有战士帮他们来行李箱运过来。
季云淮单手抄兜,眉梢微挑:“哪个箱子是你的?”
“银色的那个。”薄幸月怕他还要帮自己拎,抢先一步道,“我自己来吧。”
吕司如听到有人喊他季队,也学着用乖软的语气喊道:“季队,你能帮我拎一下箱子吗?我拎不动……”
特勤中队里的小战士都特质朴,听到女医生需要帮忙了,二话没说帮她拎了,“给。”
吕司如咬着下唇,为难但也不好说,扭捏了半天还是扬起一抹笑意:“季队长,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季云淮点点头,眼神相当疏离,有礼有拒。
上楼时,吕司如垂下眼睫,眸里水光泛泛,委屈巴巴地控诉道:“嘉禾姐,你不是跟季队打过交道吗?怎么感觉他这个人这么冷淡啊?”
后面的讨论薄幸月没继续听。
坐了长途飞机,中间又辗转这么久,她实在是太累,只想去冲个澡,好好休息一晚上。
洗完澡,她从行李箱里翻出吹风机,慢悠悠地吹着头发。
她发量多且细软,要想轻易吹干绝非易事。
脑子里又不可避免地去想——
季云淮今天对她的行为,其实没有哪一点越了界。
是不是换一个人,他的职责要求还是会让他这么做?
果然,发丝只吹到了个半干,薄幸月就困得不行。
她用干燥的毛巾随意擦了下,而后躺到铺好被子的床上,给手机充上电。
夜深了,特勤中队及时抢险,道路终于恢复正常。
雨滴停摆,北疆昼夜温差大,这时候的空气吸进肺里全是凉意。
回到宿舍,季云淮用手拢火,猩红的火苗灼灼地映在眼底,随后他叼了根烟,懒散地靠在椅背上。
盛启洲边脱迷彩外套边问他:“你昨个儿不是顺道去接了支援的医生吗?”
他语气一扬,欠嗖嗖道:“怎么样,有没有长得好看又合你眼缘的?”
烟雾渐起,季云淮喉头慢慢滚了下,语意带着几分敷衍:“也就那样吧。”
盛启洲一直觉得季云淮的审美可能是需要看眼科医生的地步。
要不然怎么那么多好看的妹子在他面前晃,他都能不为所动?!
“算了,我估计再好看的也比不过薄医生。”
盛启洲咂摸着,痞里痞气的,“薄医生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医生了,比有些女明星还漂亮,你说对吧季队?”
季云淮捻灭掉指尖的烟,扔给他两个字:“睡觉。”
黑暗中,盛启洲一顿嗷嗷叫:“我就知道,薄医生肯定是你的白月光……”
清晨,一连几天的暴雨收束,天气放晴。
军区的号角声一声高过一声,这时候听起来确实太过折磨。
强撑着朦胧的睡意,薄幸月睁了眼,还有点不适应。
招待所的住宿条件只能说勉强,墙壁因为老旧有点掉灰,阴雨天气让墙体留下深色的浸染痕迹。
屋内的家具摆设也简单,跟江城相比,肯定比不了。
既然选择了过来带队,薄幸月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要有热水洗澡,有一张床睡就不算太糟糕。
不过她认床,昨晚困得不行,还是翻来覆去才睡着。
薄幸月从床沿坐起来,趿上拖鞋,突然间想起来昨晚上事情多,都忘记给钟灵回个话了。
电话响了好几通,由于静音,她一通都没接到。
钟灵听到她的声音就松了口气,觉着自己的急性子也就薄幸月能治好。
“月亮,你们平安就好。”
听到钟灵的声音懒洋洋的,薄幸月就知道这位姑奶奶还在睡懒觉,她放轻了声音:“那你继续睡,我就不打扰你了。”
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薄幸月拉开门,看到戚嘉禾笑吟吟站在自己面前,关切道:“月亮,昨晚上睡得怎么样?”
“还行……就是早上醒得早。”薄幸月回完话,难掩倦色,
戚嘉禾温和地看着她,语意里满是温柔,“正好,我们下午要过去军区一趟,你先下来吃早饭。”
北疆这边的早餐算是很有特色的那一类。
薄幸月吃了烤包子,还慢腾腾喝下去一碗粥,胃里暖和后身体也舒服了不少。
大家相处得气氛都不错,就是吕司如中途撂了筷子,说东西难吃没胃口,居然刚来就想回江城了。
这个季节的江城阳光普照,漫天飞扬的全是柳絮,浅金飘扬,花香馥郁。
但在北疆,偏僻不说,地形崎岖,时不时还会黄沙飞扬,确实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待到下午,薄幸月换了身浅蓝色的裙子,长发简单扎了个丸子头,清爽又干练。
吕司如化妆到最后一个下楼,妆容秾丽,还挑了身最显身段的。
戚嘉禾称赞说:“看着你们年轻的小姑娘打扮得这么漂亮,心情就不自觉好起来了。”
吕司如嘴甜道:“嘉禾姐也很漂亮啊。”
……
军区纪律森严,门口的岗哨检查完他们的通行证才予以放行。
训练场上,烈日焦灼,刚结束一轮魔鬼训练,特勤中队的人正休息着。
队里都是男人,没什么顾忌,训练热了,就直接把短袖脱下来散汗。
一群人看着矫健又荷尔蒙爆棚。
薄幸月走在前面,路过时,队里立刻掀起一阵躁动。
她皮肤白腻,唇色浅红,鬓边细微的绒发散了几缕。
确实担得起风情万种这四个字。
季云淮穿了身春秋季常服,质感挺括,纽扣一丝不苟地系在顶端。
他仰头喝着矿泉水,喉结滚动。
汗珠滚落到下颚,滑至锁骨。
随后,他果断把水甩给震惊中的盛启洲,
季云淮走到队列前,压了下帽檐,好整以暇道:“把衣服都穿着。”
队里的众人自在惯了,还真是不知道队长搞哪一出。
不过他们都很听季队的话,不仅是服从,更是来自心底的敬佩。
季云淮的眼神充斥着淡淡的隐忍,解释说:“有从江城过来的女同志,影响不好。”
薄幸月当然注意到了训人的季云淮。
可吕司如显然更加急不可耐,见他们在休息就没什么顾忌地走过去想搭话。
身后的一群新兵蛋子起哄声更高涨。
季云淮像是没注意到过来的吕司如,侧头看了眼薄幸月,视线对上,目光坦荡。
而后毫不客气地指挥说:“休息好了,接下来十圈预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