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满满的疲惫席卷心头。
薄幸月开了一袋浴盐,她将身体埋在浴缸的水流下。
漩涡流转,泡沫滋生。
洗完澡,她翻风衣口袋时才惊觉卸下来放在里面的手表不见了。
那手表早就不能转了,指针永远指在同一个时间。
但那算是母亲生前送给自己的礼物,她一直戴着,根本没舍得扔。
风衣口袋有点浅,也不知道是不是掉到季云淮车上了。
薄幸月长叹了一口气。
她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念头像是一个个泡泡被戳破。
对季云淮来说,这个时候她又主动联系,他肯定觉得自己明晃晃的企图心就差写在脸上。
板上钉钉的是,他已经不相信自己了。
在家里找了一圈,依旧一无所获。
只能说那块手表对自己太过重要。她认命般,给钟灵打了个电话。
钟灵就等着她这通电话来盘问底细,“月亮,刚刚什么情况啊?不会你那时候跟季云淮在一块儿吧?”
“差不多。”
糟糕的是季云淮还全听见了。
钟灵为自己的口无遮拦道歉,悻悻道:“对不起啊宝贝。”
她揉着眉心,心底发愁:“你有季云淮的联系方式吗?我手表掉他车上了。”
两人分手正是高考前段时间,在此之前,季云淮跟她相约好了去同一所大学。
他各科成绩都足够优异,考A大是绰绰有余。
可薄幸月是典型的偏科选手,追季云淮时,她在那次月考里一气呵成写了篇像极了情书的作文,阅卷老师气不打一处来,直接给批了个零分。
少女知晓后,仍然不以为意,保持我行我素。
被誉为江城附中“神话”的少女就是如此,呼风唤雨,又从来不忌惮世俗的目光。
思及至此,薄幸月将手机握紧了几分。
重逢后,两人心底都有太多的疑问。
譬如季云淮那么优异的成绩,怎么会没有去A大,反倒选择成为一名军人……
好像什么都变了,天翻地覆,沧海难为水。
又好像有什么正在拔地而出,肆意妄为,野蛮生长。
出国前,薄幸月下定决心,所以删了他的电话号码。
断掉联系,仿佛是提醒自己放下的一种方式。
电话那头,钟灵默了须臾,答应说,“我问问。”
薄幸月出国这几年,和过往的同学早就没了联系。
在身边人逐渐开始用微信时,她就把QQ上的好友添加到微信上,其余不想联系的人就安静地留在了列表里。
登录了许久没用的QQ,她发现列表里想找的联系人还在,就是头像颜色灰了。
他应该是常年不在线,十分简单粗暴地在个性签名留了个手机号。
薄幸月添加手机号后,尝试发了个好友申请。
他的微信头像是一道背影,昵称简单到一个字母,是他的姓氏开头J。
翌日一早,薄幸月尚且昏昏沉沉的,挣扎着才起来才发现他通过了自己的好友申请。
J:【有事?】
口吻相当公事公办。
薄幸月确认道:【季云淮?】
J:【嗯。】
薄幸月:【我手表可能落你车上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过来取。】
J:【是在我这儿。】
过了几分钟,他才发过来一条:【这周五晚上六点,我在医院门口等你。】
薄幸月:【谢谢,麻烦你了。】
季云淮没有再回复过来。
正准备关掉手机,屏幕上端突然出现一个问答类应用软件的推送。
【放弃一个你很喜欢的人是什么感觉?】
当时薄幸月在美国留学,窗外是无限耀眼的日落,刺得人双目发疼。
她一时兴起就回答了,没想到居然一路涨到了这个回答的点赞前几名。
她那条是匿名回答,现在评论下面还有很多追问。
【小姐姐,你们现在在一起了吗?】
【好遗憾啊,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
薄幸月匆匆瞥了几眼,并未回复评论区关心的一些问题。
她记得,母亲去世不到半年,在薄耀舟跟方兰茹的婚礼上自己没哭。
薄耀舟知道她跟季云淮在一起后,朝她打下去那一巴掌,自己没哭。
但分手那天,酸酸涩涩的心情混在一起。
她对少年说出了最重的话。
而后,看着她的少年始终笔挺的身形有一瞬间的崩塌,在听到她的回答后,头也没回地离开。
她摸摸脸颊,有一行滚烫的泪落下来。
尝在嘴里,是咸的。
泪珠砸在湿润的地上,溅起很小的水花。
薄幸月当时想,就让季云淮永远都行至正确的轨道上。
本来就是她先纠缠的,两人的感情里基本都是她主动,结束最好也要由她亲手来了结。
瓢泼大雨淹没了后巷。
自此,他在华夏,她往重洋。
忙碌了一整个周,周五傍晚,薄幸月回到办公室翻看了资料。
安亦杰走进来办公室,她轻声唤道:“安主任。”
安亦杰摘下眼镜,说起正事:“我过段时间有个学术交流项目,支援北疆那边需要个带队的名额,我在考虑让你们谁去……”
“小薄,你是怎么想的?”
去北疆支援这事儿是个辛苦活,也不是谁都有满腔理想愿意投身的。
薄幸月暂时没想好,模棱两可道:“好,我考虑一下,到时候给您回复。”
恰好,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J:【楼下。】
薄幸月:【好,马上。】
收起手机,刚从办公室出来,她就心慌了一瞬。
眼前的景象太过于混乱。
不知道男人从哪个科室跑出来,疯了一样在走廊上挥刀,持着的那一把水果刀上面还沾了殷红的血。
四周全是逃窜的人。
楼下寒风瑟瑟,季云淮着了身军衬,身姿修长笔挺,禁欲又撩人。
一个女孩儿看了他好多眼,鼓足了勇气走上前要联系方式。
结果他拒绝时嗓音冷淡,表情更是冷若冰霜。
看上去一点儿可能性都没有,女孩儿只能失望而归。
季云淮低下头点火,后颈的棘突明显,只听见跑出来的人在说,医院里面有人在拿刀行凶,据说已经捅伤了一个医生。
他眉头紧锁,夹在指尖的一根烟缓缓燃烧着,烟灰蓄积掉落,坠落的瞬间烫到了手背。
眼见着医院的安保人员集结到位,行凶的男人流露出慌乱的眼神。
他往旁边乱瞥,扼制住了正在打报警电话的薄幸月。
“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我就杀了她!”
男人的力气实在太大,她挣脱不开,整个人如同溺水在状态在拼命挣扎。
那一瞬间,她想了很多。
想到了医学生宣誓誓言的每一句。
想到了接见患者时他们会朝她流露出感激的笑容。
……
季云淮赶上楼时,发现薄幸月居然是“人质”,她狐狸眼里水光泛泛,游离在脆弱的边缘。
他的心脏猛然揪了下。
季云淮趁着男人不注意,果断踢掉他手里的刀,一套反手擒拿,动作干净又利落。
男人手抖得不停,匍匐在地板上发出痛苦的声音。
季云淮情绪很少外露,却在这一刻怒不可遏,他眼底猩红,一字一顿地反问:“劫持人质,算什么本事,嗯?”
男人直喘粗气,不死心一样还在叫唤:“你们都是一伙儿的,我儿子死了,是被你们害死的,你们都是凶手,得给我儿子偿命……”
无论事出何因,挥刀向救人者迁怒,实在是令人唏嘘。
随后警察赶到了现场,季云淮的眼神冷若冰刃,瞳仁里压制着肃杀的戾气:“你侮辱我可以,但别侮辱我穿的这身衣服。”
从军校毕业后,他跟队去过北疆集训。
最西北的位置,黄沙滚滚,旌旗飘扬。
没有什么比那时候让他觉得穿上军装,承载的就是无限荣耀的时刻了。
随着风波的持续发酵,不少记者前来报道这一起“伤医”事件,舆论兴起,该事件火速登上了微博热搜。
在全网热议时,薄幸月去警察局配合走完了流程,脑子里乱成一团黏稠的糖。
从警局出来,已经是深更半夜了。
她发丝贴面,洁白的衣袍上还沾着水果刀滴下来的血印子,整个人狼狈得不行。
季云淮一直在门口等她。
白得晃眼的路灯下,薄幸月敏锐地注意到他的手背有一条不知道怎么弄的血痕。
她出声提醒说:“等会儿,我有创口贴。”
身为医生,她的口袋里时常备着这些小物件。
就是没想到。
她的创口贴是粉色的。
季云淮蹙了下眉头,到底没说什么,顺从地贴上了。
就是贴上去的效果一下子勾起他过往的回忆。
两人刚在一起,少女骄纵肆意,故意涂豆沙红的口红,在他课本的扉页留下唇印,冲他明媚一笑,“季云淮,你是我的人啦——”
他低眉敛睫,声线荡漾着颗粒感:“给,你的手表。”
“谢谢。”薄幸月反应过来,伸手接过。
她眼睫细而长,在光线下投出错落的阴影。
也这才让他看清楚她光洁如瓷的手腕上青紫一片。
一路上,薄幸月忍着痛,硬是一声没吭。
季云淮的脸色迅速冷下来,磁沉的嗓音滚过喉头:“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