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尾音轻勾,掺杂了意味不明的暧昧。
本可以装陌生人,可一点破后,两人的交锋就被故意摆在了台面儿上。
这么多年,薄幸月骨子里的骄矜从未磨灭。
季云淮身形高大,挡住了耀眼的日光,以至于薄幸月看不清他此时此刻是什么神情。
沉默半晌。
薄幸月不由得心生感慨——
这男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褪却了十几岁时少年的生涩,军衬被他穿得笔挺。
宽肩窄腰,一看就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
目光还未移开。
偏偏季云淮往前走了一步,微微俯下身。
薄幸月的身高在女生里都算高挑的,可季云淮俯身过来,她仍要抬头才能望进他眼底。
他眼尾弧度上扬,话音略带警告:“在部队里,要统一称呼我为季队长。”
“否则我没有心情跟你继续。”
摆足了高傲的姿态来威胁她么?
冷感的嗓音像是小珠子,不轻不重敲落在心头。
薄幸月像是根本不怵他,耸耸肩,顺从地喊了声:“季队长。”
声音甜软的像是能掐出水。
季云淮眉头轻拧,可触及她闪烁着碎钻般光泽的眼眸时,突然哑然了。
跟两人刚在一起时差不离,她总有办法制住他。
薄幸月理科优秀,语文成绩却差到根本没眼看。
她不是真的不擅长这门课,只是骄纵肆意惯了,懒得在这上面花心思。
季云淮记得,他监督少女背书时,各种撒娇耍无赖更是都被她试了个遍。
看到季云淮在前面领路,好奇心重的同事暗戳戳走到她身边,打探道:“薄医生,你们刚才聊什么了?怎么感觉这位季队长跟个冰山一样,不苟言笑的,还是他们部队出身的人都这样?”
“谁知道呢。”她回答得模棱两可,口吻相当倦怠疏离。
同事见她不愿意多说,就没继续聊。
来到讲课的教室,薄幸月简单整理了下资料,走到台上连接投影仪。
台下,特勤中队的人乌泱泱坐满了,始终保持着听课的高度纪律性。
感受到很多道视线的注视,薄幸月倒没什么压力。
她从容淡定地继续讲解理论知识:“心肺复苏是急救知识中的必备……”
等到把基本要教学的急救知识讲完,骤然间,室外的天色已然变了。
下午还艳阳高照的,此刻只能听见雷声滚滚,天际乌云密布,雨滴直坠而下。
视线没来得及收回,薄幸月很快注意到了行至门口的季云淮。
专门来这里听课的很多是新兵,她还以为他从头到尾都不会出现。
空气里泛着大雨前的潮意。
薄幸月目光悠悠地与他对视,眸中的狡黠忽明忽灭:“季队长,我口渴。”
红唇一张一合,勾人得紧。
有几缕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她小巧的耳朵。
说来也是,一节课讲下来,确实很容易让人口干舌燥。
其他人对她这番话更不会多想。
季云淮神情冷硬,喉尖上下滚动。
其实是舍不得。
舍不得放下身段顺服她,又舍不得她真的身体难受。
“冷的可以吗?”他松开紧攥的手,舌尖顶了下左边的脸颊。
薄幸月倒也没挑,点头说好。
过了会儿,季云淮踱步过来,捏着瓶身,将纯净水递过去。
她不动声色地接过:“谢谢。”
骆色风衣的衣袖下,那手腕简直白得跟打了泡儿的牛奶一样。
拧开瓶盖,薄幸月喝了口水润润,浅红的唇色染上了些许水意。
接下来的实训由其他医生来教学,但在实训开始前,短暂的休息时间内,台下莫名爆发一阵躁动。
新兵蛋子的神色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怎么想的,就没顾忌地议论几句。
“薄医生真的漂亮。”
“是吧,又白又瘦,笑起来也特别好看!”
“……”
当时薄幸月出了教室,所以并未听见这些议论。
但季云淮听后脸色不大好看,漫不经心地随便指了两个倒霉蛋:“晚上加练,越野五公里。”
“……”
小声议论着的众人霎时间噤若寒蝉,只能闭麦。
他们也想不通,到底哪一点惹到冰山季队了。
实训教学结束后,几个医生受邀去部队食堂吃晚饭。
都是第一次到部队吃食堂,一行人难免好奇了些。
结果到地方后大家反而不自在了。
及至全部人归队才能坐下开始吃饭,那场面恢宏又震撼。
而且除了他们这一桌,其他战士的桌都相当安静,各种流程井然有序。
盛启洲闲着也闲着,下午也去听了队里急救知识的授课。
当时只是觉得薄幸月眼熟,这会儿在食堂一偶遇,他猛然间想起来了。
好像是上回在普仁医院碰到过的那一位。
一般人他也不太可能仅凭一面之缘记那么久,但薄幸月是足以让人一眼惊艳,过目难忘的长相。
盛启洲凑过去寒暄了句:“薄医生,你晚饭就吃这么点啊?”
那盘菜里很多都是青菜,份量也不多。
“应该够我吃的。”薄幸月笑吟吟的,礼貌回绝。
盛启洲是个自来熟,笑起来的时候小虎牙格外明显,殷勤道:“我去给你打点虾吧。”
薄幸月盛情难却,正要解释。
季云淮抢先一步,冷不丁提醒道:“她不能吃虾。”
盛启洲正喝着汤,差点呛了一口,抽着嘴角往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你们两……认识啊?”
要不然这么私人的口味,第一次见面是肯定不会知晓得这么清楚的。
薄幸月心下一沉,也没琢磨透季云淮的想法。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她吃虾会过敏,而且是全身长红疹那种。
只是没想到过去这么久,季云淮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季云淮拿另外的筷子往盛启洲嘴里塞了块馒头,并不想多说,只用四个字概括:“高中同学。”
盛启洲的嘴被投喂过来的馒头塞满,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来什么问题。
可他心里早就炸开锅了。
季云淮上回在医院就见过薄幸月,居然还三番五次装作不认识。
他料定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过碍于在场的人,盛启洲不方便多问,只能把疑惑暂且埋藏在心底。
一向薄幸月晚饭吃得不多,简单吃完一餐,她就收拾好离开了。
终于,从食堂出来后盛启洲憋不住了,悄悄咪咪试探道:“季队,是兄弟就说句实话,薄医生就是你那前女友吧?你当初是不是伤了人家的心啊?”
两人避而不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一方问心有愧。
思忖半天,他只能得出这么个结果。
季云淮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
如同黑夜里的困兽,只是习惯性地变得沉稳内敛。
盛启洲不自在地咳嗽了几声:“别这么看着我,我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左不过是被薄幸月的外表迷惑,不忍心看到大美女伤心罢了。
季云淮从兜里掏出盒烟,慢条斯理抽出来一根。
打火机咔哒一声,火苗蹿地燃起,低头点燃,暖融的光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
夜雨持续敲落,青烟与雾交融,视线朦胧一片。
季云淮的眼神不甚明朗,只言简意赅道:“她甩的我。”
盛启洲:“……”
这敢情好,所以他直接踩中了季云淮所有的雷点?!
人生的前十七年,季云淮自认循规蹈矩。
和同龄人一样,他按照既定的轨道努力成长,还得早早地接受生活的重担。
那时候他只有一个愿望,还清债务后能让母亲的病好起来。
季云淮在学习上足够勤奋也很有天赋,经常拿第一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清冷斯文少年太容易成为众多女生的追求对象。
但薄幸月是最大胆最高调的那一挂,她说要追谁,就绝对是势在必得。
就像热烈的阳光,猝不及防闯入他阴暗冰冷的世界。
明知道像薄幸月这种大小姐的身份和性子,三分钟热度过去,最多是玩玩而已。
可他依然无法自拔地沦陷进去,贪恋从未拥有过的温度。
毕竟让少年控制自己的心动,是件太难太难的事情。
……
暮色已至,夜沉如水。
出发回医院前,一个跟她关系还不错的同事大大咧咧道:“幸月,我记得你抽来着,来一根吗?”
不知怎么,本可以拒绝的,但她今晚的确有点烟瘾上头的冲动。
明明戒烟了很长一段时间,除非她想抽,否则谁劝她都没用。
薄幸月道了谢,接过一根软金砂的苏烟,想找个没什么人的地儿抽完再回去。
小路的尽头,季云淮站得笔直,好似一颗矗立于此的青松。
他回过头,掸掸烟灰,显然是注意到她了。
微弱的光芒下,男人深邃的眉眼漆黑微冷,小雨碎成绒花乱坠,在周身氤氲着。
她肤色瓷白,长卷发如瀑倾泻着,漠然又倦怠。
再一靠近,季云淮闻得到很淡的香味,类似于她少女时喜欢用的某种果香,萦绕在鼻息,挥之不去。
他掐着烟,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审视意味浓重。
薄幸月袅袅娜娜走过来,纤长的眼睫微垂,嗓音泛哑:“借个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