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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雪中的纽伦堡

一个城市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而出名,但像纽伦堡这样的城市,其出名的理由在全世界可谓绝无仅有。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盟军对德国战犯的审判,这个位于德国南部巴伐利亚州境内的城市——实际上已被战火摧毁了百分之九十,几乎变成了一片焦土——一下子变成了全世界注目的焦点。在德国的土地上审判德国的战犯,并在这里把那些看上去已经可怜巴巴,但实际上杀他们十遍也难偿其罪的凶手送上绞架,还要让他们死之前面对法律的程序,这是西方人的智慧和他们的理念的体现,这是对死者的交代,也是对生者和来者的警示,并且这一切还将会以活生生的形象被写进历史。纽伦堡,可谓是战争的安魂曲和纪念碑,见证了一场惨剧落幕时最后的场景。

在先是冷雨后是飘雪的天气里,我们乘坐的旅游大巴在旅人的想象中驶向这座城市。从巴符州西北部的海德堡到拜恩的纽伦堡,路程大约有两百五十公里,中间我们在维尔茨堡附近遇上了一场中雪,虽然高速公路上并没有留下积雪,但原野和沿途的森林村舍却都盖上了一层白色,这使车上的人们都大大地兴奋起来,毕竟是这个迟来的冬天的第一场雪,而且是在旅途之中遇到,所以它带给人的新鲜刺激是可想而知的。巴伐利亚的景色美,气候也冷了许多,原野似乎变得深邃和寥廓了许多。这是引人遐思和静默的景色。我正留恋着窗外的景致,不料车上的导游先生开始了他的长篇演讲,开始大家都为他的幽默感到兴奋,但他那似乎过分强烈的“上课”欲望,很快把大家弄得昏昏欲睡。因为车上的人都是外籍学生或学者,德语特别好的并不多,对他不厌其详地讲解的纽伦堡的历史人文的背景、人物和事件,似乎根本消化不了,而他却一直诲人不倦,讲了足足有一个小时。旁边一位来自台湾的女士告诉我说,此先生是一位历史学博士,五十多岁了,一直未找到教职,大概特别想过一过“讲课”的瘾。现在他在学校的外事办,职责就是安排每个周末的旅游。我听了不觉黯然,对他又有些肃然,但因为我对德语一窍不通,所以也只好抱憾把脸转向车外了。

导游先生的演讲告一段落,车也进了纽伦堡城。看得出这是一座相当大的城市,据说人口有五十多万,在德国就算是大城市的规模了。街旁的建筑大都是在近几十年内新盖的,偶有些古旧的楼宇,尚能看得出累累的弹痕,石墙上遍布了大大小小的“补丁”,有一些墙壁差不多是新旧参半的,看上去特别刺眼。让人忍不住去追想当年那可怖的战火。这种街景在海德堡是完全看不到的,为何?据说当年盟军轰炸机部队的一个很重要的人物曾留学海德堡,对此地很有感情,着加保护,盟军进攻这里时,只是象征性地对着老桥附近的河里投了一颗炸弹,所以古城区毫发未伤,海德堡得以完整地幸存。相比之下,纽伦堡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作者在纽伦堡雷德尼茨河(多瑙河支流)上留影

车子停在纽伦堡中心老城的古堡旁,大家都随导游先生下了车。这就是真正的“纽伦堡”了——我们汉语音译的重音和德文有些差别,其实它的读音很像是“伦贝格”。“伦贝格”和其他古堡有明显不同的风格,一是因为地处平原谷地,无险可守,所以城墙就修得特别高大坚固,另外还有十分深阔的城池;再者是整体建筑群特别庞大,风格古朴浑厚,气象壮观,有些部分很像中国的长城。大约是因为盟军考虑到对古迹的保护,所以它虽经战火,基本上完好无损。我们登上高墙眺望,整座城市的风景差不多一览无余。此刻阴沉的天空又飘起了雨夹雪,安静的城市在风雨飘摇里增加了动感,平添了几分苍茫与凄楚。导游先生还在喋喋不休地介绍着,节奏显得太缓慢了些。其实我更想看的是“二战”审判战犯的旧址,但问了几个人,都说不详,有心去问那位历史学博士,看他一直忙不过来,我又不懂德语,唯恐说不好冒犯了人家——大约那也是德国人的一个伤疤,于是就作罢。问台湾的林女士,她说那地方德国人大概不感兴趣,也许根本没留,即便留了也可能别作他用了。

纽伦堡的古堡巍峨壮观,城堡的城墙与下面的深池和中国古代的城池有很多相似之处

雨中纽伦堡街景

古堡外具有南德风格的建筑

圣劳伦斯大教堂前广场上的圣诞市场,具有德意志民俗色彩的女巫玩具

后来我们就离队分散活动了。古堡不远处的圣劳伦斯大教堂前的广场上,有德国最有名的圣诞市场,这市场看上去有点像中国的“赶集”或“庙会”之类,真是人山人海,花团锦簇,周围便道上是赶热闹的仿古马车,形体巨大的洋马哗哗地响着铃,嘚嘚有声地踩着石板路,拉着装挂华丽的马车傲然地走过街头,显出一派中世纪的气氛。离圣诞节只有一个星期了,据说全德国的人都会到这里来,恰如中国人喜欢逛山会,一则带着小孩凑个热闹;二则买些稀见的传统小用品、古色古香的小摆设。许多人还端着一种加糖后熬制的热酒,站在冰冷的雨雪中小口地呷着,显得很有情致。那情景让我想起中国人蹲在街头吸吸溜溜喝胡辣汤的样子,到底文化不同,欧洲人的“喝相”没有咱的同胞那么质朴实在。我也要了一杯,学着他们的样子小心地喝起来,但总觉得不怎么对胃口,酸酸的,也有些许微微发甜的苦涩。

圣诞市场的周围,有三座规模宏大但风格又迥然不同的教堂,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但却被它们外部繁缛华美的雕饰所吸引,那些栩栩如生的关于《圣经》人物与故事的浮雕,有许多实际上已近乎全雕,只有局部与石柱拱墙相连,线条生动而畅美,令人叹为观止。别处的教堂也有大量的浮雕装饰,但像纽伦堡的教堂这样既带了文艺复兴的壮美典丽,又带了洛可可艺术的精致细腻的,殊为少见。但当我端详的时候,便发现了上面那些斑驳残破的弹痕,有的雕刻则被削去了一半。那些细小的弹坑,虽经精细的修补,仍清晰可辨;而有一些,却是永远也不能修补了。

穿行在拥挤的广场和甬道上,所见的都是或平和或欢颜的面孔,各种不同肤发的人们,摩肩接踵,交臂而过。愈近黄昏愈是华灯齐放,市场上烧烤食物的烟气与香肠面包的香味也愈发弥漫开来,人世的欢乐与高插云霄的教堂所造出的庄严肃穆的神圣气氛互相映衬着,仿佛一曲交响齐唱的欢乐颂歌。这就是圣诞,这就是欧洲啊!我茫然地感慨着。

我问久居德国的林女士,别处也有这么热闹的圣诞市场吗?她说,也有啊,但纽伦堡的是最大和最有名的。我问,为什么是纽伦堡而不是别的地方,它又不是一个特别中心的城市?她说,这就是特色呗,德国人最注重的就是城市的特色。

她的回答似乎并不能让我满意。我在想,也许会有一个深层的不那么好说的原因。德国人把纽伦堡的圣诞市场搞得这么红火,也许是要刻意地掩饰什么,用今天的和平和富足来显示民族的自尊,这应是对他们自己精神创伤的最好医治和遮羞。纽伦堡是使这些人蒙羞和自省的城市,也是使这个民族在涅槃中再生的城市。你不能要求一个曾犯下罪孽的民族永远低头弯腰地认罪,但人们却有权利问:你依靠什么站立起来?依靠文过饰非和狡辩抵赖吗?显然不行。我不由地对20世纪70年代那位西德总理勃兰特倍生敬意,他是一个勇敢的总理,一个真正的勇士,他在华沙犹太人死难者纪念碑前跪了下去,他说:我为我们的民族曾经犯下的罪行而感到羞愧。这是一句让全世界的人都会流泪的忏悔,是真诚的、彻底面对良知与神的忏悔,这样一句忏悔足以抵得上百万强兵!历史应该把这位勇士写进去,铭记他的壮举和功勋。虽然说后来者无过,后人无罪,作恶的是一个疯子和一群愚氓,但也别忘记,每个人都以不同的方式卷进过这场战争,希特勒只是下命令,而挥起屠刀的却仍是普通人。历史就是这样,人民不光是一个虚词,需要时就成了法律和正义的代名词,就成了假其名、借其力的借口,不需要时,就成了苦难的收殓者和真正的替罪羊。人民和历史,公理和正义,这一切该怎么解释?最终“胜利”的是他们,可饥饿、死亡、恐惧、创伤、生离死别的一切,又都是由谁来承担?这就是历史,无法真正做出令人信服的解释的历史。

1970年12月7日,时任德国总理勃兰特在华沙犹太人死难者纪念碑前,双膝跪地,震撼世界

纽伦堡,使人忘记又使人追想,使人安慰又使人警醒的城市,但愿你的平和和安宁是永恒的! bXpyykfyt5ck5L2pzKCiwijG0GIQE5aaehmyaHiYsuQTeVAzyUmu9s0h2uikfi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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