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文字由甲骨文肇始,自然,我们能看到的医学记载,也只有从这个时代开始了。远古时期,我们的先人,生存为第一要义,面对各种疾病,他们怎么办呢?
三皇五帝时代,一日而遇七十毒。
这是《淮南子·修务训》中的一个著名描述,说的是神农尝百草的故事。
这自然是一个传说了,不过,合情合理:
古者,民茹草饮水,采树木之实,食蠃蚌之肉,时多疾病毒伤之害。于是,神农乃始教民播种五谷,相土地宜,燥湿肥 高下,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辟就。当此之时,一日而遇七十毒。
这是刘安替我们设想的先人的生存环境。在那种环境下,人类别无选择。吃嫩草,喝生水,吃果子,吃螺肉,吃蚌肉,吃咬得动吞得下的各种软体动物,如此不顾一切地吃,一日而遇七十毒就不奇怪了。其实,毒远远不止这些,七百种都有。果然,坏消息不断传来,这个部落的人中毒,那个部落的人生病,接二连三,有时竟然成片倒下。
神农挺身而出。
神农采取的方法,既治标,又治本。他尝过百草,试过水质,他吃各样食物。然后,将百姓召集起来,神情虽有些憔悴,但语态坚定而有力:这些,我已经尝过,大家可以放心吃。他又指着另外一堆东西,拱手作揖,大声告诫:这一些,我也已经尝过,你们不能吃,不要去碰,会中毒的!
接下来的日子,他在广阔的原野上奔波,寻找合适的土地,什么作物需要什么样的土壤,一点也马虎不得,干燥、湿润、肥沃、贫瘠,都要一一注意。做完必需的准备工作,神农开始教百姓种植常见农作物了:稻、粟、豆、麦、黍,当然,还有各式蔬菜。
神农是圣人,他早已具备各种生活常识,对病理学也有相当研究。尝百草,不仅是替人类找寻食物,也是在探索医治人类疾病的途径。
晋朝干宝的笔记《搜神记》卷一记载:
神农以赭鞭鞭百草,尽知其平、毒、寒、温之性,臭味所主,以播百谷。故天下号神农也。
可以推想,神农救民于水火中,他就是百姓眼中的神。
我觉得,神农的故事,并不完全是虚构。下面的数据都足以佐证,神农为许多发现都做了有力的铺垫:
公元前约6500—前6000年,中国的北方出现了粟;
公元前约5000年,浙江余姚的河姆渡,出现了稻;
公元前约4000年,农耕广泛传播和完全确立,若干植物和动物都已清楚分类。
不仅神农,还有三皇五帝中的其他几位,都在为他们子民的生存和健康,做着不懈的努力,他们都是中国农业和医学的先驱。
即便是原始的医学,首先要处理的也是人和环境的关系。
神农救治百姓,也不是个个灵验,同样的病状,同样的药物,甲部落的患者治好了,乙部落的病人却被眼睁睁地看着死去。
以中原大地为中心,那么,四面八方之少数异族就是南蛮、西戎、北狄、东夷。
张华的笔记《博物志》卷一的《五方人民》,就分析了人类因居住方位不同而造成的差异:
东方少阳,日月所出,山谷清,其人佼好。西方少阴,日月所入,其土窈冥,其人高鼻、深目、多毛。南方太阳,土下水浅,其人大口多傲。北方太阴,土平广深,其人广面缩颈。中央四析,风雨交,山谷峻,其人端正。
五方人民,之所以形貌各异,主要是因为环境和地理的原因。
唐代著名作家段成式,他的笔记《酉阳杂俎》也有同样的记载,且进一步分析了因居住地不同而产生的千姿百态,即便疾病,也呈不同症状:
山气多男,泽气多女,水气多喑,风气多聋,木气多伛,石气多力,险阻气多瘿,暑气多残,云气多寿,谷气多痹,丘气多尪,衍气多仁,陵气多贪。
住山里,生男孩的多,住水边,生女孩的多;水边上容易生哑巴;风大的地方耳朵容易不好,树太多容易驼背(现代恰好少树);深山里则容易出现甲状腺肿大,因风寒湿,肢体会疼痛麻木;丘陵地带的人瘦弱,云雾缭绕的环境,则会让人长寿。
环境甚至还会影响人的性格,平原地区多有好人,丘陵地带的人多贪心不足(判断显然有些主观)。
居住环境不一样,人们的口味就不尽相同:
东南之人食水产,西北之人食陆畜。食水产者,龟蛤螺蚌以为珍味,不觉其腥臊也;食陆畜者,狸兔鼠雀以为珍味,不觉其膻焦也。
虽然有偏颇,但大部分仍然准确,即便在今天,也相当有道理。
宋代叶梦得的笔记《避暑录话》卷一,有一则因人而异的药方:
我(叶梦得)看了很多医书,得出一条经验:一些正规的方子,富贵的人用了都灵的,而贫穷的人用了大多不灵;一些民间的方子,贫穷的人用了都灵的,而富贵的人大多不灵。
今年夏天,热死热昏很多人。那些人都是身体比较虚弱,或者是一些干重体力活的劳动者。本来就饥饱不均,身体素质又不好,一下就被暑气击倒了。而医生治暑气,并没有别的办法,都用一些辛甜的药物来发散疏通。
我在书局时,有一马夫快马到书局,忽然倒地,好像断了气。医生急忙用五苓大顺散等什么汤灌,都不见效果。过了好长时间,另一位王姓同事,拿来一些大蒜,将其剥皮捣碎,再用凉水拌搅,滤去蒜渣,大家七手八脚用蒜汤灌他,过了一会儿,马夫就醒了。到了傍晚,这马夫的身体就复原如初。
叶梦得这个例子告诉我们,中医也讲究药到病除,可它是系统工程,头痛不一定医头,脚痛不一定关注脚,头痛说不定是因脚神经引起,脚病也有可能是头部疾病所发。总之,中医讲究循环,讲究因果。
那五苓大顺散医不好马夫,蒜汤反而救了他的命,是因为他的日常生活和蒜紧紧相连,身体适应,就好这一口。
宋代张邦基的笔记《墨庄漫录》卷五,记载了王安石的常见病,他有偏头痛:
王安石做宰相时,有一天,他正向皇帝汇报工作,突发偏头痛,厉害得很。皇帝命令王,就在中书省休息。过了一会儿,一太监拿着一个小金杯,里面盛有少许药,递给王说:左边头痛就灌右鼻,右边头痛就灌左鼻,左右都痛,两边鼻子都灌。药服下,疼痛立即停止。
第二天,王宰相向皇帝致谢。皇帝告诉他:宫中从太祖皇帝时就传下来数十个治偏头痛的方子,民间没有的,昨天给你的药只是其中的一份。皇帝将方子也一起赐给了王安石。
有不少人都患偏头痛。
苏东坡从黄州回来,过南京时,偏头痛发作,十分厉害。王安石就送上这个方子,也很神,苏东坡一会儿就不痛了,只是眼睛很红。
这个方子极简单:新鲜萝卜,取自然汁,加入生龙脑少许调匀,抬头滴入鼻孔就可以。
有的时候,越是复杂的病症,用药也越简单,一物降一物。
我也有偏头痛,头痛时只知道求医生、吃西药,难受时,对孙猴子被唐僧念紧箍咒痛得满地打滚,深表同情。还没有试过这个方子,明日找个中医问一下,头痛时试试就知道了。
只是担心,这萝卜,和一千年前的萝卜是不是有区别,这龙脑香的质地和一千年前是不是也一样。否则,不灵的可能性极大。
那么,古代有哪些常见病呢?
有医学研究专家总结出,在二十六部正史中,各科疾病名称约有二百六十种,基本概括了常见病及一些疑难病症。
比如《宋史》,所列内科有:伤寒、暑湿、咳、寒咳、喘疾、咯血、呕血、瘵、呕泄、内秘腹胀、下利、心疾、心痛、心悸、水疾、病蛊、风眩、中风、病偻、病足、病风、大风疾、痹症、风瘘、风禁不语、发痫、瘛疭、目张不瞑、绝倒、中毒,共三十种;外科:疡、疽、矢毒,共三种;其他科:难产、目疾、口疡,共三种。
《宋史》虽编得粗糙,但毕竟也算官方,这三十多种病,基本算常见病。
再看笔记。
南宋周密的《志雅堂杂钞·医药》中,记载了三十多条实用方子,我们可以从方子上倒推常见疾病。兹举数例:
治溺死:凡人溺死者,以鸭血灌之,即活。
治喉痈:治喉间仓卒之疾,用巴豆,以竹纸渗油令满,竹燃点灯,令着,吹灭之,以烟熏喉间,即吐恶血而消。
治暴聋:耳暴聋,用全蝎去毒为末,酒调下,以耳中闻水声即愈。
治金疮刃创:治金疮及刀斧疮,用独壳大栗,研为干末,傅之立出,或仓卒用生栗敷之,亦得。
治暑天痱子:暑天痱子,用王瓜摩之,即消。
笔记中的方子,不能全信,有的现今看起来,还很荒唐,究其因,或是道听途说,或是碰巧,但也确有不少医治好的个案。
现在来看常见的“溺死”。
周密的鸭血灌之,没有听说过,他也没有举例。和周同时代的宋慈,是中国乃至世界著名的法医,他的《洗冤录》是比较专业的古代法医笔记,对“溺死”有专门的论述:
若生前溺水尸首,男仆卧、女仰卧。头面仰,两手两脚俱向前。口合,眼开闭不定,两手拳握,腹肚胀,拍着响。两脚底皱白不胀,头髻紧,头与发际、手脚爪缝,或脚着鞋则鞋内各有沙泥,口、鼻内有水沫及有些小淡色血污,或有搕擦损处,此是生前溺水之验也。
若检复迟,即尸首经风日吹晒,遍身上皮起,或生白疱。
若身上无痕,面色赤,此是被人倒提水揾死。
若尸面色微赤,口、鼻内有泥水沫,肚内有水,腹肚微胀,真是渰水身死。
若因病患溺死,则不计水之深浅可以致死,身上别无他故。
若疾病身死,被人抛掉在水内,即口、鼻无水沫,肚内无水不胀,面色微黄,肌肉微瘦。
若因患倒落泥渠内身死者,其尸口、眼开,两手微握。身上衣裳并口、鼻、耳、发际并有青泥污者,须脱下衣裳用水淋洗,酒喷其尸,被泥水淹浸处即肉色微白,肚皮微胀,指甲有泥。
若被人殴打杀死推在水内,入深则胀,浅则不甚胀。其尸肉色带黄不白,口、眼开,两手散,头发宽慢,肚皮不胀,口、眼、耳、鼻无水沥流出,指爪罅缝并无沙泥,两手不拳缩,两脚底不皱白却虚胀。身上有要害致命伤损处,其痕黑色,尸有微瘦。临时看验。若检得身上有损伤处,录其痕迹。虽是投水,亦合押合干人赴官司推究。
将个溺死都研究得这么透,算是很专业了。但仍然有不少值得商榷的地方。
溺死后的姿势,男仆卧,女仰卧?实际上,尸体是仆还是仰,现代科学证明是取决于重心,而不是性别,所以,宋提刑也常常将个案当普遍。有实例,两名姑娘,一起投水自杀,尸体同时浮起,一仆一仰。
周密的另一部笔记《癸辛杂识》,多处写到药方,有则“呼名怖鬼”,治小儿夜啼,尽管搞笑,但不少地方的人依然在用:
刘胡面黝黑,似胡蛮,人畏之,小儿啼,语云:“刘胡来!”便止。杨大眼威声甚振,淮、泗、荆、沔之间,童儿啼者,呼云:“杨大眼至!”即止。将军麻秋有威名,儿啼辄呼:“麻秋来!”即止。檀道济雄名大振,魏甚惮之,图以禳鬼。江南人畏桓康,以其名怖小儿,且图其形于寺中,病疟者写其形帖床壁,无不立愈。
小孩啼哭,不完全是病,有些是成长过程必需的,但有一些啼哭是因为身体不适。时间过去了数百上千年,大人治啼的方法,却没怎么变,就是用恐吓法治,不管如何,你必须将眼前的哭先停下来,剩下的事,咱们明天早上起来慢慢说。于是,刘胡、杨大眼、麻秋、檀道济、桓康,就成了镇人(尤其是小孩)、镇鬼的符。他们或因长相,或因性格独特,总之,他们足够让人害怕。
再看《癸辛杂识》中的另一则“过癞”:
闽中有所谓过癞者。盖女子多有此疾,凡觉面色如桃花,即此证之发见也。或男子不知,而误与合,即男染其疾而女瘥。土人既皆知其说,则多方诡作,以误往来之客。杭人有嵇供申者,因往莆田,道中遇女子独行,颇有姿色,问所自来,乃言为父母所逐,无所归,因同至邸中。至夜,甫与交际,而其家声言捕奸,遂急窜而免。及归,遂苦此疾,至于坠耳、塔鼻、断手足而殂。癞即大风疾也。
这里的“癞”,就是麻风病,难怪这么厉害。
根据周密的描写,麻风的症状是面如桃花,会掉耳朵、鼻子,手脚也会烂,直至死掉。这种病,女子容易得,传染性极强,如果传染给男子,那么,患病女子就会病愈。
杭州人嵇供申,不知什么原因去的莆田,或者旅游,或者做生意。总之,他在行道途中,碰到了一个患麻风病的漂亮女子,自以为是一场艳遇,在宾馆正行好事时,却不想,被有备而来的家人惊扰。对这样的骚扰,嵇自然逃之夭夭,病却从此落下,他得知真相后,一定后悔万分,然而,只能在痛苦中死去。
从前后文看,这莆田女子,显然是有意的,她患病,她的家人也知道,只有传染给别的男子,病才会好,而这个外地的色鬼,是个理想的传染对象。
因治疗水平所限,历朝历代,名目不同的传染病,是脾气极为暴烈的瘟神,打击人类快速而精准,常常弄得家破人亡、城破人亡,甚至国破人亡。
《后汉书》中,记载东汉时期的大疫流行就有二十二次,疾疫史料达四十五条,公元38年到217年,特别是在汉末,瘟疫极其频繁,死者数百万。据《五行志》《灾异志》记载,清代,公元1644年至1893年,大疫流行至少八十七次。
中国如此,外国也如此,对传染病,不仅没办法,认识也不足,人们常常用祷告的方法请求上帝帮忙。没想到,传染病就怕人接触,空气也能传染,本来没病,人多一聚集,反而成片传染。
除了大量的常见病外,古代也有不少怪病,让许多名医无从下手。被李约瑟称为世界科技史丰碑的《梦溪笔谈》,里面就有怪病记载。卷二十一《异事(异疾附)》,记载了古代不常见的病:
世有奇疾者,吕缙叔以制诰知颍州,忽得疾,但缩小,临终仅如小儿。古人不曾有此疾,终无人识。有松滋令姜愚无他疾,忽不识字,数年方稍稍复旧。又有一人家妾,视直物皆曲,弓弦界尺之类,视之皆如钩,医僧奉真亲见之。江南逆旅中一者妇,啖物不知饱,徐德占过逆旅,老妇诉以饥,其子耻之,对德占以蒸饼啖之,尽一竹篑,约百饼,犹称饥不已。日食饭一石米,随即痢之,饥复如故。京兆醴泉主簿蔡绳,予友人也,亦得饥疾,每饥立须啖物,稍迟则顿仆闷绝,怀中常置饼饵,虽对贵官,遇饥亦便龁啖。绳有美行,博学有文,为时闻人,终以此不幸。无人识其疾,每为之哀伤。
这里有好多例怪病:
第一例,颍州知州吕缙叔,身体忽然变小,临死前只有小孩那么大。
第二例,松滋县令姜愚,忽然就忘记了字,多年后才稍有好转。
第三例,某人小老婆,视力有问题,看东西都是弯的。
第四例,某旅店有老妇,吃东西不知道饱,一百多个饼吃下,一石米的饭吃下,随即拉掉,接着就饿。
第五例,醴泉主簿蔡绳,也得了饥饿症,饿的时候必须吃东西,否则晕倒。
这五例所谓怪病,今天看来,一般都能查出原因:第一例是肌肉萎缩;第二例大约是现在的阿尔茨海默病,或者说是比较严重的健忘症;第三例应该是视网膜出了问题;第四例或者是糖尿病,或者精神系统出问题,不知道饿;第五例是低血糖,我也有,只是比较轻度,备着巧克力,饿起来,吃点东西就好,没什么大碍。
第二例的病,再补一则笔记。
清代王端履《重论文斋笔记》卷二有:
桐城姚文燮年六十余,忽病不识字,即其姓名亦不自知,医不知为何证也。余友汪苏潭亦患此病。
老年健忘症还不少呢。
怪病接二连三,哪个朝代都有。唐代张 的笔记《朝野佥载》卷一,有“应语病”:
唐朝洛州有个士人,患了一种奇怪的病,他一讲话,喉咙中就会有声音出来答应他。医生找了好多,都治不好,最后,找到名医张文仲。
张大医生,见多识广,但也没医过这样的病。他日思夜想之后,想出了一个办法,找了一部《本草》医书,让这个士人读,士人一边读,喉咙里还是一边应,一边读,一边应,但读到某处,忽然不应了,张大医生一看,这不是一帖药的方子吗?嗯,估计,这个病怕这服药!于是,赶紧按药开方子。士人吃药后,病立即好了。
这就是歪打正着,听起来像笑话,但依我推测,唐朝根本没有这种病,这是作家或者当时的批评家臆造出来的,他们的用意就是,批评那种对什么事都应诺,没有自己主见的人。
宋代庄绰的笔记《鸡肋编》中,有让人不太能理解的怪病:
参知政事孟庾的夫人徐氏有怪病,每每发作时,全身颤抖,差不多要死掉的样子。她的母亲和弟弟也都有这种毛病。
徐氏还听不得“徐”声及打银打铁的声音,买东西不能看见多余的钱,也不找回一文钱。有一个婢女,已经服侍她十多年了,很称心。有一天,徐氏偶然问起婢女家里从事什么职业时,婢女说:打银。一听到这两个字,徐氏怪病又发作。病好后,徐氏根本不想见那婢女,老孟只好将婢女遣散。徐氏除了这个怪毛病,其他都好好的,医生看了多次,也诊不出什么毛病。
我以为,极有可能是徐氏的声音系统出了问题。
这几种发声,会触发她敏感的神经系统,从而引发怪病。嘘,系,挤,从发声的角度看,这个“徐”字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有点塞牙而已。银、铁、金钱,都是金属,她听不得见不得这些金属,多么肮脏,多么龌龊,除了能交换货物,这些东西还有什么功能呢?
嗬,徐氏见不得听不得钱,她一定不会为钱去奋斗而努力的,否则就是自讨苦吃,自找毛病!
春光无限好。这一天,齐景公带着一帮人登上了临淄南面的牛山。
面向北方,眺望着美丽的京城,齐景公热泪盈眶,忽然诗如潮涌:我大齐国的国土,多么辽阔啊!草木茂盛,一望无际。郁郁葱葱,令人感慨无限。哎呀,人为什么会像江河那样不停地流逝而死去呢?如果自古没有死,我就不会离开齐国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吧?
看着齐景公泪流满面的样子,史孔、梁丘据两位侍臣也禁不住声泪俱下,他们附和说:我们依靠君王您的恩惠,食有鱼肉,出有车马,我们还不愿意去死呢,何况君王您呢?
众陪臣伤心一片,只有晏子在一旁偷偷地笑。
齐景公看到晏子这样的表情,很不高兴,他擦擦眼泪说:我今日游玩,心情不好,他们都陪着我难过,你为什么暗笑,你什么意思嘛?!
晏子回答说:我的王啊,道理很简单,如果让贤明的君主永远掌管国家,太公、桓公就不会离去;如果让勇武的君主永远掌管国家,庄公、灵公也不会离去。如果这几位君主都永远掌管这个国家,请问,还轮得到您吗?依我看,您大概只能做一个农夫,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现在这个季节,您一定在田野中,一天到晚在忙活庄稼的事,您还有什么工夫去考虑死的事情呢?历代君王一个接一个地登位,一个接一个地死去,这才轮到了您呀!不停地生,不停地死,不断地轮换,这是自然规律。而您却因为人会死亡而痛哭,更有一些人陪您哭,我认为这十分的矫情,这就是我笑的原因。
妄想永远,这大概是所有皇帝的梦想了。历朝历代,有多少皇帝在寻找或研制长生不老药呢?
中国历史发展中,药物和食物的界限始终模糊,有的时候,根本就不存在界限。《神农本草经》以质地为依据,将药物分成上中下三品:上品主要是滋补;中品有特定价值,又有一般营养;下品专门用来治疗病症。
看被《神农本草经》列为上品的女贞子。
清代张潮的笔记《虞初新志》卷九,有《毛女传》的故事,和女贞子有关:
黄毛女,河南嵩山秀才任士宏的妻子,姓平,美丽而贤惠。她自嫁给任秀才后,三年没有怀孕,于是就和先生一起,往少室山祈祷。走了二十里地,经过一个断岭,她下轿徒步,想让轿夫休息一下。
一头猛兽,横地里突然冲出,平氏受惊,掉进深谷。任秀才惊慌四顾,都是千丈高的悬崖,根本下不去,大哭一场,怏怏而归。任秀才回到家,叫来了好多和尚,为妻子做法事,并发誓不再娶妻。
平氏“去世”已经三年。乡人张义,以前在任家做过仆役,他往山中砍柴,突然听到,丛林深处,隐约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张义吓得要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猛然回头,发现一黄毛女人,全身长满黄色的细毛,有六七寸长,张义的舌头,因惊吓,伸得老长,说不出话来。
黄毛女开口了:我是任家的大嫂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张义还是吃惊,以为白日遇鬼:大嫂您还好吧,为什么在这里呀?
平氏说:我当初掉下悬崖时,幸好抓住了蔓藤,才没有摔死。过了不久,我感到肚饿,见树枝间长有很多女贞子,就摘来吃,味道有点涩口,实在咽不下去。但三天后,吃起这种果子,就觉得满嘴香甜。三个月后,我身上开始长出黄细毛,半年后,我感觉身子轻如树叶,可以树枝上下跳跃自如。整座山都没水,只有这里有山泉,我渴了就来此喝水,不想在这碰到你。
张义将任秀才失去她后的悲痛,详细说给平氏听,黄毛女听了很平静:我天天与仙鹤鸾鸟为伴,生活得很快乐,我怎么会再回到人间的樊笼里去呢?你替我谢谢任先生,让他早续婚姻,也好后继有人,不要苦了自己!
黄毛女说完这些话,一跃离去。
张义急忙跑回家,将情况报告给任士宏。任听了大喜,立即和张义一起回到遇见黄毛女的地方。他俩躲在草丛中候着,一连三日,黄毛女果然来喝水。
任秀才一见,立即冲上前,将黄毛女紧紧抱住。黄毛女吃了一惊:谁啊?任答:我是你丈夫!黄毛女答:我的容貌,已经很丑了,您不必挂念我。任答:我不嫌弃你,我们往日的恩爱,难道你都忘记了吗?任秀才说完,眼泪吧嗒吧嗒流下来。黄毛女也被感动,答应和丈夫一起回家。
黄毛女初回家,吃东西时,肚子微微要痛,稍过几天就好了。半月后,全身的黄细毛全部脱光,人仍旧很漂亮。此后,任秀才和平氏夫妻俩,感情越来越好。黄毛女生了好几个孩子,活了四十多年后才去世。
从黄毛女的自述中,可以推断出,她活着有相当的合理性。
女贞子是一种药材,味甘,微苦,中国长江流域及南方大地均无数生长。女贞子能补肾滋阴、养肝明目。女贞子紫色透明,应该是一种不错的食物。
身上为什么会长满细细的黄毛?房龙《人类的故事》说,我们生活的这个星球,在大约四十亿年的时候,就出现了生物,最初的简单生命是细胞,一直到人类的前身——古猿,然后再到几百万年前的猿人。如果人类长期在野外生存,茹毛饮血,吃各类野果,那么,就会开始出现人类原始的一些特征,全身长满细黄毛,就是一个变化。
接下来说养生。
中国古人养生,不外乎汤、散、丸三种。
散,五石散最有名。东汉末年,著名医生张仲景,经过长时间的研究,将五种矿石放在一起研制煅烧:紫英石、白石英、赤石脂、石钟乳、石硫黄。奇迹出现了,男人们服用后,全身发热,雄风大振。笔记中的经典——刘义庆的《世说新语》,记载了何晏如此夸赞“五石散”的功效:“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这也就是说,经常吃“五石散”,不但能治病,而且神清气爽。
再说丸,长生丸。这个话题也够写一本书了。即便智商极高的唐太宗李世民,也逃不出这个怪圈。《旧唐书》卷八十四记载:
昔贞观末年,先帝令婆罗门僧那罗迩娑寐依其本国旧方合长生药。胡人有异术,征求灵草秘石,历年而成。先帝服之,竟无异效,大渐之际,名医莫知所为。时议者归罪于胡人,将申显戮,又恐取笑夷狄,法遂不行。
研制长生药丸,其实有一个相当长的过程。印度僧人那罗迩娑寐,一定极有名,否则,李世民不会将事关自家性命的重任交给他。印度僧将这个光荣的使命当作自己的毕生追求,行走在中国大地,炼制灵丹妙药。服丸的过程,一定也是隆重而虔诚的,李世民似乎是在承接上天的意志,和天地对接,他以为,他服下这些长生丸,就能长生,虽然他明明知道不能长生,但起码可以“再活五百年”。但结果是,竟然没有什么大的效果,身体本来就有病,每况愈下,马上就到弥留之际了,唐朝名医也无力回天,那么就将这个罪名归咎于印度僧,他是罪魁祸首,治了他的罪,我们也许就平安无事。最终,又怕被这些人取笑,于是就不了了之。
说李世民死于长生药,我并不完全相信,但这个经年研制的丹丸,一定是主要诱因。这些丸,重金属大大超标,且不少有剧毒,本来就病入膏肓,这么一丸下去,弱不受补,加速死亡,不可避免。
李唐的子孙,并没有吸取这个教训,还是一如既往钟情于长生丸。
唐宪宗、唐穆宗,父子俩都迷丹丸,一个四十三岁死了,一个三十岁死了。
唐武宗不喜欢佛,却喜欢道,也极度迷信长生不老。他在郊外建起了“望仙台”,在宫内建起了“望仙楼”,为的是有朝一日,和神仙相会。他过量服用丹丸,再加纵欲,三十三岁也死掉了。
刘义庆的另一部笔记《幽明录》中,写了一个小女孩在古墓中生存下来的故事,其实也有着丰富的养生道理:
汉末大乱。颍川有户人家,将要到别的地方去避难。家中有一小女孩,七八岁,体力很弱,不能跑远路,带上要牵累家人,大家都跑不了。于是,只好狠狠心,将其丢下。正好,道路的下方,有一座破败的古墓,大人就用绳子系着小女孩,小心翼翼地往古墓里放。
一年后,这户人家返还。他们到古墓查看,想将小女儿的骨头捡起,带回家安葬。突然发现,小女孩还活着。父亲大惊,问女儿是靠什么活下来的。女儿说:墓中有一个东西,早晨和傍晚,它就慢慢地伸出头来吐气和吸气,我也学着它的样子做吐气和吸气,慢慢地,就没有饥渴的感觉了。
大家连忙在墓中找,一看,原来是一只大龟。
这应该是传奇,人不吃不喝,不能活一年,除非神仙。但传奇中却有养生道理。小女孩和大龟相处一室,是龟独特的生存方式救了她。龟长寿,有研究者说,靠的就是它的慢节奏。它喜欢大自然,空气清新,泉水洁静,草木芳香,树叶飘香,吐纳就是运动,生命在于平衡。
然而,残酷的现实,总是将人们长生的梦想击个粉碎。
唐代谷神子的笔记《博异志》里,有则“张竭忠”,看道士们的升天闹剧:
天宝年间,河南缑氏县的东太子陵,有个道观叫仙鹤观,里面常年有道士七十多人。入这个道观,要求极严格,都是在修道上有精深独到的研究,并且正式注册的道士,专业不好的,悟性不高的,进不了这个道观。
因为,这里,每年都会有一个道士得道成仙。
按规矩,每年的九月初三夜里,所有道士的房门都不关,各自独处,以追求升仙。到了早晨,哪个房间的道士不在了,就代表他成仙了。道观就将升仙道士姓名报到上级有关部门。
张竭忠做了缑氏县的县令,他不相信有这样的事。
到了九月初三夜里,他派两名胆大有武功的士兵,埋伏起来,偷偷地观察。
很刺激啊,两士兵高度紧张,一直侦察,并没有什么动静。三更以后,见一只大黑虎悄无声息潜入道观,一会儿工夫,黑虎就叼着一道士出来。两士兵立即射杀,没射中,黑虎放下道士跑掉。天明,按常规观察,并没有什么人升仙。
两士兵将所有情况报告给张县令。张县令明白是大黑虎作怪,又立即报告给上级,请求支援。多位有经验的猎手,带着精良的武器,到太子陵东的石洞中围猎,杀掉了好多只老虎。
在杀虎现场,他们发现了很多金简玉箓、道冠道袍,还有不少人的头发和骨头,这些都是每年所谓升仙的道士留下的。
后来,著名道观仙鹤观,道士急剧减少,直至没有。
自从神农尝百草后,华夏的中药事业迅速发展。
晋代张华的《博物志》中,载有草药六十余种;唐代段成式的《酉阳杂俎》中,载有草药八十余种。
现以宋代周去非的《岭外代答》百余种草药为例,作一简述。卷八花木门,卷九禽兽门,卷十虫鱼门,三卷中都有大量的草药。
看花木门中的“百子”条所例:
罗晃子、木竹子、人面子、五稜子、黎朦子、橹罟子、搓擦子、地蚕子、火炭子、山韶子、部蹄子、木赖子、黏子、千岁子、赤枣子、藤韶子、古米子、壳子、藤核子、木莲子、萝蒙子、特乃子、不纳子、羊矢子、日头子、秋风子、黄皮子、朱圆子、粉骨子、搭骨子、布衲子、黄肚子、蒲奈子、水泡子、水翁子、巾斗子、沐浣子、牛粘子、天威子、石胡桃、平婆果、木馒头。
宋代周辉的笔记《清波别志》卷二也有记述:广南有七十二子,皆果实也。蜜汁致远,人多不识。尝有类为《七十二子谱》行于世。
由此可见,这七十二子,虽然大部分人不识,名气却不小,有人还专门写了本书。作为果类的七十二子,大部分都可作药物,比如,“地蚕子”,就是“甘露子”,袪风清热,活血散瘀,利湿。比如,“赤枣子”,就是“山楂果”,开胃消食、降血脂血压。再如最后一子“木馒头”:
木馒头,在中州蔓生枝叶间,可以充药物;在南州则木生,不生于枝叶,而缀生于本身,可以为果实。二物其形相类,但蔓者肉薄多子,未熟先落;木生者肉厚,中有饴蜜,当其红熟,亦颇可口。深广难得佳果。公筵多用以备数。
可以食用,可以作药,如前述,中国许多东西都是食药同源。
看一只普通瓜的妙用。
南宋叶绍翁的笔记《四朝闻见录》卷三丙集,有《王医》,御医王继先用瓜治好了赵构的拉肚子:
有年夏天,宋高宗拉肚子,王继先被叫来。王拜见后,向皇帝提了个要求:我热死了,能不能先赐个瓜给我吃呀?我吃后,好静下心来慢慢给陛下看病。
高宗急忙让太官(尚食局官员,管膳食)抱上一个好瓜。王继先津津有味地吃着瓜,吃完后,高宗口水也上来了,觉得这瓜一定好吃,连忙问王:我能吃吗?
王继先立即叩头:臣死罪,我要瓜之前,应该先告诉陛下您,您应该先吃这个瓜的!
又一个好瓜上来,高宗吃了很舒服,肚子也不拉了。
左右惊奇,高宗也有疑问,问王继先:你这是什么方子呀?
王答:皇上您只是中暑拉肚子,这个瓜,就能消暑。
看王继先的漫不经心,其实是一个方子。这种方子的妙处在于,似乎是开玩笑,玩笑开着开着,就将病治了。这种方子的前提在于,他深知高宗的体质,也时刻关注着高宗的身体,久居深宫,四体不勤,南宋的消暑条件又不那么好,中暑是很正常的事。当然,最重要的是,王继先的医术,高宗极度信任,且关系融洽,因此才有赏瓜之举,一般的御医,怎么敢提这样的要求?战战兢兢,打死也不敢!
中医的精妙处在于,看似一样的症状,却需要辨证施治,世上没有包治百病的药和方子,必须因人而异。
宋代施德操的笔记《北窗炙輠录》卷上,两则看似差不多的治便秘方子,却蕴含着中医博大精深的理论。
一则方子如下记述:
蔡元长被大肠便秘所苦,好多医生看了,都不能通,都说是元长不肯吃大黄等药的原因。那时,史载之还没有成名,他去拜访元长,看门人还不肯让他见,解释了好半天,才让他进去。史载之诊完脉后,要求元长给二十钱去买紫苑。紫苑买来,碾成粉末,用水服下,立即便通。
元长大惊,问原因,史载之解释:大肠,是肺的传送带,您今天的便秘,没有其他原因,只是肺部有浊气罢了。紫苑清肺气,所以通了!
这则治便秘的方子,古今都未曾听说过,不知道是用什么水搅拌的。
另一则方子是这样的:
杭州有人便秘,用了百多种方子都不见效。有一个叫钱宗元的道士看了病人后,给他用了缩小便的药,不一会儿,病人的肠就畅通了。
人人都感觉到奇怪,要求钱宗元解释。
钱道士说:这位病人因为便秘,所以,医生们都急忙下药疏通,便秘突然通了,小便也突然涌来,尿道愈满,小便愈不得通,小肠也不得通。现在,我用药使他的小便缓慢流出甚至停止,他的反而畅通了。
这则方子,也很特殊,从来没有听说过。
一果多因,一因也会多果。这便秘,体质、肾虚、上火、饮食不调、季节变换,哪一个都会引起,万万想不到的是,便秘要清肺,要止小便,这就如我们解决问题,不能局限于一个或几个方向,而要根据脉象,另辟蹊径,才有可能豁然开朗。
宋代杨亿的笔记《杨文公谈苑》中,《百药枕》则更多给人的是告诫:
益州有药市,每年的七月七日,四面八方的人都会来赶这个集。集市上,药品种类繁多,买卖的人很多,要三天才结束。
淳化年间,有右正言叫崔迈的,他被多种疾病苦扰。平时,他睡觉用的是柏木枕头,他任职峡路转运使,恰巧遇上益州集市,就花了万余钱,将集市里上百种药买来,各取少数放进柏木枕中,做了个百药枕,并在枕头周围钻了些小孔,便于药气发散。
百药枕睡了几个月后,他得了麻风病,眉毛胡须都掉光。崔转运使忍受不了疾病的痛苦,投江自杀了。
一般人都认为是病急乱投医。这有前提。益州那个集市,众多的药贩子,都对自己的药王婆卖瓜,都说能治百病。这就让百病缠身的崔官人起了这么个创意:将数种药放在一起,通过枕头上的小孔慢慢散发,说不定能达到根治的效果。
这基本上是将自己当作试验品了,危险系数大得很。果然,崔官人,做的是转运使,运却没转,不仅没转,还得了不治之症。
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应该明白一个简单道理:百病百治,百药更不可能治百病。即便他侥幸治好了,也不能推广,只是巧合而已。
历代笔记中的一些医方和病例,作者看似漫不经心的叙述,有许多却显现着特定时代的特定意义。
南宋周密的笔记《癸辛杂识》后集中,有《马相去国》,这马相国的胃病,让人唏嘘不已:
咸淳甲戌年的夏天,老家鄱阳的马廷鸾丞相,以胃病申请退休,申请了十余次,才被批准,而这时,他的胃病已经比较厉害了。
因为夏天太热,他又病重,路上经不起折腾,于是暂时移居到六和塔。
马公对我(作者周密)有知遇之恩,隔一天,我一定要去探望他一次。我去他居住的地方,他很痛苦地仰躺在小榻上。本来就没什么侍婢,只有一村仆在他旁边煮药。他和我说起了经历:他家很贫困,少年时,应南宫之试,穿着草鞋,盖着破被。有一天,他在赶路,实在是太饿了,就到村里的小店买了螺蛳羹,泡自己带着的冷饭吃,那一次,就落下了这个毛病。没钱看医生,朋友可怜,用二陈汤替他治疗,居然治好了。这一年,他中举。后来,毛病又复发,医生用丁香草果煎汤,三两服药下去,又好了。他做丞相期间,工作量太大,人极累,老毛病又复发,这一回,什么药都用过了,都不见效,他说他活不久了!所恨者,没有更多的精力来报效国家啊。他一边说,一边流眼泪。
但是,贾似道却对马丞相的病有怀疑。他向皇帝报告,要亲自去探望马丞相,其实,他是来探虚实的。贾见了病床上的马,看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呼吸都困难,很惊讶地说:看来,你是真有病呀。第二天,贾向皇帝报告马的真实情况,皇帝立即批准,让其荣归故里,沿途一切单位都要悉心照顾。
马回到老家,病情就稳定下来了,过了个把月,毛病好了。没有多久,吴坚接他丞相的位置。这一年冬天,元军打过来,吴率军抵抗,但迅速被打败,随后,南宋就灭亡了。假如马不生病,病得不厉害,那么,应该是马去抗击元军。
马安处山林,写书教子,十四年后病逝。
嗯,胃病折磨了马廷鸾数十年,但也正是胃病救了他。
古代官员中,有许多也是苦出身,当他们成功后,他们的奋斗经历常常流传后世,成为激励后人的榜样。螺蛳汤泡冷饭,导致胃极度不适应,现代医学不知道有没有验证。治马的顽疾,药都极简单,陈皮汤,香草汤。他回家乡,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灵丹妙药,这就引出了一个问题:究竟是什么治好了他的胃病?
简单认为,药加上适当的调理,更重要的是心情。胃和神经有关系,极度紧张,也会出现痉挛。脱离官场后,特别是离开那纷繁而凶险的官场环境,马的心情一定大好,心静心安,百病除。
所以,马相国的胃病,表面是胃病,真正的还是官场病之一种。被动解除,有可能病情加重;主动脱离,基本药到病除。明代陆容的笔记《菽园杂记》卷九,治理恼人的白发,也颇具深意:
陆展染白发以媚妾,寇准促白须以求相,都是想达到自己的欲望而不顾身体的自然生长。张华的《博物志》里,就有染白须的方法,唐宋人也有镊白诗,所以,这种风气,想必也是由来已久。但是,从今天看,媚妾的人肯定很少了,大多数都是贪恋职位的人。吏部前,多有染白须白发的药卖,当然,修补门牙的牙科诊所也不少。
是的,一个染白发装年轻,一个促白须装资历,当时的社会,一定是发白为美,白就是资历。在一个什么都讲资历的社会,连寇准这样著名的政治家也不能免俗。
大才子钱谦益,喜欢美女柳如是,也极喜欢她那一头乌发。清代作家王应奎的笔记《柳南随笔》中,就有一段趣对:
某宗伯既娶柳夫人,特筑一精舍居之,而额之曰“我闻室”,以柳字如是,取《金刚经》“如是我闻”之义也。一日,坐室中,目注如是,如是问曰:“公胡我爱?”曰:“爱汝之黑者发,而白者面耳。然则汝胡我爱?”柳曰:“即爱公之白者发,而黑者面也。”侍婢皆为匿笑。
这一对相差三十多岁的恋人,在历史上留下了惊天动地的爱情篇章。老钱以大夫人的礼节,迎娶小美女,大夫人还健在,他却不管不顾,老年人的爱情,如老房子着火,没得救。柳如是呢,显然是爱恋式的拍马屁,白发年长,但它也是思想的象征,她自然喜欢,真心地喜欢白发。
端午前后,在中国南方大地上,田间路边,一种普通菊科植物,丛丛蓬蓬,挤挤挨挨,枝干并不粗壮,枝条却茂盛,叶子羽状,叶片饱满,暗绿或棕绿,它们在阳光下微风中婀娜摇曳,你靠近它们,会闻到一种特异的清香。端午这天,人们会采三五枝回家,插在门上避邪。这种植物,有一个很普通的名字:青蒿。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我国的一位普通医学科研人员屠呦呦和她的研究团队,受东晋葛洪《肘后备急方》的启发,从青蒿中发现了抗疟疾新药青蒿素及双氢青蒿素,挽救了数百万人的性命。2015年10月,屠呦呦获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这是中医的最高荣耀。
历代笔记中的医学因子浩如烟海,它们是现代医学珍贵的精神故乡。
如屠呦呦们,从故乡出发,一路披荆斩棘,从而抵达世界医学的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