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羹
——荠菜豆腐羹

桃李笑东风，青青麦陇平。

榆钱才成串，俎豆介尔情。

清贫知饱暖，难忘百岁羹。

说起荠菜，那可是我小时候经常挖、经常吃的一种野菜，对它可谓“如数家珍”了。荠菜俗称荠荠菜，又有地菜、清明草、护生草、地米菜等别名，关中话读作“井菜”。与荠菜并生的是麦瓶菜，关中话读作“麦皮”，是“麦瓶”的谐音误读。麦瓶菜别名很多，如面条菜、甜甜菜、油瓶菜等，和荠菜一样是荒年救饥的益菜。小时候以为“井菜”就是井台边生长的野菜，因为每到春天，河渠、井台旁这种野菜最多，后来读古人蔬菜谱，才知道也是荠菜的谐音误读。

荠菜味甘淡，气清香，很早就成为人们的盘中之物。譬如古书上所说的“齑”，据说就是将荠菜切细后腌制而成的。《诗经·邶风·谷风》歌咏道：“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荼，一说是苦菜，一说是茶叶。无论哪一种，滋味都有些苦涩，比不得荠菜的甘甜清香了。

荠菜又是荒年的济贫之物。古时候有“富人立春日尝鲜，穷人三春度饥荒”的说法。清人王鸿渐著《野菜谱》，其中有歌曰：“荠菜儿，年年有，采之一二遗八九。今年才出土眼中，挑菜人来不停手。”说的是阳春三月，穷苦人家挑挖荠菜的情景。

荠菜虽是野蔬，但因其滋味鲜美、气味清香，受到历代文人雅士的赞赏。晋代夏侯湛《荠赋》里写道：“见芳荠之时生，被畦畴而独繁；钻重冰而挺茂，蒙严霜以发鲜。”苏轼称荠为“天然之珍，虽小甘于五味，而有味外之美”。陆放翁生平喜好粗茶淡饭，吟咏荠菜的诗词最多，如：“唯荠天所赐，青青被陵冈。”（《食荠十韵》）“食案何萧然，春荠花若雪。”（《春荠》）“日日思归饱蕨薇，春来荠美忽忘归。”（《食荠》）他在蜀地食用“东坡羹”后写诗吟诵道：“荠糁芳甘妙绝伦，啜来恍若在峨岷。莼羹下豉知难敌，牛乳抨酥亦未珍。”堪称咏荠佳作。

荠菜做羹名“百岁羹”，最早见于宋代陶谷《清异录》：“俗号齑为百岁羹，言至贫亦可具，虽百岁可长享也。”说明荠菜岁岁都有，无论贫富之家，都可采来作蔬菜。这里的“齑”，就是将野菜切细后腌制的一种料理方法。后世一些书籍文献往往“齑”“荠”不分，荠菜从此也就称作百岁羹了。

中医认为荠菜味甘性平，《本草纲目》谓之“护生草”，具有和脾、利水、止血、明目的功效，为历代野菜中上品。现代科学研究发现，荠菜含有丰富的维生素C和胡萝卜素，有助于提高人体免疫功能，还有健胃消食的功效。荠菜茎叶间含有大量粗纤维，能增进人体新陈代谢，有助于预防高血压、冠心病、糖尿病等疾病。

荠菜吃法很多，可以凉拌，可以炒食，也可以做羹、做齑，也可以包饺子。还有一种吃法叫作“菹”，类似于腌菜，现在已经很少人知道了。据说古代王侯祭祀和飨宴时豆中所盛的就是菹，有七种之多，荠菜是其中的一种。当然，小时候荠菜的吃法很简单，或者下入面锅，或者腌成酸菜食用，大概也是“菹”的一种遗风吧。

宋代陈达叟《本心斋疏食谱》“甘荠”条说：“荠菜也，东坡有食荠法。且曰：‘天生此物，为幽人山居之福。’”可见，荠菜作为山居食谱，宋代就已经有了。

吾家荠菜吃法很清淡，荠菜切碎后盐渍 30 分钟，和豆腐一起炖煮，依然借用“百岁羹”这个美好的名字，以示安贫乐道之意。

今天的午斋就是这一碗荠菜羹了，配以白米饭，佐以劝酒小菜，虽然清淡，吃起来却很有滋味。

这几天天气阴晴不定，餐桌上于是多了一小壶侍酒。侍酒必定要温了饮用，一则不伤脾胃，再则也能发露香气。特意在酒吹子里加了十数枚枸杞子，春季养生最佳。

说到荠菜，忽然想起唐玄宗时的宠臣高力士，据说李白乘醉让杨贵妃磨墨，高力士脱靴，从而才有了震烁千古的咏牡丹名篇《清平调》诗章。第二首写道：“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杨贵妃开始还很喜欢这首诗，经常独自吟诵。后经高力士在一旁进谗言，才知道李青莲诗中暗含讥讽之意，心里颇为不悦。于是进言玄宗皇帝，李白不得不离开长安城，远走他乡。

安史之乱后，高力士为宰相李辅国所构陷，离开长安城，配流黔中。途中看到满眼荠菜，于是赋诗说：“两京作斤卖，五溪无人采。夷夏虽有殊，气味都不改。”这首名为《感巫州荠菜》的诗录在《全唐诗》第 732-1 卷，是高力士唯一存世的一首诗。原题注解说：“力士谪黔中，道至巫州，地多荠而人不食，因感之，作诗寄意。”

还有一则有关荠菜的故事，也发生在唐朝长安城。

唐朝末年，长安城千金小姐王宝钏绣楼上抛球择婿，结果抛中了寒酸秀才薛平贵。王家是名门望族，薛平贵乃平民一个，门不当户不对，贫富差距悬殊，王家坚决不愿意承认这门亲事。王宝钏是位很有个性和主意的女子，她立意要遵守信用，遂与家人吵翻，只身来到城南曲江池畔的寒窑，嫁给了薛平贵。燕尔新婚后，薛平贵从军出征，王宝钏独守寒窑，辛苦度日。春天没有粮食吃，就挑挖附近田野里的荠菜充饥。一直等了一十八载，薛平贵终于归来，夫妻二人得以团圆。戏剧《武家坡》演绎的就是这个故事。

春天是挑食荠菜的季节，杨柳堆烟，桃杏吐艳，提着竹篮在山野田头挑挖野菜，那样的日子现在看来很有诗意，在当时却是很凄惶的。荠菜、麦瓶菜、水芹菜、马兰头、苜蓿、苦菜等天天吃、年年吃，已经吃得很厌烦了。小时候最希望吃到的就是一个白面大馒头，这对于生活在那个时代的穷苦孩童来说，可是件奢侈之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