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蘩祁祁

珍味世所稀，纷然快朵颐。

山家惜鹅颈，乡士怨羊蹄。

落寞老如济，采蘩聊止饥。

雨水后一日，晴，有风。

上午将茶室、庭院收拾干净，简单用过午斋，让工人将杂物搬运到阁楼上，又从后山坡挖来一株松树，移栽到庭院前竹林旁，用来搭配枯山水。干完活，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前年栽种的一颗桂花树被山民挖走，去年栽种的芭蕉、芍药也被盗挖，今年栽种松树，应该没有人再来挖了吧，山坡上有很多株松树呢。

记得多年前读张岱公的《陶庵梦忆》，有《朱文懿家桂》一篇，印象极深，文中写道：

朱文懿公宅后一桂，干大如斗，枝叶溟蒙，樾荫亩许，下可坐客三四十席。不亭、不屋、不台、不栏、不砌，弃之篱落间。花时不许人入看，而主人亦禁足勿之往，听其自开自谢已耳。

山居简易，原本只为避世，闲暇时仿效朱文懿公故事，栽一株金桂在房前，梦想着几十年后可成大干，余荫后人。可惜山中茅屋经常被盗窃，如今连在山中种植一株桂花树也成为奢侈之事，让人感慨。

《易·系辞上》：“慢藏诲盗，冶容诲淫。”桂花树在北方不多见，移来山中，自然会招来山贼盗挖，说起来都是自己的不是呢。松树在山里很普通，应该可以放心了。

禅门里有两则栽松公案：五祖弘忍禅师前生为蕲州黄梅破头山栽松道人，后经四祖道信点化，皈依宗门，得证菩提；临济义玄禅师曾在黄檗会下，栽松为山门做榜样。这些都是些很有意思的话头，值得我们细细参味。至于如济栽松，只是因为桂花树、芭蕉、芍药均被山民偷盗后的无奈之举，并无别的典故。

雨水节气已过，春光浅淡，山色冷峭。饮茶罢，和山妻在溪涧旁采了一篮白蒿，准备晚餐做白蒿蒸饭，这也是山居的珍味之一呢。

白蒿，又名由胡，即《诗经》中所歌颂的“蘩”。古时用于祭祖，“繁”“蘩”同音，取人丁兴旺的意思。

从药性上来说，白蒿生于首春，性寒凉，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对肝脏最有益处。《唐本草》记载：“白蒿，此蒿叶粗于青蒿，从初生至枯，白于众蒿。欲似细艾者，所在有之也。”唐孟诜解释说：“春初，此蒿（白蒿）前诸草生”，“其叶生挼，醋淹之为菹，甚益人”。初春采摘白蒿后用盐和醋腌渍，切碎生食，对人体有益。

白蒿吃法很多，可以凉拌，可以剁碎用盐腌渍后做成“菹”。还可以包饺子、包子，还可以做汤等。

宋代林洪《山家清供》“蒿蒌菜”条介绍说：“嫩茎去叶，汤焯，用油、盐、苦酒沃之为茹；或加以肉，燥香脆，良可爱。后归京师，春辄思之。”可见汤焯、盐渍俱可，荤素不论，是春天最让人怀念的餐桌雅供。

吾家白蒿吃法很简单，将白蒿焯过剁碎后加面粉混合，再加盐、碱，揉捏成团，上屉蒸 8 到 10 分钟即可。

今晚煮了小米粥，另配豆腐干丝一小盘。先盛取一小盘菜团，吾儿大口吃了几个，停下筷子问：“就这些？”我答：“就这些。”吾儿的筷子稍稍慢了一些，夫人的筷子自然更慢了。我笑道：“还有很多呢，够你们吃的。”吾儿闻言大喜，将锅中所有菜团都盛上桌来，吃相狼狈。我笑道：“吾家这是‘精进料理’，哪能这样吃相呢？”吾儿笑道：“民以食为天，不是你经常说的话吗？”我也笑道：“那你也要先学习料理，这样吃起来更有滋味呢。”

记得很多年前教授南山流茶道的时候，我经常会对学生们说：要先学会做料理，然后才学茶艺。可惜许多年过去，大家依然还没有真正领会其中的意义。

夫子曾感叹：“民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兵法中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俗语也说：“三世为官，方才懂得穿衣吃饭。”可见穿衣吃饭真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今天因为这道白蒿菜团，偶然说到饮食之味，并“卖弄”吾家山居简陋食材和清淡滋味，说起来要让钟鸣鼎食人家耻笑了。然而古人有献芹雅举，溪芹野荠，况且能献之公侯，想来吾家风味也会有同好喜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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