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720年,鲁隐公三年。
这年春天发生的大事,莫过于周平王之死。
三年春,王三月,壬戌,平王崩。赴以庚戌,故书之。
周朝的历史可以分为西周和东周两段,周平王是东周的第一任天子。
周平王的父亲周幽王,也就是传说中那位千金买一笑、烽火戏诸侯的昏君。
西周的灭亡,历来被认为是周幽王昏庸无道的结果。这当然也是事实。但是,近现代的历史研究表明,最直接的原因,很有可能是这位周平王(即周幽王的太子宜臼)起兵叛乱。
当时,周幽王宠爱褒姒,废除宜臼,改立褒姒的儿子伯服为太子。宜臼逃到申国,自称“天王”,公然与周幽王对抗。周幽王亲自带兵讨伐宜臼,结果被宜臼打败,周幽王战死。
此后数年,宜臼在秦、卫、郑等诸侯的帮助下,继续征战,终于扫清政敌,在雒邑建立了自己的政权,成为天下的共主。
但是,诸侯们都知道,周平王的王位是抢来的。
即便他编造谎言,声称周幽王是死于犬戎之乱,但是欺骗不了天下人。
王室威信一落千丈,失去对诸侯的控制,与周平王的这段经历不无关系。
毕竟,他曾经反叛父亲,并且在战场上置父亲于死地。
天子不孝,又如何要求诸侯们效忠?
关于这段历史,因为不在《左传》的范围之内,在此不详细叙述。回到正题——
天子驾崩,当然要发讣告,也就是原文中的“赴”。然而诡异的是,周平王死于三月壬戌(二十四日),王室的讣告却说是三月庚戌(十二日),提前了整整十二天。
杜预对此解释:王室这样做,是故意的。为什么呢?因为当时王室衰微,号召力不强,怕诸侯们前来参加丧礼,拖拖拉拉,搞得很不好看,所以干脆把时间写早一点。
从鲁隐公元年王室给在世的仲子送丧仪一事来看,这种荒唐事,他们还真做得出来。
夏,君氏卒。——声子也。不赴于诸侯,不反哭于寝,不祔于姑,故不曰“薨”。不称夫人,故不言葬,不书姓。为公故,曰“君氏”。
同年夏天,鲁隐公的母亲声子也去世了。
顺便说一下,鲁惠公的第二位夫人仲子,也就是世子允的母亲,已经于去年十二月去世。《春秋》记载:“(鲁隐公二年)十有二月乙卯,夫人子氏薨。”但是《左传》并未提及。
周朝的礼制下,人活着,等级森严;人死去,同样分三六九等。
最基本的原则:天子之死,天下震动,有如山崩,所以称为“崩”;诸侯之死,国内震动,同样有如山崩,但是毕竟不能和天子相比,所以只能类似于“崩”,取其谐音,称为“薨”;卿大夫之死,生命的终结,称为“卒”;士之死,不能继续享受俸禄,称为“不禄”;至于庶人,也就是平民之死,没有任何修饰,便只能称为“死”了。
有意思吧?
更有意思的是,即便享有一定的身份,如果死亡没有得到某种仪式的确认,同样不能享受相应等级的待遇。比如说,提及鲁惠公的第一位夫人孟子之死,原文是:“孟子卒。”按惯例,国君的夫人是与国君同样待遇,应该称为“薨”才对,孟子为什么是“卒”呢?原因是“不成丧”,也就是没有讣告诸侯,而是非常低调地把丧事给办了。
鲁惠公的第二位夫人仲子,是正儿八经的“薨”。
现在,鲁隐公的母亲声子去世,以她的身份,自然也没有讣告诸侯,安葬后没有回到祖庙号哭,也没有把灵位摆放在婆婆的灵位旁,所以也不能称为“薨”,只能称为“卒”。
更令人唏嘘的是,因为不是夫人,所以《春秋》也就没有记载她的葬礼,甚至连她的姓也不作记载。作为代理国君的母亲,她得到的唯一照顾便是——《春秋》好歹记载了她的死讯,创造性地用了“君氏卒”三个字。
所谓君氏,大概就是国君的母亲的意思。
鲁国的大夫们,恐怕牺牲了不少脑细胞,才想出这么个特别的名词吧。
郑武公、庄公为平王卿士。王贰于虢,郑伯怨王。王曰:“无之。”故周、郑交质。王子狐为质于郑,郑公子忽为质于周。
现在来回答:鲁隐公元年,为什么郑庄公可以动用王室的军队讨伐卫国?
因为他是周平王的卿士。
卿是比大夫更高一级的官员。而卿士是众卿之长,称之为执政大臣也未尝不可。
作为郑国的国君,郑庄公为什么还能兼任王室的卿士?
在这里,有必要简单介绍一下郑国。
周朝的诸侯成百上千,主要分封于西周初年。到了周平王时期,这些国家大多已经有三四百年历史,有的甚至号称有一两千年历史(周朝建立的时候,这些国家早已经存在,只不过其身份由商朝的诸侯转变为周朝的诸侯)。而郑国却是一个年轻的国家,郑武公是其第一任君主,郑庄公才是第二任。
郑武公的父亲姬友,是周宣王的儿子,周幽王的叔叔。
西周末年,姬友担任王室的司徒,并在王畿,也就是王室的直属领地内获得了一小块封地——郑,所以又被称为郑伯友。
周幽王昏庸无道,父子相争,郑伯友敏锐地意识到,大厦将倾,国家将亡,于是提前做准备,将自己的妻儿、家臣、财产全部迁至雒邑以东的虢、郐等国。
用现在的话说,他做了个裸官。
西周灭亡之际,郑伯友在军中战死,他的儿子掘突却在雒东之地异军突起,反客为主,消灭了虢、郐等国,建立了一个新的国家。
掘突就是郑武公(郑伯友则谥为郑桓公),他同时也继承了父亲在王室的官位,成为周平王的卿士。
郑庄公即位后,子承父业,也兼任了王室卿士。
王室虽然没落,这个职务却给郑庄公带来了诸多好处。比如说,攻打卫国的时候,他便利用手中的权力,调动了王室的军队。
他倒不是真的需要王师帮忙作战,只要王室的军旗飘扬在战场上空就可以了。
毕竟,天子名义上还是天下的共主。王师讨伐谁,等于是天子讨伐谁。
这是典型的挟天子以令诸侯,比曹操早九百年。
天子本人对此很有意见(这里的“天子”指周平王,这段原文是追述以前发生的事)。
有意见便有行动。
所谓“王贰于虢”,是指周平王想把郑庄公在王室的职权转给虢公。
周朝历史上有几个虢国,这位虢公是西虢国的国君,当年被郑武公灭掉的是东虢国。当时,虢公大概也在朝廷担任了一定级别的职务,而且办事比较得力,所以周平王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事情还在酝酿,郑庄公却得到情报(他的情报工作一向做得好),他马上赶到雒邑,当面质问周平王:您是不是背着我在和虢公勾搭?
周平王矢口否认,说没那回事。
郑庄公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个劲地逼问。君臣二人,一个咄咄逼人,一个拼命抵赖。说来说去,最后竟然达成了一个协议:既然你也信不过我,我也信不过你,那就交换人质吧!
而且不是一般的人质。周平王方面,派出的是太子狐;郑庄公方面,派出了世子忽。两个人都把自己的继承人送给对方当人质,诚意没得说!
这件事情,史称“周郑交质”。
王崩,周人将畀虢公政。四月,郑祭足帅师取温之麦。秋,又取成周之禾。周、郑交恶。
君子曰:“信不由中,质无益也。明恕而行,要之以礼,虽无有质,谁能间之?苟有明信,涧、溪、沼、沚之毛,蘋、蘩、蕰藻之菜,筐、筥、锜、釜之器,潢、污、行潦之水,可荐于鬼神,可羞于王公,而况君子结二国之信,行之以礼,又焉用质?风有采蘩、采蘋,雅有行苇、泂酌,昭忠信也。”
周平王驾崩了,即位的却不是太子狐。《左传》对此没有记载。按照《史记》的说法,太子狐早死,大概是在郑国当人质的时候便已经去世了。所以,王室的大臣们拥立太子狐的儿子王孙林为君,是为周桓王。
周平王的死,当然和郑庄公无关。他在位五十一年,无论怎么算都已经是高寿。可是,中国历史上往往有这样一种现象:一位带有悲情意味的政治人物去世,会引爆人们对他的政敌的强烈不满,而他的政治主张也会被人们翻出来,成为发泄不满的道具。王室正是在这种悲愤的情绪中,做出了“畀虢公政”的决定,也就是继承周平王的遗志,任命虢公为卿士。
郑庄公的反应,很能体现他的做事风格。
这一年四月,郑国大夫祭足带着军队,来到王畿内的温地,收割了那里的麦子。同年秋天,又移师雒邑城下,收割了已经成熟的禾。整个过程中,双方没有发生任何冲突。
王室也许认为,为了些许粮食和郑国交战,不划算。
当然,任命虢公为卿士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被抢了一年的粮食还勉强撑得住,明年这些武装蝗虫再来一次的话,大伙便只能喝西北风了。
这件事情,史称“周郑交恶”。
君子对此评价:言不由衷,就算交换人质也无济于事。如果互相体谅,又用礼仪加以约束,即便没有人质,又有谁能离间呢?如果赤诚相待,即便是山沟、池塘生长的蘋、蘩、蕰藻之类的野菜,筐、筥、锜、釜之类寻常的器物,道路上大滩小滩的积水,也可以进献鬼神,呈送王公,表明心志。两国建立信任,按常规举行个简单的仪式便可以了,哪里用得着人质?《诗经》中的《采蘩》《采蘋》《行苇》《泂酌》,就是表明忠信的啊!
这是先秦儒家的观点,关注点在于“诚信”。后世儒家关心的则是:郑庄公居然敢以下犯上,威胁天子,和天子交换人质,这真真是没有王法了!
武氏子来求赙,王未葬也。
武氏子,是王室大夫武氏的儿子,没有官职。
秋天,王室派武氏子来到鲁国。
周朝的丧仪,极其复杂。人刚去世的时候,上门吊唁,赠送珠玉和礼服。下葬的时候,则有赗赠,也就是赠送一定规格的车马束帛。更客气的话,那就加大“赗”的分量,比如说,给一大笔钱,这叫作“赙”。
王室派人来曲阜,为的是向鲁国“求赙”,作为周平王的丧仪。
天子七月而葬,周平王三月去世,此时尚未下葬,鲁国当然还没有赗赠。王室大概是预料到鲁国不会有更多的馈赠,所以才派人提前来打招呼。这种事情,毕竟上不了台面,所以也没有派正式的官员出马,而是派了个没有官职的年轻人前来——鲁国答应,自然皆大欢喜;鲁国不答应,也不至于太丢面子。
没有想到的是,鲁国的史官毫不留情,将这次非正式的来访记录在案。讥讽之意,溢于字表。
真是贫贱天子百事哀啊!
宋穆公疾,召大司马孔父而属殇公焉,曰:“先君舍与夷而立寡人,寡人弗敢忘。若以大夫之灵,得保首领以没;先君若问与夷,其将何辞以对?请子奉之,以主社稷。寡人虽死,亦无悔焉。”对曰:“群臣愿奉冯也。”公曰:“不可。先君以寡人为贤,使主社稷。若弃德不让,是废先君之举也,岂曰能贤?光昭先君之令德,可不务乎?吾子其无废先君之功。”使公子冯出居于郑。八月庚辰,宋穆公卒,殇公即位。
宋穆公是宋武公之子,宋宣公之弟。
本来宋穆公是没有资格当国君的。
当年,宋宣公去世的时候,世子与夷年幼,不能上台执政。为了保持宋国的稳定,宋宣公毅然决定,君位不传给与夷,而是传给自己的弟弟和,也就是宋穆公。
后人读到这样的故事,很容易联想起宋太祖与宋太宗,烛影仍在眼前,斧声不绝于耳,阴谋论铺天盖地而来——
这,恐怕是宋穆公编造出来的吧?
宋宣公是宋穆公害死的吧?
真相究竟是怎样,到宋穆公临终的时候便一清二楚了。
宋穆公弥留之际,将大司马孔父召到病榻前交代后事:寡人死后,请奉与夷为君!
宋穆公还动情地说:先君舍弃与夷而立寡人,寡人时时刻刻不敢忘怀。假如托大夫您的福,寡人可以尸骨完整地死去,在九泉之下见到先君,先君问起与夷的情况,寡人该如何回答?这件事情,就拜托您了,一定要按寡人的意志去办,寡人虽死无憾!
孔父是宋国的公族,子姓,名嘉,字孔父,所以他又被记载为孔父嘉。
孔父嘉听到宋穆公的遗言,有点不知所措。他的第一反应大概是:国君该不会是在试探我吧?
于是谨慎地回答:群臣可都愿意侍奉公子冯啊!
公子冯是宋穆公的嫡长子。
宋穆公连忙制止:万万不可。先君认为寡人有德,才让寡人主持社稷。如果寡人现在做出失德的事,岂不是辜负了先君?你们可千万不要让先君蒙羞。
话说到这个份上,孔父嘉也只能点头了。
鲁隐公三年八月,宋穆公卒。
这里有个小问题,宋穆公既然是正儿八经的诸侯,为什么不称“薨”而称“卒”呢?
因为《春秋》是鲁国的史书。唯有鲁侯之死,才是有如山崩的大事。他国诸侯之死,只是等闲之事,所以称为“卒”。
换句话说,如果宋国的史书留存下来了,必定是记作“穆公薨”。
按照宋穆公的遗愿,与夷在孔父嘉的辅佐下,登上了君位,是为宋殇公。
至于公子冯,则早被安排到郑国,交给郑庄公照顾。
这是宋穆公考虑得周全: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容二君,万一有人心怀鬼胎,打着公子冯的旗号造反的话,宋国便难免大乱了。
《左传》对宋宣公、宋穆公兄弟的评价很高。
君子曰:“宋宣公可谓知人矣。立穆公,其子飨之,命以义夫。《商颂》曰‘殷受命咸宜,百禄是荷’,其是之谓乎!”
君子说,宋宣公可以说是知人善用了,他传位于宋穆公,自己的儿子仍然享受了君位,这都是道义使然啊!
“殷受命咸宜,百禄是荷。”见于《诗经·商颂》的《玄鸟》一诗,意思是:殷商传授天命总是符合道义,所以享受了各种福禄。
宋国是商朝后裔建立的国家,所以有此一说。
宋穆公大概没想到,他和宋宣公兄弟的“义”,不但改变了宋国的命运,甚至也改变了整个中国的命运。
为什么这么说?以后会讲到。
冬,齐、郑盟于石门,寻卢之盟也。庚戌,郑伯之车偾于济。
鲁隐公三年冬天,齐国和郑国在石门会盟。石门是齐国的领地。当时齐国的国君是齐僖公。
郑庄公寒冬腊月跑到齐国去和齐僖公会面,不小心在济水翻了车。
《左传》言简意赅,惜墨如金,为什么要特别记载这么一个细节呢?
杜预以为,可能是郑庄公在途中遭遇了大风而翻车。这件事情颇为古怪,所以要记下来。
日本学者竹添光鸿则推测:郑庄公毕竟是得罪了天子,心里不太踏实,再加上和周边国家也处于交战状态,急需找到强大的盟友,所以才不顾天寒地冻,跑去和齐僖公会盟。“车偾于济”,说明他赶路太急,主要也是内心焦虑啊!
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曰庄姜,美而无子,卫人所为赋硕人也。又娶于陈,曰厉妫,生孝伯,早死。其娣戴妫,生桓公,庄姜以为己子。
这是追述以前发生的事。
卫庄公娶了个齐国老婆,是齐国太子得臣的胞妹,史称庄姜。
庄姜是个大美女,《诗经·卫风》中的《硕人》一诗,便是为她而作。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可以说是中国古典美女最为经典的文字写真,为世人传唱。
也许是天妒红颜,庄姜竟然没有生育。
卫庄公只好和小老婆——来自陈国的厉妫(妫为姓,厉为谥),生了一个儿子,名叫孝伯。孝伯不幸夭折。厉妫的妹妹戴妫(估计是媵妾)又给卫庄公生了一个儿子,叫作公子完,也就是后来的卫桓公。
按当时的规矩,媵妾的儿子,算作主母的儿子。因此,公子完也就是厉妫的儿子。
庄姜对公子完很好,视若己出。
按照嫡长子继承制,嫡妻没有生育,则在庶妻的儿子中选择继承人,原则是“择其贵者而立之”。
换句话说,春秋时期是子以母贵。
母亲的出身越好,儿子的地位越高。
公子完的母亲是陈国公主,他本人又得到了庄姜的认可,被立为卫庄公的继承人,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公子州吁,嬖人之子也。有宠而好兵,公弗禁。庄姜恶之。石碏谏曰:“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骄、奢、淫、泆,所自邪也。四者之来,宠禄过也。将立州吁,乃定之矣;若犹未也,阶之为祸。夫宠而不骄,骄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鲜矣。且夫贱妨贵,少陵长,远间亲,新间旧,小加大,淫破义,所谓六逆也;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去顺效逆,所以速祸也。君人者,将祸是务去,而速之,无乃不可乎?”弗听,其子厚与州吁游,禁之,不可。桓公立,乃老。
公子州吁,乃是“嬖人之子”。
什么叫公子?春秋时期,诸侯虽有公、侯、伯、子、男之分,但是可以笼统地称之为“公”,死后则根据谥号称为“某某公”。诸侯之子叫作公子,诸侯之孙叫作公孙,都是特定的尊称。不像后世,随便一个土财主家的儿子都可以称为公子。
什么叫嬖人?出身微贱而受宠爱的人,便叫嬖人。
公子州吁也是卫庄公的儿子。他的母亲,可能是宫中的某个侍婢吧,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与卫庄公有了鱼水之欢,珠胎暗结,生下了州吁。
宫中的这种露水姻缘,本来不值一提。常规的剧情是,一夜云雨之后,国君便将这事给忘了,直到侍婢生下儿子,才拍着脑袋回想起来,命人送去一些衣物,赐个名字,算是认了这笔风流账。这个儿子——确切地说是私生子,在宫中是没有地位的。侍婢的儿子,只不过因为身上流了国君的血液,才勉强被人叫作公子罢了。但是,卫庄公对这位不知名的侍婢,显然是真爱,而且爱屋及乌,对州吁十分宠爱。再加上州吁喜欢舞刀弄枪,庄姜对此十分讨厌,卫庄公却不加禁止,这便难免引起非议了。
大夫石碏对卫庄公提出规劝:爱子是人之常情,但不能溺爱,而要教他做人的道理和行事的规矩,不要让他走上邪路。骄奢淫逸,这是走上邪路的开始。您现在这样宠爱州吁,难道是想立他为世子,将来继承君位吗?如果有这样的想法,那就尽快明确,把事情定下来。否则的话,必定酿成后患。
石碏这是正话反说,他明明知道州吁不可能继承君位。但是,如果州吁享受了太多的父爱和太高的待遇,将来是很难安分守己的。为什么?受宠而不骄傲,骄傲而能接受地位下降,地位下降而能不怨恨,怨恨而能克制的人,是很少见的。换句话说,一个孩子过于受宠,必然骄傲,必然看不起自己的兄弟。一旦地位下降,要屈身服侍自己的兄弟,是很难的。日后公子完继承了君位,州吁作为臣子,必不能适应这种身份的变化。对于国家来说,这就是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聪明的国君,绝不应该在这种事情上犯错误。要知道,诸侯的家事就是国事,来不得半点含糊。
儒家强调“本末”,讲究长幼有序,亲疏有别,并以此建立了封建秩序。地位卑微者妨害尊贵者,年少者凌驾年长者,关系疏远者离间亲近者,新人离间旧人,弱小的欺凌强大的,淫邪破坏道义,是为“六逆”。君王有义,臣下服从,父亲慈爱,儿子孝顺,兄长友爱,兄弟恭敬,是为“六顺”。抛弃六顺而选择六逆,为祸不远。作为一国之君,本来应该远离祸害,哪有像卫庄公那样速取其祸的?
卫庄公却不理这些。他大概在想,什么六顺六逆,老子爱谁谁,你个糟老头子管得着吗!
还有一个不听劝的是石碏的儿子石厚。这家伙和州吁从小玩到大,无论石碏怎么禁止都不听。
等到卫庄公去世,卫桓公即位,石碏便告老回乡,不参与政事了。
眼不见,心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