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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隐公八年

公元前715年,鲁隐公八年。

八年春,齐侯将平宋、卫,有会期。宋公以币请于卫,请先相见。卫侯许之,故遇于犬丘。

齐僖公的戏份逐渐多起来。

春秋前期,有所谓“庄僖小霸”的说法。庄是齐庄公,僖是齐僖公,父子相承。但是,齐庄公的事迹,史料所载甚少,称为小霸,未免牵强。相比之下,齐僖公倒真是个风云人物,审时度势,长袖善舞,与其盟友郑庄公遥相呼应,党同伐异,风头甚劲。“庄僖小霸”,用来称呼郑庄公和齐僖公,也许更为合适。

这一年春天,齐僖公出面斡旋,调解宋国和卫国之间的矛盾,三方约定了会面的日期。

宋国和卫国,一个是当年围攻郑国的组织者,一个是幕后主使,它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呢?也许是宋国已经和郑国媾和,而卫国还和郑国处于敌对状态,卫国认为宋国背叛了自己吧。宋殇公自认理亏,主动向卫国馈赠了一笔钱财,请求与卫宣公提前相见。卫宣公答应了,所以两个人先在犬丘举行了会晤。

郑伯请释泰山之祀而祀周公,以泰山之祊易许田。三月,郑伯使宛来归祊,不祀泰山也。

这是春秋外交史上相当精彩的一幕:郑庄公开足马力拉拢鲁隐公。

自古以来,中国的帝王都有祭祀泰山的传统,周天子也不例外。郑国的首任君主郑桓公在周宣王年间,因为陪同天子祭祀泰山,在泰山附近获得了一块名叫“祊”的封地,作为其汤沐之邑。

汤沐之邑就是洗澡的地方。商周时期的制度,诸侯必须定期到王城来朝见天子。为了解决这些人洗澡的大问题,同时也是为了体现对诸侯的体恤,天子往往会在王畿内划出一小块封地给诸侯,称为“汤沐邑”。天子去泰山祭祀,诸侯跟随助祭,也有可能在泰山附近获封“汤沐邑”,作为住宿和斋戒沐浴的场所。

到了郑庄公年代,祊仍然是郑国的领地,只是管理起来有点困难。要知道,郑国地处河南,而祊在山东,靠近鲁国边境。对于郑国而言,祊其实是一块“飞地”。

可巧的是,由于历史的原因,鲁国也有一块“飞地”,而且靠近郑国的边境,那就是许田。

原来,早在周成王年代,为了加强对原商朝贵族的控制,王室就开始经营雒邑,将其建设成为朝廷的陪都。周成王将雒邑附近的许田赏赐给了周公旦,作为他的“汤沐邑”。因此,许田历来是鲁国的领土,在许田还有周公之庙,供人们祭祀周公。

八年春天,郑庄公向鲁隐公提出:以郑国的祊交换鲁国的许田,郑国放弃对泰山的祭祀,转而在许田祭祀鲁国的先祖周公。

祊和许田面积相仿,又都是“飞地”,这笔交易看似很公平,实际上却对鲁国更有利。

首先,祭祀泰山是天子的专利,陪同天子祭祀泰山,乃是诸侯的荣幸,也可以说是一种非同寻常的政治待遇。现在郑国将助祭泰山的特权转让给了鲁国,是土地交易之外,又给鲁国人送了一份厚礼。

其次,“非其鬼而祭之,谄也!”一个人如果祭祀别人的祖先,即便不是谄媚,至少也是讨好。郑庄公主动要求在许田祭祀周公,这份孝心,鲁隐公心知肚明。

于是这年三月,郑国大夫宛前往鲁国,向鲁国交割了祊的地图、户籍等资料,正式将祊移交给鲁国管理。

令鲁隐公没有想到的是,郑庄公的大手笔还在后面。

办完祊的移交手续,宛就回郑国了。

他似乎忘记了这是一笔交易,没有向鲁国人提起要求接收许田的只字片言。

换而言之,祊已经变成了鲁国的祊,许田仍然是鲁国的许田。

鲁隐公不露声色地将这份厚礼纳入囊中,打心底对郑庄公产生了好感。

夏,虢公忌父始作卿士于周。

郑庄公和鲁隐公眉来眼去,让一个人感觉很不爽,那就是当朝天子周桓王。

不爽的直接反应,是鲁隐公八年夏天,周桓王正式任命虢公忌父为卿士。

这件事情,周桓王的祖父周平王想做而不敢做,甚至为此被迫与郑庄公交换人质,搞得灰头土脸。现在周桓王正大光明地做了,全天下人都屏住呼吸,想看看郑庄公会有什么反应。

结果出人意料,郑庄公保持了沉默。

或许是因为家里正在办喜事,他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扫了自己的兴。

四月甲辰,郑公子忽如陈逆妇妫。辛亥,以妫氏归。甲寅,入于郑。陈鍼子送女。先配而后祖。鍼子曰:“是不为夫妇,诬其祖矣,非礼也,何以能育?”

“如”是到,“逆”是迎。

四月六日,郑国的世子忽来到陈国首都宛丘,迎娶新娘妫氏。他在宛丘待了七天,于四月十三日启程回国。陈国派大夫陈鍼子送亲,一行人于四月十六日进入新郑。

入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宗庙祭告,向列祖列宗汇报:新娘娶回来了,接下来将要举行婚礼。

可是,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问题。

世子忽和妫氏按捺不住,在路上发生了关系。

现代人也许觉得无所谓,迟早都是要睡到一起的,早睡几天又何妨?可是,对于周朝人来说,这是非常严重的大事。陈国的送亲大使陈鍼子便指出:这是“先配而后祖”,先上车后补票,是对祖先的欺骗,真夫妻变成了假夫妻,大大的不妥,大大的非礼!

陈鍼子甚至判断:世子忽做出这样的事,得不到祖宗的保佑,怎么生得出儿子呢?

郑国的未来,因为两个年轻人的一时冲动而蒙上了不祥的阴影。

齐人卒平宋、卫于郑。秋,会于温,盟于瓦屋,以释东门之役,礼也。八月丙戌,郑伯以齐人朝王,礼也。

齐僖公斡旋成功,促成了宋、卫、郑三国的和平。这一年秋天,宋殇公、卫宣公、齐僖公在瓦屋举行会盟。当年宋国组织诸侯联军围攻新郑东门而引起的恩恩怨怨,总算是翻篇了。

有意思的是,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郑庄公,没有参加这次会盟。瓦屋会盟后,齐僖公也没有回国,而是来到新郑与郑庄公见面,通报会盟的成果。

这哥俩的关系,还真不是一般的铁。

接下来的八月,郑庄公还以王室卿士的身份,带着齐僖公到雒邑朝见了周桓王。

他仿佛还不知道,就在两三个月之前,王室已经任命虢公忌父当了卿士。

郑庄公这一手,搞得周桓王猝不及防。这就好比两个人打架,甲打了乙一拳,乙当时没有任何反应。等到甲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乙却不经意地绊了甲一脚。

齐国是大国,而且远离雒邑。郑庄公带着齐僖公来朝见,周桓王无论如何不能给他难堪,只能堆起笑脸,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见了郑庄公和齐僖公。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就等于承认了郑庄公还是周朝的卿士。

公及莒人盟于浮来,以成纪好也。

这件事情要结合前文来看。鲁隐公二年冬,“纪子帛、莒子盟于密,鲁故也”。纪国和莒国为了和鲁国搞好关系而会盟。现在,鲁隐公和莒国人举行会盟,算是投桃报李,对纪国表示友好。

冬,齐侯使来告成三国。公使众仲对曰:“君释三国之图,以鸠其民,君之惠也。寡君闻命矣,敢不承受君之明德。”

齐僖公成功地促使宋、卫、郑三国实现和平,派人来告诉鲁隐公。这是正式的外交通报,既有尊重之意,也有炫耀之心。不管怎么说,齐僖公的努力是值得肯定的,所以鲁隐公派众仲应对齐国使者,给齐僖公送上一顶高帽子。

鸠,是安定之意。

寡君,是在外国人面前对本国君主的谦称。

消释三国之间的矛盾,使它们的百姓免遭战乱之苦,这是齐侯的功劳。寡君闻知此事,岂能感受不到齐侯的恩德!

无骇卒,羽父请谥与族。公问族于众仲。众仲对曰:“天子建德,因生以赐姓,胙之土而命之氏。诸侯以字为谥,因以为族。官有世功,则有官族。邑亦如之。”公命以字为展氏。

前面说过,无骇是鲁国的司空,卿一级的大官。

无骇去世,公子翚请求鲁隐公赐谥与赐族。

谥号好理解,就是盖棺定论,用一个字来评价死者的一生。

说到赐族,则有必要介绍一下春秋时期的姓氏制度。

首先,春秋时期以及之前的年代,姓和氏是两个概念。姓是贵族的标志,氏是姓的分支。普通的民众既没有姓也没有氏(和日本明治维新前一样)。春秋时期的“百姓”不是我们现在说的老百姓,而是贵族的通称。

其次,姓都是天子赐的。天子立有德之人为诸侯,根据他们的来历而赐姓。比如,周王室的先祖弃,其母姜原是帝喾(上古五帝之一)的“元妃”。有一天姜原在野外行走,看到一个巨人的足迹,忍不住好奇踩了上去,结果便神奇地怀孕了。帝喾对于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好消息,当然不会感到太高兴。孩子出生后,立即被遗弃,所以名字就叫作弃。到了尧当天子的时候,弃已经长大成人,因为善于农事,被封为诸侯,赐姓姬。姬者,迹之谐音也。

既然说到了帝喾便多说两句。这位仁兄大概是管不住自己的女人的。他还有一位“次妃”,名叫简狄。有一天简狄在泡温泉,天上飞过一只黑色的巨鸟,从高空中生下一颗鸟蛋。简狄吃了这颗鸟蛋,也神奇地怀孕了,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为契。舜当天子的时候,契辅佐大禹治水有功,被封为诸侯,赐姓子,取意于黑鸟的卵子。这位契,就是商王室的先祖,所以商王室是子姓。

再次,贵族有姓,也有氏,氏是姓的分支。比如周朝建立的时候,分封了很多诸侯,其中大部分是王室子弟。这些姬姓诸侯,原则上以各自的国名为氏。郑国是姬姓郑氏,卫国是姬姓卫氏,鲁国则是姬姓鲁氏。

最后,前面说到过,诸侯之子称为公子,诸侯之孙称为公孙,都是当时的尊称。到了公孙的儿子这一代,便不能再叫“公曾孙”了,而是要赐族,也就是在公室下面建立一个分支。赐族的原则,是以其祖先(也就是公子)的字为氏。无骇的爷爷字展,所以鲁隐公听从众仲的建议,赐为展氏。

无骇有个儿子,名叫展禽,获封柳下(地名),死后谥“惠”,所以又被称为柳下惠,也就是那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T6hWZzOcxS2n60QynrEOgBi0bLXa3Sta6sIWisa06FHPF1S2YHu2Lg65EOnsUT+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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