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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算计

邹阿南怀胎到四个月的时候,特别害怕自己怀的是个皇子。

她知道,若是皇子,这一胎绝对生不下来。她的夫君成灏绝不允许她将皇子生下来。

因为,不管是按照祖宗礼法,还是按照世俗舆论,嫡长子没有理由不继承大统。他纵是对她有再多的防备、猜忌,她都是中宫皇后、他的原配发妻,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邹阿南左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右手抚摸着一根卦签,倚在窗边沉思着。掌事宫女小嫄递上来一杯温白水,禀告着:“皇后娘娘,圣上为您请的川陕名医到了。”邹阿南握紧了手中那枚卦签,淡淡道:“传他进来吧。”

宫中有医官署。从她怀孕伊始,便是医官署的华医官为她请平安脉。可昨日,圣上邀她去乾坤殿用早膳的时候,突然提出,换个人来负责她的胎。他笑着说,那人是川陕名医,专擅妇人生产之事。

历来宫闱之中,妇人生产,哪里有从民间请医官的规矩呢?更别提皇后所怀之嫡脉了。

圣上此举,邹阿南一霎时便明白了其中的意味。若是她腹中所怀是公主,尚可。若是皇子,恐怕,难以出生得见朝阳。这川陕名医必然早已得到圣上的密令了。

不一会儿,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穿着青色的衣衫,背着一个药箱,走路的步子缓而稳。气息吐纳之间,可见内力颇佳。他跪在地上请安,言谈举止,若竹林之风。“草民酆陌,恭请皇后娘娘万安。”

“起来吧。”邹阿南抬抬手。

小嫄掏出丝线,轻轻缠在她手腕上,另一头,递到酆陌手中。那位名叫酆陌的神医请了脉,向小嫄点点头,小嫄收了线,问道:“敢问酆大夫,我们娘娘的胎如何?”

酆陌点点头:“娘娘胎心强健有力,甚好。”说完,便从药箱里取出药来,“此安胎药乃草民家十七代祖传之方,皇后娘娘每日服用一剂便可。”

“强健有力?”邹阿南沉吟着,心内一紧,“莫非先生之意,是本宫腹中所怀,乃是男胎?”

酆陌笑笑,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俯下身来:“娘娘只管服用草民之药,一定心想事成。”

川陕名医走后,邹阿南打开那药。一股异香扑鼻而来。

邹阿南握着那药约莫半炷香的工夫,觉得嗓子有些干渴。她端起方才小嫄倒的那杯白水,喝了一口。水已经凉了,一路从口入到肺腑,如同冷溪。

从小到大,她只喝白水,无色无味。那川陕名医留下的药散发的异香让她不安。

她越来越紧地握住自己手中的那根卦签。这卦签是她祖父传给她父亲,她父亲又传给她的。

邹家祖传相面卜卦之事,因为算得太准,泄露天机,几代人都不得长寿。父亲在她三岁的时候便病逝了。他的病来势汹汹。阿南记得,到最后,他躺在床榻上,用瘦如枯枝的手指摸着幼女:“阿南,你的命贵而苦,全靠你自己走下去了。”

贵而苦。看似冲突,如今,阿南算是领会了。

她住在这凤鸾殿。凤鸾殿便是中宫。何谓中宫?帝宫之心,皇后所居也。她,邹阿南,是圣朝当今的皇后。

没有人知道,她为了坐到这个位置,付出过什么。

一个孤女,一个布衣之后,她的每一步,只有自己最清楚。

原本,成灏心中有喜欢的人。那人是太后宠臣之女。是她,屡屡利用天相之说,营造舆论。加之,那时候正是太后还政、朝中政权交接之际。她利用成灏作为君王的疑心,两厢挑拨,让成灏对所有与太后有关联的人起了戒备之心。

当成灏牵着她的手,走上城楼时,漫天的烟花绽放出“龙凤呈祥”的字样。

顺康十三年十月廿八,皇家的花轿将她从正宫门抬入乾坤殿。圣朝自开国以来,她是第一个从正宫门抬入的皇后。

太祖皇帝成邺、太宗皇帝成铎,皆是在登基之前已经娶妻成亲。而仁宗皇帝成筠河,也就是成灏的父亲,他终生没有立后。邹阿南的婆母,当今的太后,是以贵妃之身,生子登基,做的太后。

所有人都觉得邹阿南费尽心机当皇后,是为了那高高在上的权势,为了母仪天下的荣宠。可只有她自己知道真实的原因。

许是孕中神思困倦,邹阿南握着那异香之药,迷迷糊糊睡去了。

睡梦中,总有一种剜心之痛伴随着她。她看着她的亲人们一个个在她面前咽气。她看到母亲头也不回地改嫁。她怕极了失去。

她爱成灏,这个她从三岁就认识了的男人。只因她的祖父曾经无意中救过进宫之前、地位微末的太后一命,太后在南巡之时,偶然得知昔日的救命恩人还留有一个后人,便将她接进宫抚养。

她在宫中一住就是十三年。她跟成灏同岁,她是与他一起长大的。她懂他的宏图大略,也懂他的喜怒无常。

突然,阿南的梦境中出现成灏的脸。他英俊的面庞上带着轻蔑:“皇后,你真的以为你算计了孤吗?孤告诉你,你所有的把戏,孤都明白。孤不过是利用你打压母后罢了。孤娶了你,但孤永远不会信你。你是孤的同谋,不是孤的爱人。像你这么心机深沉的女人,孤怎会允许你诞下皇子。”

“不!”邹阿南绝望地摇着头,伸出手,想抓住成灏,却怎么都抓不住。

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一个白衣女子出现在邹阿南面前。邹阿南闻着她身上的味道,好熟悉,跟川陕名医所开之药一样的味道。

那女子伸出手,抚摸着阿南满是泪痕的脸:“想不想保住你腹中的胎儿?”邹阿南猛地点点头。

“那就吃下这药。”

“你是谁?”邹阿南问道。白衣女子笑了:“我是助你的人。”

“为什么助我?”邹阿南从小尝遍人间冷暖,她绝不相信没有缘故的好心。

“你自己会算卦,焉能不知自己一辈子是无儿无女的命?”

邹阿南沉默了。白衣女子说得对。她算到了,但她不肯认命。

道是无极生太极,胜天半子破天局。道胜天下。

白衣女子继续道:“你腹中这一胎本没有福气降生。可我算到,圣朝四世之后,有昏君,天命不佑。我乃护帝星之人,但难挡昏君降生。故而,往你腹中,送入辅星一颗,即嫡公主成铣。她借你之腹,来人间一趟。力挽狂澜,杀伐果敢,乃镇国公主是也。”

邹阿南正咀嚼着白衣女子的话,白色花瓣已慢慢消失。睁开眼,她仍在凤鸾殿的床榻上,手握着那药。

四世之后,当今圣上成灏便是圣朝第四世君王,岂不是说下一代的君主便是昏君?

吃吧。邹阿南心一横,将那药吞入腹中。

一种说不上来的舒畅包裹着她的全身。之前那种仓皇、不安、担忧,仿佛都离她而去了。

她起身,踱步至窗外。天已经黑了,殿内灯火通明,殿外夜色茫然。只见一颗黑色星星悬于天际。她揉揉眼睛,想看得仔细些,那景象却稍纵即逝了。

黑,为煞。许就是白衣女子口中的昏君。邹阿南赶紧在心内卜了一卦。这一卦卜得极其艰难。似乎有一股冥冥之中的力量,挡在真相的前面,阻止她靠近。她用尽全身气力,只卜到“昏君之母,属相为鼠,仓鼠之子,吞食国度”。

别的,再也卜不到了。

第二日,医官署传来消息,宫中新进的两名妃嫔同时有了身孕。宛欣院的胡婕妤和雁鸣馆的孔贵仪。

邹阿南警觉起来。

这两名妃嫔,谁是仓鼠? cmpOtVSb8lUfPLd6HV/Ef57FydooNRh6o8O/TnHS8byhw+IAxWHs4NVdw3NIKFe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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