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列奥纳多·达·芬奇是自古以来最伟大的天才吗？对于这类夸张的发问，提出问题通常比揭晓答案更重要。这个问题至少从绝对的角度而言没有答案。唯有我们以“全才”的视角为出发点破解他的奥秘时，一切才有意义，兴许他会认为这么做才不落俗套。

撰写一本列奥纳多的圣传并非本书的意图所在。毋庸置疑，他是个奇才，生活在幸运的年代，知识宝库开始敞开它的大门。从罗马帝国末期到中世纪末期，欧洲的发展步伐在匮乏与缥缈中踟蹰不前。中世纪将知识判为信仰的奴隶，直到文艺复兴带来一线曙光，人类成为宇宙和创造力的中心。知识包罗万象，若想在不止一个领域出类拔萃，需要的是好奇心。列奥纳多拥有最旺盛的好奇心，还颇具才能。

继列奥纳多之后，还有更多像他那样的人吗？我们生来与众不同，但论程度，列奥纳多则首屈一指。我们不妨承认：是的，也许有。统计学告诉我们，无数的人带着出众的才华来到这个世界。然而几个世纪以来，知识的专业化使得“全才”的身份愈发难以实现，这恰恰突出了达·芬奇。或许牛顿、法拉第和爱因斯坦等人接近他的智慧高度，或许有人正在超越他，但可惜的是，想要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文艺复兴人”为时已晚，且时不再来。

列奥纳多比任何人都懂得抓住时机。

这位出生于托斯卡纳的天才，也许是有史以来最杰出、最著名的博学家。他最为人所知的身份是画家，在这个领域登峰造极。他在其他方面的成就虽然举足轻重，其分量却被忽视。本书将突出列奥纳多在众多不同领域的贡献，例如解剖学、城市规划和舞台设计等。“画家达·芬奇”似乎只能作为“多面达·芬奇”里的一面，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跨界奇才：从数学家到城市规划师

“人们常说我缺乏正统教育，无法将涉及的领域完美诠释。但这些人哪里晓得，我的发现很大程度来源于经验本身，而非他人的话语……如果我不像大多数人那样旁征博引，那么我取得的成就应更加瞩目，因为经验是老师的老师，从阅读经验构筑的文章势必更胜一筹。这些总是自鸣得意、夸大其词、衣着华丽的人，因别人的成果受到敬仰，而非自己的贡献。我的价值未得到应有的回馈，然而，假如人们蔑视作为发明家的我，对于那些不懂得创造、只会传播和诵读他人作品的人，岂不更应嗤之以鼻？”

列奥纳多的上述话语为我们提供了他所处时代的一条线索。他是个被边缘化的学者（即英语中的“outsider”，圈外人），一个知识圈外的人，却将平凡的出身化为优势。他只相信亲眼所见和亲手实验，且毕生奉行这一理念。他至少在法国深受爱戴，他的一生也被时间眷顾。然而，他的馈赠并未获得及时反响，事实上，比起影响力，他的名望略高一筹。这一切都源于汇编成册的手稿，已达到1.3万多页，也许不到原稿数量的三分之一。这些手稿直到19世纪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才惠及大众。他对发表作品漠不关心，手稿一直在流散，致使他的大部分思想一度石沉大海。

在某种程度上，列奥纳多对后世真正的最大影响是绘画。如果一句诗词能挽救一条生命，那么一幅画也可能改变一段历史。达·芬奇自始至终是孜孜不倦的画家，相信图像的感召和概括能力。他可谓这方面的大赢家，无论是作为变革者的“空气透视法”和“晕涂法”，还是作为符号创造者的《维特鲁威人》和《蒙娜丽莎》。本书旨在复原一个博学多才、无处不在的列奥纳多。

以他擅长的众多领域中的数学作为开端，他从应用（而非基础或理论）的角度处理这个学科。他并非浅尝辄止的知识爱好者，而是希望将所学运用到实际中的各个领域。达·芬奇在杰出的数学家卢卡·帕乔利的鼓舞下，把黄金比例运用得炉火纯青。当今许多研究表明，他的众多画作都绕不开黄金比例的原则。

同时，列奥纳多最出名的图像之一《维特鲁威人》（或者说与《蒙娜丽莎》齐名），正是基于生活在公元前 1世纪的建筑师马库斯·维特鲁威·波利奥描述的人体比例标准而创作的。

列奥纳多创作时，这个罗马人的作品重新风靡一时。维特鲁威没有将描述的比例图像化，但列奥纳多做到了，并且他在人体解剖实验的辅助下，对这个比例做了微调。艺术家们纷纷出版了自己绘制的图形，但无论从视觉美感还是数学基础的角度，都无法与列奥纳多的作品相提并论。

文艺复兴意味着以全新的方式观察人类生活的环境，人类终于成为创造力的核心。经历了几百年停滞的中世纪后，15世纪的意大利以悠然却惊人的方式发展起来，逐渐积累了实力和人气。列奥纳多身处其中，他好奇的天性驱使他向意大利文艺复兴颇具影响力的人物学习，比如建筑师、城市规划师莱昂·巴蒂斯塔·阿尔伯蒂。列奥纳多试图以居民的生活需要为出发点，去改造意大利的许多城市，使其兼具美观性和实用性。尽管他的构想没有足够的机会付诸实践，但是他在米兰设计的河道保留至今，解决了疏通和卫生方面的问题。

从城市规划的平面图来看，列奥纳多真正超越了他生活的年代。那时依旧流行绘制一定高度、侧面视角的平面图，就好像从近处一座山上看过去的那样。达·芬奇引进了鸟瞰图，和今天的地图类似。此外，他测绘的数据出乎意料的精确，这得益于他的发明，当然还有他在数学和素描上的造诣。这样，列奥纳多积累的知识成倍增长，互为裨益。

他在城市规划中最突出的方面是制造桥梁，更确切地说，是设计桥梁。我们将在本书中特别聚焦这一点，要知道五百多年后，他的构想依旧令人大开眼界。我们将一睹众人对列奥纳多桥梁设计的向往，并引领读者在苏丹的君士坦丁堡与当代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相连的故事中流连忘返。

自然科学家

我们在前文提到，列奥纳多的宗旨是“经验是老师的老师”。这个托斯卡纳人成了活跃的自然科学家，试图通过实验证明自然界的千姿百态。他继而对植物学产生兴趣，甚至能准确地描述出多种植物并揭示出一些属性。几个世纪后，这些属性成为植物学的基本法则。因那深厚的素描功底，他再次赠予后人一沓精美的插图。他不仅是植物学家，还是地质学家，潜心研究人类赖以生存的这片土地。

他对物质世界与生俱来的兴趣与水源“造物主”的头衔相伴。统治者们多次委托他研究河流改道，或为有害的沼泽地排水。列奥纳多为此绘制了精准的平面图。

在研究土地期间，他发现了大量化石。虽然他不是首个发现化石的人，但在那个年代，人们还无法解释它们存在的缘由。列奥纳多的直觉令他领悟到，地球的过去比教义解释的厚重得多，他隐约预见了未来的进化论和板块构造论。尽管为时代所束缚，列奥纳多还是踏进了古生物学的领域。

无论如何，列奥纳多的素描功底在解剖学中运用到了极致。也许继绘画之后，他杰出的领域就是解剖学，包括人体和动物解剖。有人说，假如那时的医学拥有他精准的草图，也许会进步几十年。因为有解剖尸体的经验（尽管解剖过程极其令人反感），他绘制出了令人叹为观止的人体，区分人体的肌肉、器官。他甚至描绘出母体子宫里的胎儿，其精细程度堪比当今的超声波技术。这一领域的深入研究也反映在绘画上，他画中的人物、动物栩栩如生，比例得当，透视准确。

列奥纳多不仅驻足于周边，还关注远方，抛开陈规，用审视的目光遥望苍穹。因此，他解开了“月球的灰光”的神秘原理，运用缜密的逻辑回答“天空为何呈蓝色”这一命题——尽管答案并不完善。这些天文学发现与他对光学知识的日积月累密切相关。列奥纳多意识到眼睛的用途，也是那个年代罕见的，他大胆地发明了一种隐形眼镜的前身。

发明家

列奥纳多在当时不仅被公认为画家，还应是发明家。他竭尽全力地挥洒智慧，有些发明旨在造福人类。他时而研制战争使用的设备，因为许多赞助者都雇他为军事工程师，时而又埋头反复探索可由人力驱动的飞行器，描摹他难以企及的梦想。虽说这是一场美好无比却注定失败的斗争，今日看来却充满了浪漫情怀。列奥纳多的勇于尝试并非天真任性所使，而是屡次研究鸟类飞行和空气特性的结果。五个世纪后，顶尖的科学家依旧带着不切实际的热情憧憬未来，列奥纳多也不例外。他处于那个年代科学的顶端。

尽管列奥纳多的发明数不胜数，付诸实践的却寥寥无几。也许是缺乏实用性，也许预算不如意，或是科技水平不允许。换句话说，他颇具前瞻性。我们可以将列奥纳多和19世纪末杰出的塞尔维亚发明家尼古拉·特斯拉做比较。他们都显示出超凡的才能，成为时代的闪耀之星，同时，都伴有某种相似的孤独，无须婚姻和家庭生活。特斯拉承认没有多余的时间谈情说爱，同样，列奥纳多也终身未婚，他的性取向至今是个难解的大谜题。也许我们可以推测，富有创造力的天才可能导向无性恋，反之是否亦然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

艺术家

列奥纳多对艺术的热情不仅限于绘画，在本书将涉及绘画部分，但这只是他表达自我的方式之一。他是早期的音乐家，创作过优美的旋律，虽然几乎没有留下曲谱。同时，他还发明了新型乐器，并在笔记本中绘制出来。今天，人们重塑了这些乐器，还用它们演奏。列奥纳多是个乐迷，据他记载，人们在音乐的陪伴下能更好地工作。

列奥纳多在为美第奇家族、斯福尔扎家族和法国国王弗朗西斯一世效力时，被委托策划庆典节目。他结合创造的能力和对艺术的感知，负责舞台布景、音乐创作和服装设计，向我们展现了舞台设计师和剧本作家的才能。并且他为节目准备的菜单也在当时堪称一绝。列奥纳多在佛罗伦萨安德烈·韦罗基奥的作坊当学徒时，曾当过酒馆老板，用来支付学费，本书将涉及这个不寻常的经历。

他还是技术高超的雕塑家，几年中，设计了史上最庞大的骑士纪念碑。为了纪念斯福尔扎家族成员，他设计了一尊宏伟的骏马雕塑。也许这会令他声名远扬，然而这件作品并未完工。20世纪末，一尊骏马雕塑矗立于米兰，这个新奇的故事我们也将娓娓道来。

最后出场的将是列奥纳多现存的手稿。尽管时间抹去了其中大部分，但列奥纳多笔记的丰富程度依旧是文艺复兴时期之最。今天，我们可以查阅部分电子版手稿（详见参考书目），一些国家级的图书馆成为享有它们的幸运儿。同时，我们对手稿的详情做了必要标注（尺寸、技法等）。

是天才，亦是人类

也许现代人对列奥纳多的崇敬带着一丝宽厚和迁就，好似对待一个为人类贡献尚可的人。我们可以说，他的作品并未令我们神魂颠倒，而且未来是变幻莫测的。但在他辞世的五百年后，依旧吸引我们的是他天生卓越的智慧和拒绝因循守旧的态度。即便是失败，也分为有收获与无所得两种结果，列奥纳多属于前者。他是为我们指引方向的北极星，我们需要知道今天的自己比昨天的更好，当我们遥望他时，知道希望依稀可见。 2xe7j7vf40kwcycT0vYTwMS88/rIu9j6jqcx/hH7C34+64SI623lDmIxhE+5ypi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