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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从市委大院门口到办公大楼之间的那条宽阔的水泥路上,响起了一阵热烈的喧闹声。

黄善默打开窗户,从办公室里伸出脑袋一看,只见水泥路上站着两排年轻人,大约有十七八个人。在两排人周围,还有很多围观的机关干部。

市委书记曹金郎,大概就站在大楼下面的阶梯上,因为忽然之间,大家都没了声音,只有曹金郎的那副金嗓子在洪亮地响着。黄善默依稀地听到两句,好像是努力工作,不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之类的。

金晓蓉也跑过来看热闹了,两人一时搞不清是怎么回事。这时,赵萍走了进来,也往窗户外面看了看,说:“下派干部!这批人都是到县里去当书记的!”

赵萍的嗓门很大,綮普话说得一板一眼的,还不时地飘出一两滴唾沫。

秘书郑南图也冲了过来,加入了他们的议论。郑南图和赵萍都是知情人士,郑南图对每个下派干部的情况,更是了如指掌。

郑南图扳着指头说:“这次下派的,总共有十七个。市纪委办公室副主任王文郎担任孝炀县委副书记;市委办秘书李群担任蓬莱县委副书记;市人大主任科员丛云担任岵叠县县长助理;团市委常委康见逢担任乌铜县县长助理;人事局主任科员吴恋生担任采荷县委副书记;水电局办公室主任黄途醒担任姜杨县委副书记;物价局主任科员叶志山担任南枫县县长助理……”

黄善默听他一个一个地点过去,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还有的连名字也没听到过。

当然也就记不住了。前段时间,他已经听说过最近市里要派一批年轻干部到县里任职,两三年后就又回到市机关。没想到,今天就都要下去了。黄善默的心里涌出一种怅怅的感觉,这种事情,他一点份都没有。这次下派,组织部曾鼓励年轻干部积极报名,接受组织上的挑选,他也曾经想到过自己,可自己到市机关里才一年时间,根本还算不上什么,要是自己去报名,一定会遭人议论,认为他官瘾太重。

郑南图说:“这批人下去,暂时担任副职和助理,听说,过段时间,等他们情况熟悉了,就把他们提为正职,担任书记和县长。”

赵萍说:“这种事情很难说呀。”

金晓蓉也插一句评论:“下去以后啊,能不能再上来还不一定哩。”

郑南图说:“那不会的。下派干部是一种培养干部的方式。其他地方也都在搞。一般来说,组织上不会朝三暮四乱改变的,再说,这些人虽然下去了,干部编制仍留在原单位,户口也不带,这就是为了表明今后是一定要让他们回来的。”

赵萍说:“能回来就好,年轻人么,都是有前途的。郑南图啊,黄善默啊,你们好好干啊,以后都大有前途。”

黄善默听赵萍提到自己的名字,心里乱了一下。他偷偷地看了一眼赵萍,发现这个老太婆说话时目光有点冷,看不出有多少真诚。

赵萍走出去后,金晓蓉问郑南图道:“这一次,你为什么不报名要求下派呢?”

郑南图说:“我么,小孩还是那么一点点大,下去以后不方便。再说,我们部里缺少搞文字的人,石部长是不会同意让我走的。”

金晓蓉说:“本来,黄善默也可以来搞搞文字。他是大学里的高才生,文字基础应该是有的。如果他能够来顶替你,那你的机会可能就会更大些。”

郑南图对黄善默道:“如果这样,当然好。说实在的,我搞文字搞了几年,早就搞厌烦了。俗话说,前世作了恶,今生搞写作。搞文字这东西,时间短可以,要是时间长了,实在是没有啥意思。不过呢,文字这东西也是挺能锻炼人的,作为刚到机关里来的年轻人,干这行倒是挺不错,而且干得好啊,进步比别人会更快些。你们看,市里面这些当官的,有不少都是干文字出身的。特别是市委、市府两个办公室的秘书,哪一个不是人模人样的,哪一个不是几年后就一级级地升上去了?”

郑南图很体己地对黄善默说:“你在坐办公室的时候呢,有空的话,最好是钻研钻研文字,向上面一些报刊投投稿,最好是让领导和同志们都觉得你会搞搞文字,那就可以换个工作,去搞文字了。当秘书虽然辛苦,可比你整天坐办公室总要强一些吧。这种工作呢,一般是女同志做的,你应该把目光放远一点。对不?”

黄善默何尝不曾这么想过呢?可惜,自己在学校里各方面成绩是好,文字也还过得去,可机关里的这种文字,好像完全是两回事。他的才能一点也派不上用场。他很羡慕郑南图,他在学校里成绩听说是很一般,可他爱好文学,还能作诗,写小说,听说还发表过一些,黄善默曾亲手把邮局的汇款单交给郑南图过。他想,会写文章就是好,整天陪在领导身边,帮助写写报告,平时呢,还可以创点收,挣点稿费。他就恨自己不是这块料。

黄善默觉得郑南图的话倒是挺真诚的,便无奈地叹道:“要说写文章,我怕这辈子也达不到你这水平。”

郑南图忙开导道:“错错错,黄善默,你还没看透机关里的工作。在机关里啊,要的都不是真才实学,就说写材料吧,也不要你有多少才华。机关里的这些东西,全部是官样文章。这些文章,看上去挺难的,要说容易起来,比什么都容易。你知道机关里的这些报告、讲话、总结材料,都是怎么出笼的么?我告诉你,都是抄来的!天下文章一大抄嘛!写诗写小说倒不见得能抄,写材料却是不折不扣地要抄。你水平再差,总归是个大学生吧,抄抄东西也不会么?当然,抄也要有抄的水平,首先呢,平时要多搜集报纸杂志和有关文件上的材料,到时候呢,才派得上用场。另外,自己在工作中也要多动脑筋,有些内容,自己该加上去的还要加上去,从一个领导的角度,把问题尽量看深看透,语气呢,也要硬一点,全面系统一点。不过,这些东西呢,只要你抄得多,看得多,有了一定的抄写经验,就自然而然地明白了。”

黄善默似乎有了些开窍,微笑着道:“郑秘书,真要感谢你的教诲,我一定努力去试试看。”

郑秘书又补充道:“你现在要做的事呢,就是多搜集材料,多看多写,多练笔。总之,官样文章要学起来做,这对你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在后来的日子里,黄善默把郑南图的话常常地铭记在心里,他十分注意单位里的工作动态,在市报和电台上被采用了好几篇小新闻报道,受到了领导的赞许。他还对单位里的某些工作进行经验总结,寄给省市同行的内部刊物。几篇文章都没有被采用,不过,省市内刊的编辑们都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省刊一位叫金仁海的编辑还专门写信来,向他解释了文章不能发表的原因,并且鼓励他今后多多写稿,多多支持。

黄善默努力逼自己乖巧些。每次看到石克伍部长,都是毕恭毕敬的,他都觉得自己快成太监了。他帮屠连甲副部长换了两次煤气,屠连甲总是在家里拿出苹果来叫黄善默吃,黄善默没舍得去吃它,就匆匆地回到办公室里。

另一位副部长,也就是兼着党总支书记的李忆舟,最近脑子出了点故障,听说住了院。

部工会负责人赵萍和办公室主任陈火明按照部里的惯例,买了点补品,到医院里慰问了一番。石、屠两位部长也先后去看过老李了。黄善默听说,舒兰亭、戴茂苏、马癸等人,都以个人身份,陆陆续续地去探望过他。

黄善默最怕去医院,他也从来不曾到医院里去看望过谁。再说,到医院里去,总不能空着两手去吧,得买点东西去,可是,黄善默凭什么要给这些人买东西呢?除了他的父母亲这两位,他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理由要在谁的身上破费。

部里面一年到头,总有些人要不时地生病住院,黄善默都不曾去看过他们。不过,这一次,黄善默有些犹豫,这李部长在部里面权力不算大,但也排在第三位,对于黄善默的前途也是挺重要的。你想,他是部里面的党总支书记,你要想入党,这党总支书记能不巴结么?你不和他搞好关系,他要不同意你入党,你这辈子能入得了党么?

黄善默摸了摸口袋,还好,这个月还有两百来块钱的节余,下个月的工资也快要发了。本来呢,这两百块钱是能派上点用场的,他的父母亲在山沟沟里,穷得要命,要是把这两百块钱补贴给他们,倒是很能让他们高兴,也很能体现孝心。他还想过,要是什么时候有点结余,应该给邹潋买点小礼物,以表达一下自己的爱心。邹潋是个挺浪漫的姑娘,她曾经送给他一个小木头人,而她自己呢,似乎也很希望能得到什么礼物。只是黄善默一直没有什么结余,且又想不出买点什么东西送她好。

现在,他想,凭这两百块钱,也许最应该做的,还是去看一看关系到自己前途命运的李副部长。他自己要前途,他的父母亲,还有他未来的那位:邹潋,也都要他有前途,他这样做,也不算太自私,也不算太对不住他们。

来到医院门口,他想来想去想不出买什么东西好,买苹果吧,层次太低,拎起来又难看,李部长也未必喜欢。进小店看看,里面有桂圆、荔枝这些东西,黄善默还不太有机会接触,只知道这些东西挺高级,挺美味的,要是给李部长送去,他一定会喜欢。

他胡乱让店主秤了一些,范围在两百块钱之内,然后打了个礼包。黄善默就拿着平生首次买下的礼品,走进了李忆舟的病房。

李部长躺在病床上,脸色不苍白,也不见得可怜。他微笑着叫黄善默坐下,黄善默就把那包东西放在了矮柜上。还好,今天没有别的人来看他,要是让别人看见了,黄善默觉得这是件很难为情的事情,让人以为自己巴结领导,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企图。

李部长简单地问了几句黄善默最近的工作情况,要求黄善默努力工作,好好干。黄善默也不知道该对李部长说些什么,特别是慰问的话语,他怎么也想不出来。坐了一会儿,他就觉得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和李部长客气了两句,就起身告辞。

在这当中,力气用得最多的,自然是对付石克伍部长。在后来许多次辛酸的回忆中,黄善默都觉得石部长的办公室窗明几净的。几乎每一天,他都要去部长办公室里擦桌子,拖地板,有时候呢,还要爬得高高地,去仔仔细细地擦窗门。有一回,他半个身子探到外面,在擦外面那边的窗玻璃,左手抓住的刚好是另一边活动的窗门,窗门一动,差点整个人跌下楼去,在后来的几年中,他常想,如果当时跌下去倒好了,倒是省去了很多很多的烦恼,石克伍部长心目中的黄善默,也定然是熠熠发光,永垂不朽的。可惜就可惜在他没跌下去,左手的两根手指头还被窗户夹出了淤血,疼痛了好几天。这件事,他倒是没有告诉任何人,自然也没让石部长知道,他想,如果自己跟他讲,石部长可能会以为他在邀功,或者以为他连这点小事都干不好,如何去干大事呢?

黄善默就是这样默默地吃了一些苦,好在石克伍部长倒不是木头人,他是个很爱干净的人,每天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办公,他或许会偶尔地想起黄善默,想起这个到部里干了一年多的年轻人。

黄善默不敢主动找石部长套近乎,石部长倒是很平易近人,有时还主动地问长问短,关心起黄善默的生活情况。他记得,有次石部长还送给他一块电子表,那只表,黄善默没舍得带,后来他一直保存在家里。这只表,肯定是石部长参加什么会议时得到的纪念品,价值不高,舍得送给黄善默,大约也是一种奖赏吧。

还有一次呢,石部长送给他一支价值四五块钱的书法笔。书法笔写字粗一些,看上去要漂亮些,黄善默倒是没有把它藏起来当古董,后来写东西都是用这支笔写的。他希望石部长送他的这支笔能给他带来些灵气,令他成功。最令他痛心疾首的是,他竟然用石部长送的这支笔,写了篇对石部长不利的文章,害人害己,成为他有生以来最不可饶恕自己的一大憾事。

石部长大约有些喜欢起黄善默了,黄善默的忠实憨厚,黄善默的勤奋努力,确实是很让当领导的喜欢的。在一次全体干部大会上,石部长总结了近段时间来的工作,认为大家的工作都是挺不错的,他点名指出,尤其是黄善默同志,作为一名大学生,在到机关里工作一年多的时间里,谦虚谨慎,勤奋工作,任劳任怨,值得大家学习。

会议完了之后,办公室主任陈火明把黄善默找去谈了话。他说,石部长在大会上表扬了你,这是很难得的,因为石部长这人一向很少表扬哪一个人,他这样评价你,说明你的工作确实是不错的,啊。

陈火明一只手从头上抓下几块皮屑,一手捧着大茶杯,继续道:“当然,我在石部长面前也没有少说你的好话,作为办公室主任,我总是希望你进步的,在领导面前帮你说几句好话,也是应该的,你也不要感谢我。你以后呢,要再接再厉,不要骄傲,继续把工作做好。关于你的组织问题,我也已经跟李忆舟李部长议过了,他也认为你不错,等时间到了之后呢,就会讨论你这个问题,你也不要急,只要把工作做好,入党是没问题的,你放心就是。”

黄善默想了想,要等支部讨论他的问题,还需要半年时间,到那时,考察期才会满。在他看来,半年时间是段漫长的岁月。可是,这种事情急也急不来,是世界主宰黄善默,而不是黄善默主宰这个世界,有什么办法呢?那就耐心地等待吧。好在,领导对自己的印象还是比较好的,想到这里,他就美了起来。他想,半年后,他就是预备党员了,再过一年,就是正式党员,石部长对自己印象这么好,说不定啊,很快就会提他当主任、科长什么的,再以后,自然是光明一片的大好前程。

一天下午,邮递员送来了报刊和信件。黄善默把东西分发完毕,拆开一封省部寄给办公室的信件,见里面是一张会议通知,要石部长在某月某日到省里去开会。

黄善默认为自己工作应该勤快些,对石部长的事呢,更是含糊不得,他拿了这封信,要给石部长送去。

走到石部长办公室门口,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哭泣声,一边哭泣,一边愤愤地诉说着什么。黄善默心里扑扑跳地听着,模模糊糊地也听不清楚,就听到反反复复的几句:“我干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轮不到我。我干了这么多年了,哪件工作我没有好好干。我干了这么多年,牺牲了家庭,我什么好处也没得到。呜呜呜。”

黄善默呆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石部长看见门口有个影子,见是黄善默,便问有什么事。黄善默便晃了晃手里的信。

石部长问:“是什么信啊?”

黄善默就走了进去,递给石部长说:“是省部发的会议通知。”

临走前,他抬头一看,那个哭泣的人背对着他,但显然是赵萍。

黄善默冲进打字室里,向金晓蓉汇报了石部长办公室里发生的新闻动态。金晓蓉兴奋异常,可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等到黄善默看了一份《参考消息》后,金晓蓉已当了次间谍,刺探到了准确情报,并及时地到值班室里向黄善默偷偷地作了传达。

金晓蓉答案是从郑南图那里得来的。

金晓蓉说:“有戏了,我们部里有戏!”黄善默见金晓蓉神色异常的样子,便急问发生了什么事。

金晓蓉说:“最近人事局下了个指标,给我们部里一个名额,就是加一级工资。”

不知道怎么回事,按照标准算来算去,就弄到了赵萍和舒兰亭两个人的头上。按年龄说呢,赵萍比舒兰亭大十岁,这级工资自然应该是赵萍的。可舒兰亭呢,是交通局长高孚雨的老婆,这就把领导给难坏了。好在开部党组会的时候呢,大家的意见倒很统一,大家一致认为这级工资应该给舒兰亭。

黄善默问:“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金晓蓉继续传达道:“本来呢,这舒兰亭也是个懒兮兮的人,她凭着她老公的地位,平时也不干什么事,也没有哪个领导讲她一句。这赵萍呢,平时也不太有什么工作,但领导吩咐下来的工作呢,干起来是很积极的,干一件像一件。比如工会里的事,虽然她私下也捞了点好处,可为大家搞起福利,还很卖力的。坏就坏在她的那张嘴巴上,她凭着自己资格老,总是在背后说三道四的,有时甚至敢于当面和人家干起来,这样就得罪了不少人。加工资这种大事呢,是要部党组会讨论的,部党组成员都对她没有好感,就都投了否定的票。”

这时,诸葛赓无声无息地走进来,拿了张报纸翻看着,金晓蓉就干咳了一声,又回到打字室干活去了。过了一会儿,门外又响起了轻轻的哭泣声。黄善默冲到外面一听,哭泣声是从屠部长和李部长办公室里传来的。赵萍边哭边说,还是那几句:“我干了这么多年,干这么多年。辛辛苦苦,作出了多少牺牲。”

有一本杂志放在桌子上,不知道是谁看了以后没有放回去。黄善默看了看,这本杂志是一处处长邴怀北的。邴怀北已经把自己处里的报纸杂志都拿去了,他还不知道自己有份杂志在外面。黄善默就把这本杂志给送过去。

在一处办公室里,坐着邴怀北、舒兰亭和戴茂苏。三人正在轻轻地议论着什么。看到黄善默来,就停止了议论。邴怀北笑了笑,戴茂苏微笑着看了一眼,只有舒兰亭想笑却笑不出来。

这时,门口响起一阵急促的声音。脚步声,夹着哭声,诉怨声。他听出来了,是赵萍回办公室的声音:“这个世道,这个世道……”

大家都紧张地盯着门口,听她的声音一高一低地飘过去。只有舒兰亭,白着眼睛,轻轻地自言自语道:“你看,神经病,神经病,这种人呢,神经病。”

一个星期后,部里面又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赵萍和舒兰亭呢,原先两个人关系还算是比较好的,相对于其他人来说,两个人在一起讲讲话的时间还是较多的。现在呢,她们见了面也说说话,虽无从前的深入和持久,总也让人觉得两人作为市机关干部,确有一种超乎寻常百姓的良好品质。

黄善默在后来的几天中,对自己的幼稚提出了不客气的批评和嘲笑。

这天下午,部里面人少了。黄善默难得地闲下来,翻阅着省市的几家内部刊物。他在研究刊物上的文章,想着究竟该如何把文章写好,如何才能发出来,让大家都看到他的文章,让大家尤其是綮云的领导,都知道他。

赵萍手里捏了把山核桃,一边咬,一边走了进来。她从手缝里漏了四五颗出来,对黄善默说:“吃,味道蛮好的。”

黄善默和赵萍一起咬着山核桃,就下意识地和赵萍亲近起来。赵萍说:“黄善默,你到部里已经一年多了吧?”

黄善默说:“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赵萍上嘴唇皱出一道竖纹,眯着眼睛,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黄善默,说:“你一个大学生,坐办公室,真是委屈你了。这些领导也不知道怎么安排的,嘴里讲的是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做起来都是鬼事。我们部里面啊,真是讲不清楚。”

赵萍凑过嘴来,压低嗓门,极秘密地说道:“本来你这里是舒兰亭坐的。她到一处去,怎么吃得消?什么事都干不来。本来你去多么适合,有知识,有文化,正是用得着的地方。像坐办公室这种行当,舒兰亭是最适合了,她也只配做这种事情。”

赵萍摇了摇头道:“我们这种单位啊,真是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些领导,真不像话。还有那个舒兰亭,这个女的,最不像话,整天没事干,就知道粘来粘去粘领导。她自己老公在外面乱搞女人,她自己也不是个好东西。真是没人要看的。”

黄善默有时候也看到舒兰亭去石部长办公室坐坐,并且和他说说笑笑,不过他不相信她会对石部长有什么企图。至于石部长,那就更不能让人相信了,黄善默看到过他的夫人,长得挺俊的,比舒兰亭好看多了。有这样的老婆,石部长怎么会对一般的女人有胃口呢?

不过,吃着赵萍的山核桃,听着这位老同志的话,他不敢当面提什么不同的意见。但也不敢胡乱插嘴,以免惹祸上身。

赵萍看着黄善默这样,不便多说什么。便走到窗口看了看云,说:“天快要下雨了。”

赵萍走了以后,黄善默认真地消灭了那几个山核桃,擦了擦手,又开始研究起内部刊物。他发现,这些内部刊物上的文章,实在谈不上什么水平。不过是些工作经验,报道些工作动态,另外就是些领导讲话、上级文件。他觉得那些通讯员的文章档次挺低的,不知道为什么登了他们的文章,而没有把他的文章登出来。

正想不通时,舒兰亭走进来了。黄善默心里一跳,今天怎么碰到鬼啦,一下来个天,一下来个地,真有对手。

舒兰亭长得很富态,心情也很好,她一进来就乐哈哈的,像是很想跟黄善默聊点什么似的。

舒兰亭笑着说:“黄善默,工作这么认真啊。单位里人都没有了,你也不出去走走?”

黄善默说:“大家都好出去,我是不能出去的。万一有人打电话找人什么的,值班室里没有人是不行的,我们陈主任曾经不止一次地教导过我。”

舒兰亭说:“对,我以前也坐办公室,我是最有体会的,其他人都可以跑来跑去,去干私事也没人说,可是坐办公室值班呢,出去上个厕所也有人找,找不到就有意见,这种工作真不好做。”

黄善默说:“也没办法啊。”

舒兰亭说:“你还是干得不错的,领导在会上都表扬过你了。”

舒兰亭忽然把话一转,道:“黄善默,昨天晚上电视看了没有?”

黄善默问什么电视,他是没有电视可看的。因为他住的邮电招待所,宿舍里开始有电视,后来因为长期住,电视就搬走了,根本就没得看。再说,就是有电视也不会去看,他心里清楚,他已经把几乎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献给邹潋了。

舒兰亭说:“昨天放那个杨乃武和小白菜,片子已经放到最后一集。这个电视不错,这个案子哩,啧啧,最后连明朝的那个皇帝,那个慈禧太后也知道了。”

黄善默插嘴道:“慈禧太后?是清朝吧?”

舒兰亭忙改口道:“对对,是清朝,你们大学生比我们清楚了。本来小白菜要杀头的,是慈禧太后把她叫去才免死的。后来小白菜做尼姑去了,啧啧。”

黄善默听她讲什么羊了菜了的,啰啰唆唆,都烦透了,就想找点别的话题,便不假思索地道:“今天这些人都出去了?好像赵萍还在的嘛!”

舒兰亭一听赵萍两字,心里就不舒服起来。她两眼往门口斜了斜,压低嗓门道:“赵萍这个人啊,你下次要注意点哩。”

黄善默知道舒兰亭接下来不会是什么好话了,不过他还是很好奇地想听一听她究竟是怎么攻击赵萍的,便故作惊奇地问:“怎么?”

舒兰亭卑鄙地说道:“这种女的算什么哩?不三不四的,她老公早就不要她了,嫌这个人太刻薄,和她离婚了。”

黄善默故作惊奇道:“喔,她离婚啦?”

舒兰亭道:“你还不知道啊,咦,你还不知道哩,她这种事情谁不知道啊,平时在背后啊,总是这个长,那个短的,没一句好话。她在背后说你也不对哩!”

黄善默真的惊奇道:“讲我什么不对?”

舒兰亭说:“说什么我也忘了,反正啊,她不会说你好的,你有数就是了。黄善默,你还年轻,我提醒你一句啊,以后你和她在一起时千万要注意,说话,干事情都小心点。要是稍不注意啊,你就被她害了!”

黄善默觉得她这句话未免说得有点过分了,赵萍再坏,也不至于会害人呀。便微微地笑了起来。

舒兰亭便说:“不相信啊?不相信你以后看,要是不小心,你要让她害死!”

说完,舒兰亭到窗口看了看云,说:“这个雨怎么下不来呢?” kBLq4uwJlKLyP4b7cGrnbUo/pFr4cjDd3txobtMitqlaic35kCYC1nBLMzlSFn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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