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綮云城的西边,是一条蜿蜿蜒蜒的綮云江。綮云江是全省九大水系之一,它也曾经清澈见底,吸引了历史上无数的文人墨客,并且留下了令海内外的綮云人引以为自豪的綮云江文化。今天的綮云江不再清了,随着工业经济的发展,城市规模的扩大,人口的日益膨胀,綮云江水变黄了、变浑了。而且,由于綮云在全国日益突出的经济地位,以及靠海的特点,綮云渐渐有了“小上海”的美名。在綮云江畔建起的滨江公园,便也成了綮云的“外滩”。
綮云江没以前清了,但它在日渐繁华的城市一侧,显得更为柔婉,更为秀丽。綮云江这条母亲河似乎已经人到中年,但她的子女们现在有钱了,可以认认真真地把母亲打扮一番,让她显得高贵华丽、风韵不减。比如说,在靠近綮云城的一侧,建起了高高的围坝房,对江而言可起到防洪作用,对城市而言则又可用于商贸。围坝的顶部是一片护栏,在最中间的一方,是一个眺望台。这个眺望台建得非同寻常,它拥有西洋味,也富含历史威严,还具有某些海滩边露天游泳池常见的那种休闲风格。眼前,一条长长的綮云江大桥跨江而过,状若长虹,气势非凡。
在波浪形的护栏旁边,种植着各种花草,点缀着各种雕塑,其中还有綮云当地最著名的历史人物。因此,綮云外滩是綮云富饶的象征,历史与文化的表述,美丽与休闲的所在。
在外滩,即滨江公园的东侧,有一条城市最西边的街道。但站在外滩上几乎是看不到的,因为紧靠着这条街道的,是一幢幢耸天而立的高大建筑物。建筑的精细,风格的独特,其中包含的艺术性和商业味,丝毫不比上海外滩上的建筑物逊色。因此,那些从外地来綮云经商的富商巨贾,站在这里忍不住啧啧称奇。他们几乎无法相信自己所处的位置是在一个县级市,是在以前默默无闻的綮云。
在这排高大的建筑物中间,有一幢宝塔似高高细细的楼房,在其腰上写着“海鲜城”几个鲜红的大字。里面的一股淡淡的油烟味和海鲜味,直扑外滩。这个海鲜城,在綮云颇有名气。虽不算最好的,但因为最近太爷入了股,生意越发红火。经过太爷及其一帮弟兄的吹捧,便渐渐有了綮云第一海鲜城的美名。
“太爷,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一个包工头模样的人谦恭道,“本来想买点东西到您府上拜访的,这几个小钱,就请您自己买点东西补补身子吧。”
“阿波啊,这么客气干啥?”太爷坐在自己入股的海鲜城里,喝了口五粮液,吸了一口大中华,调侃道,“你他妈的请我吃饭,我就知道有什么事情。”
说完,他摸了摸阿波递上的那只硬鼓鼓的红包,道:“哟,还不少嘛!”
另一位年轻人坐在一旁不甘示弱,也递上一个红包道:“太爷,这是我孝敬您的!”
太爷睁了睁那只不大的眼睛,眯着眼笑道:“哟,年轻人,他妈的真懂事啊!”
阿波道:“阿华是我一个朋友的儿子,大学毕业,分配在黄盛镇工作,他自己不好意思开口说,今后啊,在工作方面还需要太爷多多关照呢!”
“是不是刚刚毕业啊?”
阿华斯文地道:“不,已经在镇里干了四年了。”
“四年了,干什么工作呀?”
阿华道:“在镇政府办公室干文秘工作。”
“干了四年的文秘工作,有没有入党?有没有提什么职务?”
阿华道:“入党申请是写过了,但还没有考察。职务就没有了,只是个普通的办事员。”
太爷道:“那你的进步实在太慢了。年轻人,耽误不起啊,我也是年轻过来的,我懂。别看你现在二十七八岁,眼睛一眨,就三十岁四十岁过去了,岁月无情,要是不赶快提拔,就晚啦,他妈的嘣嘣将来就当不大啦。”
阿华听得呆呆的,阿波老练地提醒道:“阿华,还不多敬敬太爷?只要你听太爷的,将来还愁没有前途吗?”
“对对对,我敬太爷一杯!”阿华在办公室搞文秘,有时也负责接待,其实在接待方面也有些经验。他举起满满一小杯五粮液,对太爷道:“太爷,我喝完,您随意吧!”
“随什么意?”太爷道,“你喝完我也喝完,年轻人,你有这份心就好啦。我太爷可是个讲义气的人,你这个年轻人我看不错,我有机会就好好扶你一把。”
阿波在一旁道:“阿华,太爷在陈仁威那边说话,可是很有分量的啊!”
“那当然,”太爷不屑地道,“陈仁威那里,我去说。”
“您到时候跟陈仁威说说?”阿波道。
“我跟他说说。”太爷道。
“还有提干的事?是不是……”阿波帮阿华说道。
“提干的事,也说说。”
太爷不停地喝酒抽烟吃海鲜,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阿波,你小子他妈的还有什么事情吗?”
阿波道:“我,还不是为了黄盛镇骨伤科医院工程的事?”
太爷道:“你们这些包工头啊,他妈个嘣嘣,都是些害人精!你知道蓝楼吗?当时和占典泉多好,为了揽到工程,整天泡到他家里,书记长书记短的,就差点没有叫一声亲爹了,除了大把大把地送钱,还帮他家里干活,有一次我就亲眼看到蓝楼在占典泉这小子家里拖地板。可是现在呢,听说纪委把蓝楼叫了进去,蓝楼这小子就把占典泉给吐出来了。占典泉当了几十年的干部,这回就断送在了蓝楼这小子手里了。”
“蓝楼不是个东西,”阿波骂道,“他这叫没良心,过河拆桥。我阿波可不是蓝楼,纪委就是把我叫进去坐老虎凳,我也决不会吐半个字。在纪委那帮人面前,只能说三个字:‘不知道!’”
阿华偷偷地笑了。太爷也笑道:“你有那么硬吗?”
阿波道:“我怎么没那么硬?我就是有那么硬!说句实话吧,干咱们这行的,不讲点义气,没有点骨气怎么行?说句实话吧,这么多年来,收了我红包的干部,都几十个上百个了吧?有谁出过事?没有!一个都没有!纪委也把我叫进去过,检察院也进去过,可我就是三个字:‘不知道!’”
“好吧,”太爷道,“既然你这么过硬,我就帮你一回。黄盛镇骨伤科医院工程的事,我也跟陈仁威说说。”
“那这事得快啊!”阿波道,“我听说陈仁威这人架子挺大的,办事情挺会拖的。”
“那不叫拖,”阿华用手指做出一个捏拿钞票的动作,道,“那叫策略,让你这个东西再加一点。”
“给是要给的,”阿波道,“可我们搞建筑的也有个规矩,拿也得有个比例,总不能太狠,让一帮跟我干的弟兄们喝西北风吧。”
“对,不能太狠,陈仁威这小子他妈的我也听说过,以前出手是狠了点,”太爷道,“我去跟他说,他会收敛一点的。”
“那您能不能赶快和他说呀?我们的事,实在都拖不起。”
“拖拖拖!”太爷火道,“你他妈的给我喝酒爽一点,把这一大杯白酒一口喝了,我就把他叫到这里来当面说!”
阿波看那一大杯白酒,心里有些发毛,但想想太爷不可能把陈仁威叫来的,便故意调侃道:“太爷,陈仁威不会那么听您的话吧?”
“不听话?”太爷又火道,“他什么时候不听话我就叫他什么时候下台!你还是老老实实地给我喝了吧。”
“喝了他就来?”阿波怀疑地看着太爷。
太爷怒道:“你他妈个嘣嘣还不信?!我只要打个电话给陈仁威,陈仁威就会像一条狗样乖乖地爬到我面前来!”
“好!”阿波端过大酒杯,像喝矿泉水似的喝起高度数的五粮液,喝到一大半时,他喘了一口气,看起来有些不行了。这时阿华道:“我来代你喝一口吧?”
“不行,”太爷道,“代了不行!”
阿波只得再接再厉,把那杯白酒干净彻底地一饮而尽。
太爷笑着拿起手机准备拨电话。
阿华见阿波脸都有些发白了,便关切地问了声“怎么样”,他担心到时候办不成事。阿波醉醺醺地站了起来,道:“我知道,没事的。”
阿华把阿波扶到洗手间,阿波吃力地道:“阿华啊,这种场面我见多啦,干我们这行的,其实也挺辛苦的,为了拉到工程,这只胃早就奉献出去啦。没事的,我有办法解决,你先出去,我到厕所里把它解决掉,就没事了。”
阿华来到餐桌前,这时太爷已经拨通了陈仁威的电话:“阿威啊,我是任候耕。你现在在哪?什么?在开党委会,讨论镇干部轮岗问题?好,阿威啊,你赶快到我这里来一下,这个会议迟一点再开。什么?走不开?不行,你他妈的给我过来,现在不已经是吃饭时间了吗?还开什么党委会?你一个党委书记新官上任,就急着提拔干部,整天开什么党委会干啥?你小子他妈的赶快给我过来,我在海鲜城,不来别后悔啊,你十五分钟之内必须赶到!”
不等陈仁威再说什么,太爷就挂断了电话。
这时,阿波也出来了,他洗了把脸,看上去清醒了一些。但他毕竟是个老江湖,故意装作喝醉的样子,道:“太爷,今天我可是不行啦。太爷,医院工程的事,我可就靠你啦!”
“没事没事,陈仁威过一会儿就来啦!”
阿华敬了太爷两杯酒,这时,包厢外面就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太爷!”
大家回头一看,就是那个白白胖胖的陈仁威。只见他双手在胸前一合,对太爷道:“太爷,阿威前来报到!”
“你小子!”太爷大骂了一声,道,“他妈的给我过来!”
陈仁威坐在了太爷旁边,惊诧地道:“哟,我以为和你吃饭的是什么大领导,这不都是我的熟人嘛。一个是镇里的秘书阿华,一个是建筑公司的阿波。唉,太爷啊,你究竟是在和我捉什么迷藏?”
“你这话就说错了吧?”太爷道,“罚酒,先罚你喝三杯!”
“好好好,”陈仁威举起杯子里的白酒自斟自饮,连喝了三小杯,道,“不管对还是错,在太爷面前,我先罚三杯再说。”
太爷笑道:“这还马马虎虎。我先说你错在哪里。你以为是什么大领导,难道只有大领导才配和你喝酒?小人物就不能和你喝酒啦?你阿威今天当党委书记了,就看不起普通群众,看不起小人物啦?”
“哟,快别别别!”陈仁威忙封住太爷的嘴,道,“千万别这么说!”
“让我说完嘛!”太爷道,“一个是镇里的小秘书,他是小人物,可你平时关心不够嘛;一个是小包工头,搞建筑的,你也没把他放在眼里,是不是?可他们都是我的弟兄,他们讲义气,够朋友。既然是我太爷的朋友,你总不能看不起吧?”
“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呢?”陈仁威道。
“我的朋友多,并不是每一个你都知道的。他们可是我的老朋友,可不是新朋友哟?”太爷故意哄陈仁威道,“我太爷帮老朋友办事,不讲价钱,也不拖时间。要替他们办,办不成晚上都睡不着。今天,我就是专门替他们俩来找你商量事情的。”
陈仁威吃了一个墨鱼蛋,道:“究竟是什么事啊?”
“还能有什么事?”太爷道,“他妈的都是一些芝麻小事,小得我都他妈个嘣嘣不好意思说出来。”
“说吧,”陈仁威急道,“再小的事,也得您老人家开口呀!”
“那我就开口啦?”太爷就拿出“老人家”的口气,道,“这个阿华呢,你是早就认识的,在你手下都干了四年了,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学生,人品不错,水平也不错嘛。可你这个镇长是怎么当的,你这个书记是怎么当的。竟然到现在还没有发展他入党,到现在都还没给他压点担子。你这是对年轻人不负责任啊,也是对我们党的事业不负责任啊!不是我说你,像这样有文化、有能力的年轻人不培养,你还培养什么人?你今天上午讨论干部的时候,有没有提到过他?”
“提到过,我们准备提的,不过,现在……”陈仁威结巴道。
“你也别耍我了,”太爷道,“我清楚得很,你他妈的上午根本就没提到过这个年轻人。我问你,今天上午的党委会是不是已经开完啦?”
“还没有,这不开到一半就给你叫出来了吗?”
“好,没开完就好。你下午接着开,不过议题要增加一个,那就是如何关心和培养年轻干部的问题。我告诉你啊,你得把阿华的党票给解决了,我看干脆,再给他压压担子,让他先干个办公室主任吧!”
“党票没问题,这个办公室主任?现在没有空缺啊!”
“没有空缺?那就先来个副的吧!”
陈仁威不知如何回答,这时,太爷就用目光扫了扫阿华道:“还不赶快给陈书记敬酒?”
阿华忙笑着给陈仁威敬酒。
“好了,你们主仆二人碰了杯,事情就算搞定了!”太爷道,“现在,我就说第二件事了。”
“什么?还有第二件事?”
“是啊,旁边不是还有个阿波坐着嘛,他的事还没解决呢!”
“现在我们镇里,好像没有什么工程呀?”
阿波笑道:“就是镇骨伤科医院的事。”
“骨伤科医院呀,那是卫生局的工程,我们镇里说了不算数呀!”
阿波道:“卫生局只投了40%的股,还有60%是黄盛镇政府的。这股份制的医院,主要还是由镇里说了算呀!”
太爷也插道:“就是啊,你小子他妈的还想蒙人!是不是已经答应别人啦?”
“唉,就是啊。这个医院工程的事,不知道有多少领导到我面前来说过啦,昨天綮云第二建筑公司老总还和我在一起吃饭,我都差不多答应他了,就差开党委会了。我还正准备在今天的党委会议上把这事定下来呢!”
“你们看看,”太爷对阿波阿华道,“你们有福气吧?你们的事,好就好在阿威的党委会还没有开,不,还没有开完。这下你们就有机会了,阿威啊,我看这两件事,都这么定下来吧!”
陈仁威为难道:“我是没问题,可党委会上,还有其他委员的意见啊?”
太爷道:“什么意见,还不是骗骗人的!要是你党委书记和镇长说话都不算数,你还当什么书记,当什么镇长!”
“好吧,我努力试试吧!”
阿波不等太爷提醒,就端起酒杯道:“我敬陈书记一杯!”
陈仁威喝了酒,阿波又道:“陈书记啊,我的事就全靠你了。我阿波是个讲义气的人,等事办成了,我不会忘记你们的。”
陈仁威道:“万一办成了,你就好好谢谢太爷吧!”
太爷道:“不,做人要讲义气,你毕竟是书记兼镇长,你的这份功劳,一定要记上。”太爷用手指着阿波,认真道:“你一定得记上啊!”
阿波笑道:“一定记上。我阿波在綮云搞建筑,就记住一句话:‘一靠政府,二靠太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