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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夏初,冷暖交汇。一缕缕的水雾细雨,飘洒向南盛村的竹丛和橘林。

楠州是中国改革的前沿阵地,綮云是楠州市下辖六个市县中两个最富的县级市之一;新盛片区是綮云市最发达的两个区之一,另一个当然是城关地区。如果说黄盛镇是新盛片区的一块“肥肉”,那么南盛村则是黄盛镇的一只“火腿”。

今天是个普通的日子,天空阴沉沉的,不时飘着细雨。但是,不普通的是停在村子路口上的众多乌龟壳般的小轿车,而且从高架桥上驶来的一辆辆轿车,还在不停地往南盛村方向拐。

这些轿车的主人,都是綮云市的干部。他们纷纷来到经济实力雄厚的南盛村,不是到这里来开经济工作座谈会,而是前来参加一个悼念会。然而,被悼念的并不是什么优秀共产党员,不是什么省市级劳模,也不是什么见义勇为的积极分子,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一个老寡妇。如果要说有什么不普通,那就是她还是个女巫,说得难听点,她就是一个老巫婆。

綮云市机关的领导干部来了不少,连市级领导都派家属来了。莫非綮云市的干部都中邪了,莫非綮云市的干部这些年来都是在这个老巫婆的指点下渡过一个又一个难关,从胜利走向新的胜利?

不不不,不是的。劳这些人大驾来到这里的原因,是因为这个老女巫生了个比她更不平凡的儿子,他就是綮云市的能人,被称为“太爷”,两个月前刚刚上台担任南盛村党支部书记的任候耕。

说起这个任候耕,整个綮云市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綮云人肯定有人不知道市委书记黄泊常,但是,就算有人不知道任候耕,但肯定没有人不知道太爷的。太爷就是大爷的爹,太爷就是綮云市的太上皇。

太爷任候耕在綮云市炙手可热,但在南盛村村民中,尤其是一班老人们看来,简直就是狗屎一堆,不值一提。当年,任候耕他娘,也就是那位老巫婆,整天疯疯癫癫的,靠装神弄鬼骗些钱财。因为丈夫生病去世得早,她也就靠这点钱财把任候耕拉扯大。到了“文革”期间,老巫婆经常被村里乡里的造反派们揪到台上去斗,头发被剃得半阴不阳,村里的老老小小还尽往她头上吐口水。她几次想喝敌敌畏自杀,可一想起年幼的儿子,她只得忍了又忍,在这个世上苟延残喘。

“文革”结束后,老巫婆的生意又渐渐兴隆起来。此时,任候耕已长大成人,在天姆山做和尚。几年后他还俗回家,发现母亲的生意不错,来自四面八方的客人纷纷将钱送上家门来。于是他也在家里替母亲招呼客人,顺便向母亲学起巫术来。

母亲生了场病,客人就渐渐少了。此时,任候耕早已学会了母亲的那些招术,客人不上门,便主动出击。任候耕想到了一个好去处,那就是村西头山坡上的那个寺庙。当然,这回进庙可不是去当和尚的,经过这些年的修炼,至少也该是个大师了。因为这个庙和别的庙不同,也不知怎么搞的,庙里敬的菩萨不是别人,乃是齐天大圣孙悟空。而这孙悟空在南盛村颇得人心,村民们逢年过节都要上这儿来,烧一炷香,敬一敬他老人家。当然,南盛村村民们在敬孙悟空时,都不叫他齐天大圣,而是取了个符合当地人口味的名字:太爷爷。

“太爷爷保佑我们全家身体健康,岁岁平安,明年发大财!”

“太爷爷保佑我们儿子早一天讨老婆生孙子!”

任候耕在这间孙悟空居住的寺庙里长期兜揽起生意来,特别是当有人前来看病时,他就双眼一闭,手舞足蹈一阵,然后自称太爷爷孙悟空附体,喃喃自语,有的小毛病还真让他看准了。还有的外地人,家庭婚姻等方面有时也让他说得比较准。这就是任候耕从母亲那里学来的察言观色、揣摩心事的本领。这样一来,任候耕在南盛村附近一带渐渐有了些名气,由于他经常自称太爷爷附体,以太爷爷的口气说话,村民们就习惯地称他为太爷爷,有的则简称太爷。

当然,这只是太爷这个名字最初的由来。仅仅因为会点巫术,要想在綮云市搞出大名堂来是不可能的。

现在看来,任候耕最大的法术绝不是装神弄鬼,而是后来改行干的跟踪盯梢。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綮云市经济发展非常迅速,不论是城里还是乡下,大家都忙着赚钱,而且是大把大把地赚。有的甚至干起走私勾当,简直就是一夜暴富,富得让人惊讶。村民们上山进庙的越来越少了,任候耕的巫术也就失去了市场。很长一段时间,他就待在家里吃闲饭,东逛逛,西逛逛,由于找不到赚钱的营生,整天就像是失魂落魄似的,好生无聊。

做法师的秘诀之一就是要偷窥隐私,以便于装神弄鬼。而任候耕在四处闲逛、刺探隐情之时,却为他后来的发迹打下了重要基础。这使任候耕自己也深感意外。

经济上的超常规发展往往伴随着社会的不稳定,那几年,綮云市赌博风、走私风很盛,黑恶分子偷盗抢劫、欺行霸市,令公安部门极为头疼。由于屡遭上级批评,綮云市公安部门下决心铲除黑恶势力,狠刹赌博风,打击走私行为。为了配合这些工作的开展,綮云市公安局花重金在社会上物色“线人”。一些长年在社会上游荡,了解和掌握黑恶团伙底细但自身尚清白,或者虽有不法行为但尚未成为极端分子的人,便逐渐纳入了公安部门的视野。在当地派出所推荐下,南盛村“闲人”任候耕便上了公安部门的“线人名单”。

任候耕当上“线人”后收获不菲,由于“工作”关系,他在掌握社会黑恶势力内幕的同时,也掌握了不少党政机关干部的隐私和秘密,于是,他又成了綮云市纪检机关的“线人”。领导干部通常爱面子,为了保全地位不惜付出昂贵代价。任候耕正是看到了领导干部的这一弱点,一旦掌握隐私后,便借机敲诈,尽情使唤。对于不“听话”的干部,他才将隐私透露给市纪委,纪委自然出面查处。这样一来,他倒不像是纪委的“线人”,纪委反倒成了他的“工具”了。于是,任候耕名声越来越响,据说连市委书记黄泊常、市长叶枫丘都很怕他。任候耕成为綮云市名副其实的“太爷”。

细雨丝儿渐渐灭了,天上的乌云一团一团地在移动,在整合。

一辆乌黑的摩托车悄悄地驶进了南盛村,停在了太爷任候耕家那幢三层小洋楼旁边那排小轿车的一个空空里。

任候耕家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纷纷扰扰的,谁也没在意外面的那辆摩托车,以及坐在摩托车上的那两个陌生人。

两个陌生的男人身穿黄色的雨披,头上的雨披帽上还有一个小小的“屋檐”。前面那个开车的小个子,鼻梁上架着一副变色镜,后面的中年男子则戴着一副黑边的老花眼镜。由于这两个人被两个“屋檐”和两副眼镜挡着,几乎无法看清他们的脸。

小个子不时朝人群里指指点点,在和中年男子说些什么。

“太爷真有这么大的能量?”

“这回你看清了吧?这太爷不仅仅是在办丧事,他是在通过办丧事,对他的政治实力进行一次大检阅!”

两人正准备走开,这时,一个大嗓门在门口吼道:“占典泉怎么还没有来?他这个黄盛镇的父母官是怎么当的?介不懂事的么!”

当然是太爷任候耕在发威。

有一个人便提醒道:“占书记最近很忙哩!”

“他忙个屁!”太爷骂道,“他忙什么我还不晓得!再忙么家里人总要来一个的嘛,现在哪个不忙呀。”

“这位就是太爷了吧?”中年男子问。

“就是他!”小个子道。

“真是个星宿!”

又有人在看他们,中年男子便扯了扯小个子的黄雨披,小个子踩响油门,乌黑的摩托车在柏油马路上抛出两股青烟,很快就走远了。

“后面那个人,怎么有点像新来的纪委书记?”一个人站在太爷家门口,苦着一张脸在自言自语。

“不会吧?难道他也想来帮助太爷做点事?”

“不可能,我看他不像。”

几张嘴巴都木乎乎地张着,但没有人向太爷汇报什么。 w09Sl6lewadcgSQu7HxJUD0GGx6OyN5BiDU0/ZowQes4OPs5qO1nxA0bnda91zY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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